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清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签收它的时候,他和周时也已经分手很久了。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明白,自己之所以一直留着它,是因为它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我把最后的秘密告诉你了。”他拍了拍结实的桅杆,看着周时也问,“你呢,你还有多少秘密不能告诉我?” 周时也沉默地站在原地。他远远地就看到了这艘船,可当“生日礼物”四个字从林喻之口中吐出时,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绞紧了。 “穿上这个。”林喻之从甲板上捡起一件救生衣,抛到他的脚下,见他无动于衷,又提醒道,“这种船很容易翻的。” 周时也问:“你的呢?” 林喻之说:“我水性好。” 他拉动升降索,徐徐升起的白色主帆遮住了大片天光,也将他笼罩在了阴影之下。周时也仍旧没有捡起那件救生衣,但林喻之也没强迫他,只是淡淡地问:“我有点好奇,我跟你讲起那个男生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在想,他不值得你等。”周时也低声回答。 林喻之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弓身把住船尾,用力往前推了几步。 那船像片柳叶似的滑入了海里。 周时也跟在他的身后,和他一先一后爬上了甲板。船艏破开海水,林喻之放下稳向板,又将二人的手机、钥匙一起收进防水舱,冷不丁地抛出一句:“为什么?”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类似的问题,但周时也还是没有回答。 林喻之静了静,望着越来越远的海岸线,叹息着说:“可你给林牧为的儿子折了一只纸船。” 林喻之太聪明了,周时也想。他其实很清楚,四年前之所以能够瞒过林喻之,不是因为自己掩饰得足够好,也不是因为林喻之太迟钝,只是因为,那时的林喻之无条件地信任他。 “为什么?”林喻之又问,“你都找到我了,为什么不让我爸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周时也紧绷的下颌线在阴郁的天光里显得愈发冷硬。 “我害怕了。”他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又被浪拍碎,“我害怕,我妈真的在风里。” * 咸腥的海风将周时也的头发吹得翻飞,林喻之定定地看着他的脸,片刻后,释怀地笑了。看来,是罗韵兰救了自己一命。他将主缭绳放松一点,又在帆面吃满风的瞬间猛地收紧。帆船突然加速,激起的水雾扑在周时也脸上,像是一个冰凉却温柔的吻。 “我的脑子好像坏掉了。”林喻之望着前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海,“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成群的海鸥从头顶飞过,他轻声说:“我爸过世后,我总有这样的感觉。我总觉得,每当我马上就要把石头推到山顶,那石头就会再一次向下滚落。”他的指节在寒风中泛起青白,因用力而发出了几声脆响,“加缪有一个理论。他说,爬上山顶所要进行的斗争足够令人感到充实。他说,不断推着石头向山顶前进的西西弗斯是幸福的,他用自己的反抗给无意义赋予了意义。可是,无限重复无结果的抗争,真的能带来幸福吗?” 远处的铅灰色云层压得很低,几乎要触到海平面。浩瀚大海中只有他们这一叶孤舟,世界仿佛只剩下两个人。周时也安静了几秒,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林喻之真的有预知能力。 他说过,他们迟早会一起淹死的。 “我回答不了这么深奥的问题。”他坦诚道,“我只知道,如果当时死在周勇刀下,我就再也没机会知道炸香蕉是什么味道,也没办法和你一起回邬州,看那场雪。” 昨晚在火车上站了十多个小时,才刚愈合的刀伤在颠簸中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海水,继续道:“我没有向别人倾诉的习惯,从小就没有。我有很多秘密没有告诉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但那些都无关紧要,你只需要知道这一个。” 他顿了顿,看着林喻之说:“我们开始得不纯粹,但是我爱你。” 林喻之转过脸,愣愣地看着他。 周时也低头笑了笑:“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到我们第一次在海滩上相见的那天,我会给你留一个地址,学校的地址。”他一本正经地问,“你会给我写信的吧?” 他在林喻之怔愣的目光中自顾自地往下说:“但我还是不会告诉你我妈的事情,你太爱哭了,要等你长大一点再告诉你……”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可你长大了也挺爱哭的。” 他松开压舷带,身体往林喻之的方向倾过一点。林喻之呆滞的目光从他含笑的眼角,移向他伸进裤子口袋的手,最后定格在那条红得刺目的手绳上。 周时也低下头,把手绳系在他的腕间:“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无限地等下去,但我忘了,意外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假如我们今天能够顺利回去……”绳结收紧的瞬间,他突然抬起头,“和我谈恋爱吧,林喻之。” 海风将被海水打湿的衣服拍在二人身上,林喻之整个人僵得像一座雕塑,唯有胸口在剧烈起伏。周时也轻声说:“回不去也没关系,反正,还有下辈子。”他握住林喻之的手腕,指腹轻轻按住那条手绳,“你跑不掉的。我已经把你绑住了。” 船身在一阵横风中突然失去平衡,林喻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急忙松绳收帆,但已经来不及了—— 倾斜的角度到达极限,船身连带着船帆一同向他们这一侧压了过来。 人们总是看到他身上的重负。而西西弗告诉我们,最高的虔诚是否认诸神并且搬动石头。他也认为一切都是美好的。这个从此没有主宰的世界对他来讲既不是荒漠,也不是沃土。这块巨石上的每一个颗粒,这黑夜笼罩的高山上的每一颗矿砂对西西弗一人都是一个世界。他爬上山顶的斗争本身就足以使一个人心里感到充实。应该认为,西西弗是幸福的。 ——[法]阿尔贝·加缪《西西弗神话》
第59章 海水灌入耳中,所有的声音都化作混沌的嗡鸣,腰间刀伤的刺痛让周时也呛出一串气泡。 白色的帆拦住了大半日光,他看到林喻之的浅灰色卫衣在水中缓慢膨胀,像朵逐渐绽放的水母。林喻之冲他比了个手势,但不待他回应,那只系着红绳的手已经穿过翻涌的泡沫,捞住了他的后背。 ——危险! 周时也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在海边抓住他手臂的那个小少爷。 他想错了。 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已经不在了,但林喻之永远是林喻之。 有林喻之在身边,他不会淹死的。 破水而出的刹那,带着剧烈喘息的质问同时砸了下来:“你不会游泳?” 海的浮力比想象中大,周时也单手扒着船尾,大喘着气咳嗽了几声。他模样狼狈,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林喻之冷冰冰地瞪了他几秒,终究没能骂出口,只把他的另一只手也按在船尾,嘱咐道:“抓稳了。” 他蹬水游到甲板那一侧,松开主缭绳,又游向另一侧,利落地攀上即将倒扣的船底,用自己的体重压住稳向板,阻止了船体的持续倾翻。 这艘船比他的单人帆船重,他的体力也没法和那时候相提并论,花了些时间才让船重新回正。他扒着船舷歇了歇,手脚并用地爬上甲板,朝周时也伸出了一只手。 “我真应该把你丢在这里。”他铁青着脸说。 * 返程的路上异常安静,只有换舷时林喻之才会简短地发出几句指令。待拖车载着帆船离去,黄昏已经降临,被海水泡过的衣服仍残留着湿气,林喻之盯着拖车离开的方向,突然被一抹黑色挡住了视线。 那是一个几乎全新的黑色头盔。 是他曾经戴过的那一个。 “没人用过。”周时也说。 林喻之的嘴唇都要被自己咬破了。他伸手去夺,周时也却往后收了收手。他亲手帮林喻之戴好头盔,又去发动摩托。 林喻之回过头,朝大海望去。 海正在退潮,先前堆许愿池的那处沙地已经被海水完全淹没,那只白色纸船也早已不见踪影。 * 你的脑子真的坏掉了。 林喻之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对镜中人说。 不该给周时也发那条消息的。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这个人疯起来根本不计后果,他就是匹无人能够驯服的野马,连悬崖都敢纵身一跃。 他缓缓下移视线,低头看向腕间多出来的那条红色手绳。 ——和我谈恋爱吧,林喻之。 又一捧冷水泼在脸上。开什么玩笑。谁要和这种人谈恋爱。肚子里揣着八百个心眼,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撞了南墙都会把墙拆了继续往前走—— “这天气,不冲个热水澡是要感冒的。” 林喻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到周时也正站在浴室门口。 “那你冲吧。”他扯过毛巾擦了把脸。 周时也站在原地没动,林喻之又说:“你别误会,我不是因为你说了那些话,才……”他话音微顿,对着镜子整理了下领口,神色也恢复了从容,“我只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出海前都要报备的。” 周时也没反驳,只说:“谢谢你为我准备了生日礼物。” 林喻之动了动唇,可感觉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转身往门外走,周时也却伸出一条手臂,在他侧身经过的时候捞住了他的腰。 “放开。”林喻之往开掰他的手。 “我说了,”周时也的目光扫过他的手腕,又落回他仿佛无事发生的脸,“你跑不掉的。” 林喻之哑口无言,伸手去扯腕间的手绳,却被周时也连着右手和左腕一起擒住:“不许摘。” 他的掌心很烫,贴近的呼吸也烫得林喻之喉咙发干。林喻之喉结滚了滚,无奈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讲道理——” 周时也直接用吻封住了他的嘴。 他合上浴室门,林喻之被推着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贴上冰凉的瓷砖,身前的那人却热得像个火炉,林喻之的声线仿佛也被烧哑了:“烫……”他歪头躲开周时也的吻,低声道,“你身上好烫。” 周时也松开他的手,双手搭在他的腰间,顺着他的下颌线一路吻到了耳廓。 “烫吗。”他敷衍地应了一声。 林喻之的耳朵也开始烫了。他抬起一只手,用手背探了探周时也的额头,又对比了下自己的,肯定地说:“你发烧了。” 周时也直接拧开了浴室花洒。 淋浴水哗啦啦地浇下来,一同落下的还有他的吻。林喻之双手推住他的腰,又立刻松开了左手——他听到周时也闷哼了一声,那里是之前被周勇捅伤的位置。可这下意识的动作只让他的推搡带上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周时也抓起那只无处安放的手按在自己背上,另一只手摸进了他湿透的卫衣下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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