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老师一边吃鸡蛋一边说:“那可不,老王家里那口锅煮了这么多年童子尿鸡蛋,味道特别浓郁,就算是清水煮蛋吃,都非常香。” 他们用的是方言,宴明舒本该听不懂。 可偏偏昨天校长告诉他可以去小树林解决个人问题时,提到过那个字。宴明舒记住了读音,现在再听到,连蒙带猜居然听懂了。 他咀嚼到一半的鸡蛋全部吐出来,想到煮鸡蛋的锅之前还煮过什么,崩溃了。 校长从他的举动中猜到他不能接受,要来安抚他,但宴明舒根本没办法保持冷静,甚至看着校长拿过鸡蛋的手都犯恶心,他匆匆避开,冲去大吐特吐,狠狠漱口,恨不得把手都洗秃噜皮。 这个学校完全待不下去了,一定要离开。就算是藏在大巴后备箱,就算是走,自己也要赶紧离开。 他径直往校门口走,但校长也跟着追过来,没敢碰他,就跟在他身后絮絮说着,让他再多留几天。 学校是真缺老师。学校是附近几个村里唯一一个学校,又从小学到初中,几百个学生只有二十多个老师,其中百分之九十还都是从小在村里教书的老教师。现在难得来了一个城里的老师,长得好看也有知识,能教学生更标准的英语,还能唱歌画画告诉学生外面的世界多好,给学生一个走出大山的种子,校长私心想让宴明舒多留下教几天。 宴明舒不太能听懂校长都在说什么,但听出校长的期许盼望,他又委屈又难受,可还是有点心软。再加上想到蜿蜒山路,理智稍稍一想,也觉得自己走不出去,于是渐渐放慢脚步。 校长看出他的动摇,趁热打铁:“你吃饭不习惯的话,我给你些钱,你可以用这些钱在附近找个人家,在他们家里吃。” 宴明舒虽然是被坑到这里来的,但也是做好无偿支教的准备的,知道校长的工资也不多,拒绝了。 校长:“或者我给你拿个小电锅,以后你在寝室自己做饭吃。” 宴明舒想了想,点头。 校长这才松了口气,马上就去张罗了,临走前给宴明舒塞了一百块钱,让他早上先去村口买早餐吃。 宴明舒饿得两眼昏花,呕吐出来的胃酸让他嗓子很难受,现在攥着一百块钱在原地想了想,抹干净眼泪去村口找饭吃。 来到这里第三天了,但他基本都没出过学校,现在依靠着记忆里校长带自己来时走过的路,顺着大路往前走。可没找到校长口中有卖早饭店铺的村口,反而看到大片大片的稻田。 稻田长得很高,坠着饱满的稻穗。 宴明舒完全没心情欣赏美景感慨丰收,只拖着越发沉重的脚步想找到早点铺。 可走来绕去,甚至连人都没了,面前只剩下稻田。 宴明舒此刻终于知道自己走也要走出去的想法有多稚嫩了。他甚至连村口都走不出去,更何况那蜿蜒山路。 而六月末的阳光渐渐升起,炙热的照在他身上。 宴明舒先是感觉到热,渐渐的就变成了没由来的寒意。他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是难受得撑不住,一下就倒在地上。 都是泥地,脑袋磕上去也不疼,只是让迷迷糊糊的宴明舒清醒了。他翻身躺平,看着直射过来的太阳,又开始掉眼泪。 眼泪大颗掉下来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就这么死在这里,学生不知道,校长不知道,自己远在国外的爸爸更不会知道他的宝贝儿子临死前都遭遇了什么。 他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感觉眼前一暗,随即有水滴落在自己脸上。 如果是三天前,宴明舒一定会觉得是天阴下雨了。但经过这三天的磨炼,他第一反应是——完蛋,该不会是有鸟飞过来在自己脸上拉屎吧? 他飞快闭上嘴,没敢动脸上的水湿,警惕睁开眼。 对上一张黑黝黝布满汗珠的小脸。他见过两次的苏林平正低头看着他,眼睛也是黑黝黝的。 就在他睁眼的这一瞬间,又有一滴汗水顺着苏林平的鬓角流下来,滴在他脸上。 宴明舒:“……” 他觉得有点丢脸,移开视线不看苏林平。但眼珠子刚一转动,又是一大股眼泪涌出来。 更丢脸了。 他偏过头去。 但苏林平在他身边坐下,叫他:“老师。” 他说话也带方言味道,但已经是遇到的这些人里普通话最标准的了。 宴明舒能听懂,但没吭声。 苏林平伸手又收回,好几次后用手背擦掉自己滴在宴明舒脸上的汗水,刚擦掉又感觉到宴明舒的眼泪,顺手就把宴明舒的眼泪也都擦干了。 他听到哭声过来看,没想到会是学校里的老师,现在也有点不自然,问:“你怎么了?” 宴明舒不想说话。他的肚子代替回答,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丢脸丢到家了。 反正也被看到哭了,也被擦干眼泪,甚至连肠鸣声都被听到了。宴明舒干脆也不藏了,把该死的面子丢到九霄云外,自暴自弃说:“我很饿。” 苏林平:“……” 怎么会有人因为饥饿哭成这样呢,他七岁之后就不会因为饿肚子哭泣了。 宴明舒把校长给的一百块钱塞给苏林平:“给你一百块,能不能给我买个饭吃?我现在饿得走不动了。” 苏林平看着手心里的一百块,还有那白皙纤细没有一丝茧子的手,告诉他:“这里离早餐店很远,等我走过去他们就关门了。” 宴明舒闭上眼,又是一大颗眼泪,他声音哽咽:“那饿死我算了。” 苏林平忍不住看他的肚子。白T恤摊在地上沾了泥土,垂在小腹上,勾勒出凹下去的一截腰肢。 饿肚子的滋味是不好受,他攥紧了手里的钱。 宴明舒在被饿死和吃学校的饭菜之中犹豫片刻,找到了第三条路。 他问苏林平:“你家有饭吗?” 苏林平想了想:“没有,我中午去学校盛饭给你吃。” 这不还是两条路吗?! 宴明舒悲愤:“那还是饿死我吧!” 苏林平没再说话了。 宴明舒肚子咕噜噜的声音更大了,他也怕等会儿苏林平真走了,自己可真就只剩等死这一条路了。 他又睁开眼,看苏林平:“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你家厨房。” 说话声音都有点哽咽,他不得不缓一缓,深吸一口气再接着说,“拿这一百块买些食材,米啊肉啊菜啊,我试着做些饭吃。” 苏林平没说话,宴明舒补充:“作为借用你家厨房的感谢,我会分一半给你吃的。” 苏林平没说好不好,只是看着他毫无干活痕迹的手,问:“你会做饭吗?” 宴明舒从小没做过饭,但现在想到学校的饭,非常自信:“我家厨艺传家,好歹做做也比学校食堂做的好吃。” 苏林平说:“好吧。” 他站起来,把宴明舒扶起来,然后看宴明舒软塌塌的样子,问,“你能走路吗?” 宴明舒还是浑身发冷没有劲,但想到马上能吃到自己做的饭菜,精神好一点了,他点头:“应该可以。你家离这里远吗?” “不远。” 苏林平扶着他走了几步,看他脚步发软的样子,在他面前蹲下,“我背你吧。” 面前可是比自己还小的十几岁小孩! 宴明舒再娇气也不至于压迫小孩背自己,而且还是正在青春期还在发育的小孩,肩膀那么稚嫩,给压不长了怎么办? 他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可以走。” 但走了一步,眼前又是一黑,差点栽下去。 苏林平扶住他,再次说:“还是我背你吧。” 宴明舒:“……” 这次他没拒绝,厚着脸皮趴到苏林平背上。 苏林平开始往前走,脚步出乎他意料的稳当,就连肩膀也比他想象中青春期小孩的肩膀要更加宽厚有力。 宴明舒瓮声瓮气问:“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家的锅没煮过童子尿鸡蛋吧?” 苏林平:“没有。” 宴明舒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不去上学,现在在这儿干嘛?” 苏林平沉默半响。 宴明舒想到很多叛逆小孩追求自由辍学打游戏混社会的新闻,想摆出老师的架子指点两句。却听他轻轻说:“稻田里长了草,来拔草。” 就算是田地需要人照顾,但怎么会让一个应该上学的小孩子来照料呢? 宴明舒下意识问:“你家大人呢?” 问完后他想到自己早早去世的母亲,感觉有些不妥,懊悔的抿嘴。 苏林平没说。 他也没再问。 只是看苏林平脸上的汗水,伸手给他抹干净了。 擦干之后觉得手心湿乎乎的不舒服,犹豫再三,在T恤下摆上擦干净手。 苏林平背着他走了很久,宴明舒看着都觉得累了,可苏林平的脚步始终很稳。 不知道走了多远,苏林平在一家瓦房前停下,他弯腰放下宴明舒,说:“到了。” 从学校一路到遇到苏林平,路上宴明舒也看过不少户人家,都是比较新的房子,外面还刷了一层白漆,看上去很气派。而这间房子就是瓦房,裸露在外的红砖,上面铺着瓦片,看上去灰灰旧旧的。 他走进去,房子里面更是简陋,水泥地,墙壁上斑驳的白灰,布满划痕的老旧木沙发。不过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还有股香味。宴明舒左右看了看,发现柜子上摆着一个玻璃缸,可能已经使用太久,玻璃泛黄,里面装着水,放着两朵荷花,荷花茎下还有小蝌蚪。 就是小蝌蚪已经长出腿了,眼看离成为青蛙一步之遥。 宴明舒收回视线。 这时,左边的房间里,传来声音。是一个老人,用方言问着什么。 宴明舒没听懂,但苏林平应过去,用方言回答。两人在房间里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苏林平馋着个老人走出来了。 只一眼,宴明舒就知道为什么苏林平不上学去照料稻田了。 因为老人只有一条腿,现在就连一边胳膊都肿得老高,用木板固定起来挂在胸口处。 宴明舒眼里闪过怜悯。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一点,但苏林平捕捉到了。 从小就在这种环境长大,所有人都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并不是什么新鲜谈资,他也就不觉得贫穷是值得羞愧的事,但现在身边是从来不知道这些,所以才在第一次知道后露出同情眼神的宴明舒,他不知为何有些在意。像把摊开给另一个人看,每一缕目光都像刺一样扎在他身上。 他把奶奶扶到沙发上坐下,匆匆告诉宴明舒:“你要吃什么?我去买。” 宴明舒饿得能吞下一头牛,反而说不清自己想吃什么了,他只是坚定:“不吃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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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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