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那里埋葬过一对年轻夫妻的命运,像两滴雨落在河流。 “是因为……”栾也开了个头,没说下去。 “不知道,没人看见。” 樊青转过头看着他。 “奶奶和我说是意外,她太久没睡觉了,那段时间刚好下了雨,船很晃,水流很凶。” 或许是虚弱的身体和恶劣的环境,让她在船晃动的一瞬间没能抓紧。 或许是其他原因,但是他们都没有说。 樊青不知道为什么又重复了一遍:“我奶奶说是意外,她不是那样的人,也不会……丢下我。” 顺着樊青的目光看出去,窗外阳光很好,透过玻璃,能看到高高低低的村落和远处连绵的山。 穿过村落翻过山,回溯十多年的岁月。很久以前,一个女人站在船头,脚下汹涌的河流吞没了她的丈夫,千里之外是她年幼懵懂的孩子。 在那一瞬间作出选择的可能是她,也可能只是命运。 没有人知道。 “他们俩不在以后,船老板来过我家。那年行情很差,他买船的钱还欠别人五十多万。给我奶奶磕了三个头,赔了一些钱,又拿了点金子抵钱。” “钱花光了,金子还放着。去年生日的时候,我奶奶说把它给我,我没要。” 樊青的讲述很平和,转过头看栾也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像是窗外吹进来的,宁静的风。 看到栾也表情太过凝重,樊青反而坐直了点,注视了对方几秒。 “没事吧你。”樊青说。 “我——”房间里稍微凝固的空气流动起来,栾也顿了顿,有点想笑。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我没事。” 讲完那么一大段话,樊青嗓子好像又有点哑,他端起杯子把剩下的水喝完,再开口时声音好多了。 “那个时候太小了,对他们俩……只有一点印象。后来的事都是我奶奶告诉我的。” “她经常和我提我爸妈。” 栾也有些意外地看过去,片刻之后,他问:“提他们什么?” “……挺多。” 樊青不知道栾也为什么突然想听这个,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奶奶叙述的一大堆故事里挑挑拣拣说了一些。 “说我爸小时候特别皮,经常被她打。我妈和我爸一个班,结伴一起去上学。我爸老不写作业,每天早上就在路边上蹲着抄我妈作业,被我奶奶逮住了,一顿骂。” 虽然有点不合适,但栾也还是听笑了:“你呢,抄过小姑娘作业吗?” “没有。”樊青微微叹了口气。 栾也不太信,还是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后来两人家里条件都不好,他们辍学打工,结婚。说他们当时是村里感情最好的小夫妻,每天干活都要挨着,一天种不了三分地。” 樊青扭头,栾也注视着自己,听得挺认真。 他回忆几秒,接着说:“还说我刚出生的时候他俩可高兴了,取名就取了半个月,后来还是选了个最简单的,好养活。” 樊青,郁郁青青,像一棵生命力旺盛的树。 “不简单。”栾也说,“挺好听的。” 樊青笑笑:“我奶奶说我眼睛和长相都像我爸,都挺——” 他顿了一下,栾也帮他接下去:“都挺帅的是吧。” 樊青清清嗓子,错开目光继续往下说。 “我妈从小到大都特别活泼直爽,人又聪明,村里没人不喜欢她。要不是我爸长得帅……” 樊青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栾也跟着乐了半晌。 背后是窗外涌进来的阳光和风。栾也坐在椅子上,他想象着,或许也是在这样的阳光里,一位老人平和的,毫不避讳的和年幼的孙子提及他父母的童年与青春,爱情与孕育,生命和死亡。 栾也想起了自己在雪山上和对方说起要找个地方等死,对方严肃的神情。 他大概明白了,因为父母的意外,特别是母亲无法探寻的离去,樊青是忌讳别人提到死亡的。 但那不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恰恰相反,那是他对生命的尊重。 “我姑姑有时候会劝她别和我说这些,怕我听了难过。” “不会吗?”栾也问。 “刚开始会。”樊青抿了抿嘴,又飞快松开。“但如果总是不敢提,我对他们的记忆永远都是三岁时候,一个模糊的……影子。” “听多了以后,就会觉得他们……挺有意思的。” 所以现在的樊青能够这么坦荡的,平静的讲述这些听起来对普通人有些坎坷的经历。 因为过去十年来每一次讲述所拼凑的父母,不再是三岁时候两个模糊的影子,不是课本上学的一个名词的概念。 是没来得及陪伴,但聆听过的,依旧完整的爱与生命。 “……挺好的。” 栾也把头后仰靠在椅子上,整张脸浸在阳光里。樊青看到他眼睛闭上了,睫毛被光线在脸上拉长纤长的倒影。 “挺好的。”栾也又重复了一遍。 “我也很久没见过我妈了。” “因为留学吗?”樊青问完,又发现不对劲。留学这么久了,栾也都能跑到云南,回去看自己妈妈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因为我早恋,惹她不高兴了。” 樊青一愣,没明白栾也说的是玩笑还是真的,还没来得及问,就看见栾也说完直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五点了,走吧。请病患吃饭。” 樊青被他的想一出是一出搞得有些无奈,被他一说又想起来了。 “病着呢。”樊青指了指桌上的药,“算了吧,传染。” 这时候栾也已经走到门口了,回头看了眼,又走过来抬手摸了一下樊青的额头。 他的手被太阳晒得挺暖,在樊青额头上放了几秒,随即离开。 “没发烧,不严重。”栾也说,“实在不放心就把药带上,吃完我带一半走。” “……” 栾也已经推开门下楼了,樊青随手拿了件外套穿上,跟着下楼。 来福打了个滚起身,樊青给他倒了一碗狗粮。栾也问:“想吃什么?” 樊青想了想,答:“要不我来弄吧。” 栾也扭过头看他,樊青突然又有点不好意思了:“煮面条行吗,不行的话……” “行。”栾也没等他说完。 厨房在一楼,樊青把需要的东西从冰箱里翻出来,点火开始煮面。 栾也在院子里跟来福玩了一会儿,对方一有狗粮就不搭理他了,吃得很忘我。栾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又转去厨房门口看樊青忙活。 对方正在切肉丝,动作很熟练,旁边已经拾掇好的酸菜和配料。 栾也看了一会儿,问:“你在家经常做饭?” “不算经常。”樊青没回头,“农忙的时候她们没时间做饭,我会做几顿。” “你姑姑她家——” 栾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措辞合适,樊青看他一眼,知道他要问什么。 “她一家对我都挺好的。我以前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们出。” “哦。”栾也松了口气。 面条煮好了,樊青关上火。 “他们说过帮我出学费,但这几年他们生意不太好,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觉得……不合适。” 栾也看了他一会儿,微微笑了。 两碗牛肉酸菜面,栾也那碗稍微飘了几片辣椒,樊青那碗辣椒挺多,满满两勺。 栾也低头看了一眼:“病了还吃辣?” 樊青回答:“发汗,好得快。” “吃了不会病得更重吧?比如吃完就失声什么的。” “不会。” 樊青一愣,接着笑了半天,把筷子递给他。 “我也不搭车。” 栾也笑着接过筷子。 面热气腾腾的,味道不错。栾也一口接着一口吃完了,还喝了小半碗汤。 生病的人吃得比他慢一点,放下碗时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抬眼时汗润湿了睫毛,让眼睛看起来好像也是湿漉漉的。 栾也忍不住乐了。 “怎么还吃哭了,小朋友。” 他边笑边从桌上抽了两张纸递给对方,逗他。 “擦下眼泪。” 樊青看他一眼,接过去把汗擦干净。把碗收过去洗,栾也坐在凳子上不动弹,嘴上问:“要帮忙吗?” “不用。”樊青没回头。 “你不是病着吗?”栾也说。“折腾病患是不是不太好。” 洗碗池水被打开,樊青在水声里回答:“差不多快好了。” 他说完,想起了什么,又扭头问:“后天有人去泸沽湖,你去吗?”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信息提醒。 栾也一边拿出手机一边问:“好玩吗?” “还行,就是人有点多,你去的话六个,坐满了。” 是一封邮件,栾也跟着点开。 “后天是吧,我——” 网络图标转了一圈,邮件页面打开,只有一句话。 “在外注意安全,休息够了早点回家。” 落款是柏明川。 栾也脸色变了,“蹭”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带翻了凳子,咣当一声响。
第15章 这动静太大,樊青猛地转过头,关掉哗哗流淌的水,表情有些诧异。 “没事吧?” 栾也没说话。 应该说他根本没听见樊青说话,低头盯着手机上那短短的一句话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正撞上樊青投过来的目光。 “……什么?”他问。 樊青看清了对方的脸色,皱了皱眉,往栾也这边走了两步,又重复一遍:“你没事吧?” 第一遍问是他以为栾也摔了,现在问是因为栾也的脸色太难看了。轻微拧着眉,表情很冷,有点像那天晚上在公路上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隔了几秒,栾也按灭手机,回答:“没事。” 他转身把身后碰倒的凳子扶起来,没再回头,冲着空气短促地说了一句:“走了。” “你——” 见到栾也出了厨房,樊青下意识跟了出去。来福吃完了狗粮又凑过来围着栾也打转,这次栾也没理它,甚至没有低头看它。 “那你还去吗?”樊青在后面出声。 “什么?” 栾也已经走到门口了才停下脚步回头,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哦,那个什么湖。” “泸——” “不去了。”栾也打断他,没什么犹豫就开口。 樊青望着他:“那独克宗或者进雪山呢,这几个地方人少点。还有几个人想去……” 栾也猛地转身盯着樊青。 “不去。” 他语气像是结了一层霜:“这几天哪也不去,别烦我。” 片刻后,樊青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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