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遗产官司要打了,”庄叙打击他,“我听周律师说,她好像也不知道你绕过她们,把体检报告给我的事。” 李善情撇撇嘴,“嗯”了一声,告诉庄叙:“我准备提早离开滨港啦,昨天你走之后,我很快就决定了。” “你会在意吗?”他好奇地问,又马上转开眼,“算了,我知道你也无所谓。庄叙,你不会对你不在乎的人随口说的话,也有强迫症,必须要对方实现吧?我是说你觉得我会上滨港大学的事。” 李善情的眼神坦荡单纯到残酷的地步,他说出这些话如此简单,让庄叙也认清,事实本是如此。 十六七岁的不成熟青少年说出的话,怎会有人句句当真? 有时从飞机上往下看,白云会像厚得完全可以承载重物,庄叙对李善情的话语,也有类似的误解。将无处放置的紧密情感,压在一个实际脆弱得无暇他顾的人身上,是放置者的错。 如果是几年后的庄叙,即便想问,也会控制住。但庄叙当时却不知为什么,不够大方地追问:“你上完学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那也太遥远了,”李善情说,“我不想那么远的事情。” 傍晚最后的夕阳沉得很快,花园里的自动灯亮了起来,照得李善情的头发毛绒绒。他观察着庄叙的脸,忽而问:“庄叙,你愿不愿意再带我出去玩一次啊,我走了之后应该很久都不能回来。” “为什么要我带,”庄叙问,“觉得我不会内疚?” 李善情乖乖地摇摇头,说:“不是啊,你怎么什么话都记住,我觉得和你出去玩很开心。” “当然也有你本来就不会内疚啦,”李善情又笑了一下,“你带我去玩嘛。” 说实话,庄叙被他瞒骗,他一句歉都不道,任谁都应该拒绝,但庄叙却还对他说“行”。 后悔过很多事,觉得完全能处理得更好,但没有这一件。庄叙无法说后悔。 三月就这样结束。四月份李善情反着时差忙转学的事,也有试要考,所以很忙,没法出门玩,庄叙收到他的消息,都在凌晨三点。 而李善情空一些的五月,庄叙又回到内陆的工厂,出差大半个月。 来到六月,两人终于对上了时间,在一个周日的下午出门。李善情没做计划,说让庄叙做司机,带他在滨港开一圈,因为这么小一个滨港,他去过的地方却不多。 那天的天气非常好,一场台风刚刚离开,气温适宜,不冷不热。 庄叙去接李善情,等了五分钟,李善情晃晃荡荡从拱门里走出来,戴了一顶灰色的渔夫帽防晒,以及黑色的大墨镜,穿着薄的白色长袖T恤。 渔夫帽遮住他半张脸,在微微燥热的阳光里,庄叙莫名觉得李善情高了、成熟了一些,褪去了少量少年的气质。 在最近不算频繁的聊天中,庄叙听李善情接连说过三次,最近健康状况良好,被玛丽喂胖了。见面也有了实感,李善情虽然还是瘦,已不至于瘦得皮包着骨头,脸颊稍出现一点肉。 “小庄,”李善情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转过来看庄叙,用他沙哑的声音,笑眯眯地说,“好久不见,你看看我有没有变化?” 庄叙说“没有”,李善情大惊失色:“怎么可能啊,我长高了的,零点五公分!” 他拽庄叙:“不行,我们下车看,可能我坐着,你看不懂我的身高吧。” 庄叙没理他,抬手把李善情的手挡开,启动汽车。 李善情嘟嘟哝哝:“等会儿下车你就知道了。这个小庄,一点都不会接李总的话,明天就调离司机部门!” 庄叙是稍弯了弯唇角,李善情便很高兴,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好像他们的关系已经回到从前,没有过矛盾,没有过争论。 遗憾的是轻佻的言语,独属的称呼,李善情对任何人都会流露,都会炮制。最后后来想成为他的唯一的那个人就明白,要把自己对这些表情与亲近的珍视收纳,藏去心底深深的处所,回到自己最初的面目。 任何浪涛无法将它翻出,才可确保安全。不主动,便不被领略,不被惊诧,不被笑话,不被拒绝。
第14章 路上车不多,轿车沿着一条能够见到海的山道,以最低限速行驶。路过几栋已经变得陈旧的高层住宅时,李善情发现庄叙显得比往常更沉默。 李善情努力逗他,他没什么反应,像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带李善情开车环市,没打算聊天。 李善情毕竟精力有限,逗得累了,就暂且安静下来,歇息片刻。 开到一个大的观景平台,庄叙转弯,停到车位上,问李善情要不要下车去看。山上风大,李善情不能吹风,摇摇头,两人便坐了一会儿。 李善情正在心中随意地挑选着合适的话题,想开启聊天,听到庄叙主动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李善情看他一眼,详细地告诉他,“姑姑已经帮我找好房子了,玛丽会和我一起过去。我爸爸妈妈还给我包了机,做了很多准备,应该没问题。” 实际上,他本应该在五月中旬离开,可是庄叙答应他的事一直无法兑现,李善情定下了日期,又推迟三次,连妈妈都笑他:“真到要走了的时候,又舍不得滨港了?” “那不错,”庄叙说,“一路平安。” 李善情觉得庄叙的回应干巴巴的,明明最近好像因为奔忙而晒黑了些,模样也成熟了一点,却仿佛在跟李善情赌气,比在场真正的未成年人还像未成年。 难道都两个月过去,庄叙居然还没释怀李善情骗他要上滨港大学,实际却不打算留在滨港这件事?李善情都接受自己暂时无法植入医疗缓释器了。 真看不出来,平时庄叙理都懒得理李善情,秩序感竟如此强烈,还以为他听过就忘呢。 李善情看他几眼,问他:“你在生我的气吗?” 庄叙起初不语,可能意识到自己不说话仿佛默认,又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李善情有点得意,就笑了,又靠近他,问:“如果你不生气,你以后会不会来番城看我?” “应该不会,”庄叙平静地看着李善情,说,“我没那么多时间。” 庄叙突然之间变得这样刀枪不入,让李善情既觉得莫名,又不舒服至极。他最近身体不错,不想再在车里和这个闷葫芦待着,打开车门走出去。 太阳还是很晒,风比在车里听起来大很多,李善情只穿了单薄的T恤,被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帽子差点被吹掉。 观景台可以看见山下大片的灰色建筑,然而李善情无心赏景,回头去看车里的庄叙。 庄叙本来好像不想走出来,僵持半分钟不到,却还是下了车。他走近李善情,李善情抓着帽檐,忍受着风,透过茶色的墨镜,看到庄叙的手抬起来,脱下西装外套,披到自己身上。 西装外套也是暖的,带着十分健康的体温。 李善情感到一瞬间的迷惑,微微抬起头看庄叙——庄叙脸上还是漠然,又来给他披了件衣服,实在奇怪。这让他对庄叙死缠烂打的韧性重新回归,又开始了锲而不舍的状态:“我刚刚想到,如果后天中午送我的话呢,你有空吗?” 但庄叙毫不犹豫地再次拒绝了:“没有。” “……” 李善情本来不是容易生气的人,他要维护自己的情绪健康,对一切都不太有所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偏偏很容易被庄叙激怒,头脑一热,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真的不来啊,说不定我发病死在飞机上,你就见不到我最后一面喽。” “有事求别人,可以好好说,”庄叙语调比他更冷,“不用动不动就死。” “我什么时候求你了?”李善情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求了,有点理亏,又不想僵硬地结束对峙,便还是自己找了台阶,把态度摆正了一点,实话对庄叙说:“可是我们如果真的很多年都不能再见面,我也会想你嘛。” 他伸手去拉了一下庄叙,手指隔着衬衫,贴在庄叙的小臂的皮肤,很轻地推了推。 过了一会儿,庄叙的声音终于有了些情绪:“后天真的没空,要给你看行程表吗?” 李善情善解人意,就也懂事地放弃了,说:“好吧。我把我出发的时间发给你,如果你不来送我的话,到时候你不论做什么,都要在心里帮我祈祷健康。知道吗?” 他的帽檐遮住视线,不抬头就看不见庄叙的眼睛,庄叙说“看到时有没有时间”,声音低低的,好像他才是那个做出退让的人。 李善情是个很喜欢回顾分析一切他认为重要的时刻的人,喜欢辨认当时未能立即认清的情绪,他觉得人死了就不能思考了,因此要在活着的时候多想、多体验,不能忽视任何一段经历。 二十多岁,有一次他参加朋友婚礼,便在观礼的时候,突然想通自己十七岁时,母亲说他不舍得离开滨港,他没有否认的原因。因为告别某地对他来说很简单,他到了番城也真的没有留恋滨港。拖拖拉拉,推推却却,只是因为留恋一个不太回应他的纠缠,却会在吵架的深夜找来病房,替他整理衣服又说可以陪他过夜的人。 离开观景台之后,庄叙的态度总算不再冷得像冰,李善情也没有给自己计分,他觉得他现在分数太低,不是很喜欢,就换了一种有利的计分方式,先给庄叙无理由扣了五万分,再随便地加了一分。 就这样,由一个大学才来滨港的青年,开车带领一个土生土长滨港人,经过缆车、车水马龙的闹市区,挤满游客的马路,码头和摩天轮。他们随意地聊天,聊一些两人都感兴趣的实验话题,也讨论到同样坐落在番市的克里兰公司总部和克里兰的缓释器。 李善情开玩笑,问庄叙愿意花多少钱,让他不要进克里兰公司的实验室工作,庄叙让李善情先顺利毕业再说吧。李善情很有感情地说:“只要你给我打电话让我别去我就绝对不会去的。” 庄叙很不明显地笑了笑,一下午的游览在日落时结束,李善情也决定,永远都不要结束他和庄叙的联络。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李善情是世界上最支持自己的人,他决定不要结束,就是不结束。 回到家里,玛丽还在替他整理行李,整个客厅里摊着四个全尺寸的行李箱,像准备用这些箱子,把李善情的十七个人生年份,从滨港完全迁移到新的居所。 “这个儿童画也要带吗?”李善情蹲下来,有些震惊地拿起一个画框。 “太太说了,滨港放一幅,”玛丽利索地把一叠衣服放进箱子,平放手肘,使劲往下压了压,“番市放一幅。” 李善情摇摇头:“好吧。”拿手机编辑消息,给庄叙发了他的起飞时间,以及航站楼的位置,说:“如果不来送我,这就是你为我祈福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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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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