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已经毫无关系了吗? 为什么会赐予一个他连妄想都不敢的吻呢? 宋濯木在原地,时间被无限地延长,似乎永无止境,一帧一帧详尽地拆解画面。 他看着夏理抿唇,郁丽的面容漾起一丝笑意,并非羞赧,而是真正有过缠绵才能展现的晦涩的撩人。 宋濯如堕雾中,恍恍惚惚转身,凭借习惯,失神地往电梯前走。 大脑不愿解读,摒弃现实,留下一片空白,让沉甸甸的心脏愈发坠得疼痛。 他失魂落魄地和经过的学姐打了招呼,茫然走进休息室,坐在椅上一味地发呆。 ——夏理还会回来吗? ——还会想吃他做的饭吗? 为什么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 “宋濯。” 夏理的声音忽地织进了空濛一片的思绪。 宋濯迟钝地回眸,见对方笑着站在门边,松开把手往里走,直到在他身旁坐下。 “我以为你还没来,刚刚去下面逛了一圈。” ——不是的,你撒谎了。 “今天带了什么呀?” ——我什么都看见了。 “好香啊,做得越来越好了。” ——你也是这么赞美徐知竞的吗? “怎么了,不开心吗?”夏理终于觉察到了宋濯的异样。 他还以为对方感冒,伸出手贴了贴对方的额头。 宋濯僵硬得不知该作何举动。怏怏看夏理把手收回去,带些困惑地自问自答。 “好像没发烧,有哪里不舒服吗?” 宋濯没办法回答夏理的问题了,他的眼睛、大脑、心脏全都不舒服。 他好像就要哭了。 “他学我,明明是我先给学长带饭的……” 宋濯瘪了瘪嘴,避开视线,努力不让自己坐实夏理眼中小孩子的形象。 可是心跳不受控制,酸涩迅速蔓延至喉咙,哽住呼吸,变成突如其来催促眼泪的抽噎。 宋濯无措地低下头,不断擦拭脸颊。 他根本压抑不了骤然爆发的情绪,只能任眼泪打湿手背,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学长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啊!” 宋濯哭得狼狈。 夏理一遍遍地替他擦眼泪,却无法为对方给出能够在此刻被接受的理由。 他只好沉默,捧着宋濯湿透的脸,听对方断断续续说一些稚气的独白。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学长。” “第一天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学长了。” “我当时真的觉得我不想和别人认识,我只想和学长说话。” 夏理一言不发,眉心轻蹙着,带出一股优柔的疲态。 温热的指腹无数次从宋濯眼下抚过,传递体温,留下夏理身上好闻的香气。 宋濯也想要牵手,也想要拥抱,也想像徐知竞那样被对方亲吻。 “宋濯……你还小。” 夏理以一声叹息拒绝,湿漉漉的指尖停在宋濯脸侧,施予一种珍爱的幻觉。 “我不小了,我都快要二十一了。” 宋濯苍白地辩驳,不愿接受如此敷衍的说辞。 他想要明确的答案,试图找到漏洞,为自己争取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 “可是宋濯,以前也有人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和我说喜欢。” 徐知竞如此,孟晋予亦是。 “但财富、权力,居于人上的生活对他来说始终都是更好的。” “我可以不要那些的!” 宋濯一时冲动,这样可笑的话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夏理笑得释然,甚至已经算不上无奈。 他温柔地牵起了宋濯的手,看着对方的眼睛,专注而认真地问道:“不要那些,你又该怎么生活呢?” 宋濯答不出来。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将两人未曾定义的关系戳破了,仓促地画上了句号。 “妈妈和小叔叔,他们会把……” “你看,你还在说妈妈。”夏理明白宋濯根本就离不开那样的生活,“你的妈妈会接受这件事吗?” “我可以慢慢和她说……” 宋濯心虚忐忑,不自觉地试图用谎言去达成目的。 他没想过要蒙骗夏理,大脑却在此刻的情境下主动做出了选择。 夏理不是正值青春期的小朋友了,自然不会读不懂。 他只觉得苦涩,看物质与阶级一次又一次毫不费力地战胜情感。 夏理并非无端说出这些话。 他见过宋濯的父母,年长唐颂许多的哥哥和大嫂。 雷厉风行的唐家长子,在曾祖父去世之后迅速稳定下局面,不过半年便疏通了关系,将所有消息压下,低调地结束了危机。 他与妻子甚至要比父辈对时局有更敏锐的感知。 果断地在父辈犹豫之际,做出了该转向海外的判断。 唐家撤出地产转投医药,又在医药红利的末尾大举抛售,迅速地将资产移至海外。 低调地更名易姓,令‘宋聿祯’与宋濯都能够继续无所顾忌地纵情生活。 如今看来,带领唐家重回至高点的所有决策皆来自于宋濯的父母。 就连纪星唯的人生,也无非轻飘飘一道指令。 让他们接受宋濯心血来潮说出口的喜欢,只怕要比相信孟晋予会抛弃一切选择夏理更为不切实际。 “宋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赌一段未知了。” 夏理还记得孟晋予站在灯下的样子。 对方那时的眼神甚至比此刻的宋濯更为情真意切。 可时至今日,孟晋予大抵早就忘了自己在说出那些话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宋濯和孟晋予好像,无非一个热忱纯真,一个内敛沉稳。 抛却性格,深究本质,爱情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消耗品。 再年轻,再靓丽的皮囊也有时限,只会在他们的完美人生中短暂途经。 宋濯没有决定的权利。 他只能要玩具,不能离开父母为他铺设好的坦途。 “我真的……” “我知道你很好。”夏理又一次打断了宋濯的话,“是这个时代还不够好。” 宋濯找不到更多理由了,一味地掉眼泪,止不住地在夏理面前抽噎。 心跳变得好沉,再努力也无法提起。 宋濯好想一直当夏理的小狗,像那个在尼斯的春末,轻盈地追着夏理的背影向前。
第99章 夏理生日的前一天,收到的并非早至的祝福,而是宋濯转专业的消息。 对方换了学院,相隔数个街区,即便夏天结束也不会再有回来的可能。 同事说宋濯清早来过,给夏理留了礼物。 他带夏理去往休息室,零食柜里满满当当又塞满了夏理爱吃的东西。 推车上是一只做得不算太漂亮的巧克力巴斯克蛋糕,以及一旁放着礼物的纸袋。 夏理说不上为什么不敢打开,隐隐预感到那会左右这一整天的心情。 西欧在这个夏天热得出奇,午后下过一阵太阳雨,空气里都是散不去的潮闷。 夏理可能中暑了,又或许是太困,昏昏沉沉始终打不起精神。 导师下午没来。夏理发了封邮件提前回家,拎着沉甸甸的礼物,在愈发炽烈的阳光下穿行。 直到走进楼道,阴影遮出些许清凉,夏理这才停下脚步,累极了似的靠向扶栏。 他歇了一会儿,拖着步伐继续往楼上走。 盘旋的台阶仿佛没有尽头,栏杆上的锈迹时不时刮过缎带,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刺啦啦’的响声。 家里没有空调,那台二手的冷风机在前些天坏了。 正值夏季,哪怕是在留学生的旧物交易群里,这类物品也贵得出奇。 夏理跌坐进沙发,慢慢躺下去,枕在扶手上,闷着一室的热气出神。 装礼物的纸袋斜靠着蛋糕盒,不知怎么忽地倒了,摔到地上,打破寂静,唤回夏理的注意。 设计简洁的礼盒掉出来,黑色皮匣,在角落印着万宝龙的标志。 比起宋濯为母亲准备的礼物,这确实如对方所说,算不上奢侈。 夏理深深吸了口气,倦怠地起身,继而弯腰,把地上的东西全都捡了起来。 [拿起这支笔的时候,请一定要想起我。] —— 夏理坐在书桌前发呆。 夜已经深了,从卧室的窗户往外看,连月光都吝啬照耀这个角落。 小小的皮匣正放在夏理面前,被打开了,在洁白的底衬间裹着支嵌了黑欧泊的钢笔。 宋濯把纸条叠得细致,就连折痕都四平八稳。 他没有留下落款,刻意要让夏理主动记起他的名字,坏心眼地不甘平淡退场。 “拿起这支笔的时候,请一定要想起我……” 纱袋已经泛黄,橙花没了香味,干瘪地堆叠在一起。 美好的回忆总是短暂得如同幻影。镜花水月,稍纵即逝。 尼斯的春末分明就在不久之前,却又遥远得仿佛相隔世纪。 夏理把笔取出来,摘下笔帽,用没有墨水的笔尖连出不存在的笔画。 [夏理,夏理。] 卧室逼仄狭小,夏夜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变得潮热。 夏理就要喘不过气,要在这间老旧的公寓里窒息。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留在这里他会疯掉的。 [问你的心。] 夏理写不下去了,沉眠已久的焦虑被唤醒,揪着他的心脏催出轰鸣。 他爬到床上,躺进枕头,惶惶盯着天花板上凝固的影子,清醒地感受到无数思绪在脑海中对抗交织。 想要什么? 需要什么? 支撑精神的根本是什么? 通透豁达的前提是什么? 夏理不是圣人。他是在由权力与财富构成的阶层之上长大的孩子,所体验过的世界甚至要比他人穷尽想象的美梦更为盛大。 他不能在这里了,这会让精神枯竭,爱好与追求都变成日复一日的煎熬。 夏理想不起来徐知竞的电话,去垃圾桶里翻那张被揉皱的纸巾。 可是时间过去太久,那里只有一张张小票,提醒夏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钱并非只是凭心情随意变换的数字。 他给教授发去邮件,措辞谦和地询问资方的联系方式。 键盘上的指尖却抖得厉害,迫不及待要抓紧阔别已久的生活。 爱恨虚无,无非是以真心回馈。 权力却坚实,带来物质的优渥,让人能够无所顾忌地追求精神的享受。 夏理意识到自己实际根本没有再次爱上徐知竞的必要。 索取这件事是不需要爱也能够完成的。 夏理的心跳震荡鼓膜,撞得四肢百骸都持续地轰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邮件列表跳出新的一行。 教授给他发来了徐知竞助理的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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