这是裴野人生中第一次以敌对阵营的视角与傅声正面交锋。后来他渐渐明白,刀山血海铸造了傅声这把剑,裴野被他这冷酷凛冽的气场所震慑,却又终将为他傲雪凌风般的肃杀无情所深深吸引,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地拥抱傅声那危险的一面。 可此时此刻,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傅声产生了无法消弭的厌恶。 他逆着风跑了好久,穿过数条街道,嗓子里呛着风,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 终于,裴野在一个公共电话亭停下来,从裤兜里摸出硬币投进去,抓起话筒颤抖地按下一串号码。 他脸紧贴着话筒,从危险中脱离的后遗症让他精神高度集中,变得疑神疑鬼,等待电话接通时无时无刻不在四下张望。终于,听筒里传来滴的一声。 裴野说了声喂,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带了哭腔。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数月不见的男声: “你终于来电了。看来,春风一定出事了……” 裴野什么都说不出来,春风和他养父的死如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就是代价,”电话那头说,“现在,轮到你让猫眼付出代价了。” * 晚上十点,裴野推开家门。客厅一片漆黑,傅声坐在沙发上,身上仍是那身让裴野生理性恐惧的特警制服。 傅声抬起头,裴野注意到青年的眼里熬出了血丝,神色竟然和自己同样紧绷。 “为什么去那家花店?”傅声劈头盖脸问道,“为什么?!” 裴野在侧边沙发坐下:“给你买花,这家我常去。” 傅声的呼吸愈发急促,裴野虽然低着头,脖子却梗着,七年里他很少和傅声玩真格的叛逆,可这次不一样。 他不是没见过尸体,可那是在他十三岁之前,新党的训练场里每天都有和他一样甚至比他大很多的少年承受不住残酷的训练而被熬死了,丢进裹尸袋草草拖去废弃的火葬场焚化。 可裴野来不及同情那些人,因为他清楚对怜悯心的脱敏训练也是组织计划的一部分,如果他同情别人,那么明天死的就是自己。 可春风不一样。 春风是个鲜活的、会笑会闹的生命,他会和过去的自己一样故作高深来掩饰内心,会把裴初那个混帐的话当成圣经复诵,会在指出自己“对斗争复杂性的认识太浅薄”后又选择包庇他见不得光的感情。 他那一辈子胆小谨慎的母亲死了,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特警局还存活着。没来得及长大的春风死了,亲军派的人还活着。 为什么该死的人不去死啊。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们啊! 他做好了傅声被自己激怒的准备,甚至某种程度上,他做好了傅声像在花店那样一枪把自己崩了的准备。 可什么都没有。暴怒、责难、怀疑,通通都没有,傅声把脸埋进颤抖的手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 “那孩子,”傅声脊背弓起,每说几个字便要克制地深呼吸一番,“和我第一次见到的你一样大。” 裴野狠狠怔住了。 客厅里连月光都稀薄,傅声好像在和裴野说话,却又像是在自我开解:“我要是带他们回去,父亲就要把人移交给亲军派,他们必死无疑,而且会受尽酷刑而死……” “他们为什么非死不可?”裴野哽了哽,还是决定替春风问出口,“你们不是要他们的情报吗?把那个什么硬盘交上去,再放了人……” 傅声突然抬起头,二人四目相对的刹那裴野险些吓了一跳。 青年对他一向温和平缓,可现在的傅声眼里写着从未有过的强硬,几乎到了一种不可理喻的程度。他一把抓住裴野的胳膊,字字铿锵: “小野,他们是罪有应得,不要同情他们,更不要再和他们任何人有接触,记住了吗?” 裴野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挣开傅声的手:“声哥你在说什么啊!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你说他罪有应得?!” “不是那孩子真的罪有应得,而是你必须这么相信,明白吗小野!” 傅声起身在裴野身边蹲下,紧握住裴野的双手,抬起头认真注视他的眼睛: “只有你相信了,远离了,这一切杀戮才会和你毫无关系!小野,这辈子我的手洗不干净了,他们变成鬼来报复我我也认,我只要父亲、二哥他们平安,只要你一生顺遂,我活着一日,便能保护你一日……” 裴野低着头,傅声望着自己的眼睛像是月下的湖面,眼底的湿润打碎了波光粼粼。 他原本被冲动的怨恨激荡着的心,在那低到尘埃里的卑微之下揉皱成一枚长不大的苦果,酸涩得他胸口都在钝痛。 他应该恨他的……但他怎么能够恨他? 他的“哥哥”,他的救赎,他最不愿伤害的人,他终将伤害最深的人。 他的代价,他的傅声。 “唯有如此吗?”裴野轻轻问。 傅声含着泪点点头,苦涩一笑。 “唯有如此。”他温声低语。
第27章 一周后。 特警局一楼大厅, 赵皖江正在前台签收快递,走廊里迎面来了两个行政人员,对他打了招呼之后又冲他身后敬了个礼:“傅首席。” 赵皖江拿过快递单回身, 傅声正在门口,搬着一个大纸箱子。他小跑两步过去替他开门: “首席大人这是在忙什么, 还要亲自搬东西?” 两个人走向停车场, 傅声笑笑, 有些吃力地抱着箱子颠了颠:“喏, 咖啡机。” “不要了?没它你靠什么熬大夜。” 赵皖江开玩笑地说。 特警局被上头下了死命令, 这次核心人物的秘密转移行动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局里从上到下都在加班加点, 傅声作为干部首席,忙起来每天恨不得把咖啡当成水往肚子里灌。 说话间停车场到了,傅声把东西装进车后备箱,拍了拍手上的灰:“被叫官二代这么多年了, 我也得体验一次特权——我和局长申请了,这两天在家办公。” “叫你前几天悠着点,这下撑不住了吧?” “什么呀二哥,”傅声笑着摇摇头, 眼神却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一只手不自觉地搭在车门上轻轻拍了拍, “是小野, 上次那事,我担心他。” 赵皖江的笑容慢慢消退了,他小幅度地看了看四周,低声对傅声道: “花店执行任务那次,他肯定吓得不轻。不过你也别太反应过度, 反倒让他紧张了……等法案一通过,新党大势已去,我们总算就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傅声长睫微垂,嗯了一声: “是啊,我们盼了很多年的安生日子。” 他们总是这样说,开玩笑地称新党铲除了,警备部所有人都可以原地退休领养老金了;可傅声知道根本不是这样,无论谁握着权利,达摩克里斯之剑永远都会悬在当权者头顶,而警备部则是太平盛世背后负责抹除阴暗蠹虫的黑手套。 儿时他也有过小说里描绘的除暴安良的梦,做个和父亲一样出色的警察,是傅声认为最接近自己理想的职业。可当他真的踏上这条路时才发现,警备部不再是他当年眼看着父亲和他的战友惩治罪恶的地方,打击罪犯的行动越来越少,对民众的监视却越来越多。 可是他没有选择,或许一开始他就不该走上这条路,但事到如今,他只有和所有人一样,相信明天会比意外先一步到来。 …… 傅声回家时裴野正在客厅拖地,见傅声抱着个大箱子进门,放下拖把跑过来,不由分说抢过来抱着: “医生说过你腰不好,别搬重物!” “拿着鸡毛当令箭,”傅声笑道,“单位的咖啡机拿回来了,放到厨房就行。想不想尝尝我做的咖啡?” 两个人走进厨房,裴野把东西放下,拆开箱子把咖啡机搬到操作台上,插好电源:“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下次可不许搬这么沉的东西,明明有我呢,非要累到又犯腰疼才长记性。” 傅声一边把杯子和咖啡豆拿出来,一边弯唇一笑:“小野,我发现你和二哥有的时候特别像。” 裴野按下电源键的手指停了停:“像二哥什么?” “说话的语气啊,”傅声低着头拆开袋子,又拿起一个量杯,说着还腾出一只手比了一下,“上次嫂子自己在家修空调把腰闪了,二哥在电话里念叨的啊,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一直说下次再有这种事放着他来——” 傅声说着转过头,一不留神对上裴野笑而不语的眼睛。 他如梦初醒,手一抖,袋子里的咖啡豆洒了几颗出来,咕噜噜掉在台面。 裴野暧昧不明地一乐,把咖啡豆一粒粒捡起来,徐徐接道:“自己的老婆嘛,是该宠着些。” 这小混球,语焉不详的,故意占他便宜呢。 傅声想骂,可他这可恨的温吞性子离了工作便太软,憋了半天,总觉得先绷不住反而是摆明想歪了,咬了咬唇把杯子向前一推: “看着,我教你。” 裴野脸上笑意更甚,目光在青年浅灰色的衬衫领口逡巡一阵,落在那一张一合的樱色薄唇上,喉结动了动,低沉的声线在胸腔里振响。 “好。” * 一白一黑两个马克杯端上了桌,裴野替傅声拉开椅子,俯身轻轻嗅了嗅杯口,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真香。咖啡豆不错。” “光是咖啡豆不错?” 傅声笑着坐下,指了指黑色那杯,“你的加了糖。” 两个人碰了碰杯,裴野握着杯子慢慢抿了一口,拿铁的醇香抚慰着干涸的味蕾,裴野习惯性地发出一声感叹,和七年来每次尝到傅声的手艺时习惯性的做法一样: “声哥,你可以去开个店,味道绝了。” 傅声轻轻晃着手里的马克杯,琥珀色的眸子笑得只剩一条缝:“我家小野喜欢就好。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想过开一家咖啡店。” “声哥你也有这么文艺青年的时候啊。” “没有,”傅声托着下巴,陷入到想象里,“我是认真的,要是能开一家咖啡店,我自己煮咖啡,做西餐和甜点……” “那就现在去做,怎么样?” 裴野听傅声描绘得起劲,突然放下杯子问他。傅声一愣,继而笑道: “我也就说说,还得上班呢。这种事还是等我退休之后再说——” “不上班也不去特警局了,就开一家咖啡店,我来做你的店员,好不好?” 他们四目相对,傅声弯长的睫羽猛的一颤,青年望着自己的眼神竟从未有过地认真,语气里甚至带有一丝焦急。 “不要做什么特警了,”裴野的眼里一片恳切,“声哥,我们开个小店,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辈子,好不好?” 裴野问得那样迫不及待,仿佛傅声只要说一声好,他立刻就会把这承诺付诸行动,仿佛他们不是在畅想轻松愉快的未来,而是末日下亡命天涯的灾民,相依为命着,渴望一间小小的屋宇作灵魂安放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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