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羽蹲在一侧,修剪那些疯长的枝蔓。他一边修,一边忍不住回忆那天站在医院门前的事情。 那一天,召觅陪他到医院门口。到规定好的检查时间,边羽忽然又不愿进去,准确地说, 是不敢进去。 他几乎没办法抬脚。那种从胸口炸开的惧意,是一种“希望可能彻底被掐灭”的痛。边羽害怕会再次直视相同的结果,那他的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大概真的要被摧毁了。 当时召觅把他紧抱在怀里,低声哄着他说:“不去了,我们回家。” 但最后,边羽还是鼓起勇气,完成了检测。 中午,屋内。 两碗热腾腾的花生汤放在桌上。 召觅看到边羽给他的这碗,是多花生的。 边羽很记得他的喜好。 “要不要先看报告?”召觅瞥了眼桌上的文件袋问。 边羽有些犹豫:“所以,结果是什么?要不你直接告诉我吧。”他不是很敢主动看。 “我没打开,也不知道。”召觅摇了一下头。 边羽的手抓了一下文件袋。 “放心打开吧。”召觅说,“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都是一起面对的。” 边羽缓缓点了一下头,深吸了口气,迅速地拆开文件袋。 前面的数据边羽快速略过,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报告单上,黑色字体清晰明了地印着: 本次检测的视觉相关基因未发现已知致病突变,未携带色觉障碍相关基因型。 视觉功能相关基因型:正常。 边羽看着最后两个字,眼前忽然有些模糊。清晰的字体,好像突然花了似的。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背。 他抬起头,召觅的脸在他眼中变得朦胧,逐渐转至清晰。 边羽心里的那块石头,轻轻地落了下来。紧跟着,他感受到一阵踏实的温暖。来自手背上那只手的掌心,传递给他的厚重的温暖。 “吃吧,再不吃要凉了。”召觅抚着他的脸,掌心擦过他的眼角。 边羽眼中的模糊消减下去,点了点头。 他们吃着花生汤,平静地聊着天。 边羽的心情好像忽然开阔起来一般,主动跟召觅讲了很多他在明斯克的经历。 召觅望着他的脸,静静聆听。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平静,却饱含着爱意。 四叔公还有好一段时间才要回家,边羽这两周有许多安排。比如四叔公小工厂重办的事项,网上商铺业务,还有,要去给爷爷奶奶扫墓。 他爷爷和奶奶的墓在乡下墓园里,墓园在山上,那段路不好走,小车开不上去,只有摩托车、自行车这种小型交通工具能往上开。 家里有辆四叔公专骑——小电瓶车。但边羽总不能骑着这个小电瓶七十几公里去乡下。 次日,上午八点。边羽没买到去乡下的车票。车票太少量,一出来就被抢光了。 他想着要不今天算了。 这时,家楼下传来嘟嘟嘟的引擎声。 召觅打电话来,跟边羽说:“我在你家楼下。” 边羽下楼去。 大门外,一辆黑色的摩托赛车横在路面上,召觅穿着黑色短外套,靠在车上,手上拿着一个头盔。 边羽张大眼睛:“这个是……?” “找所里朋友借的。”召觅走到他面前,将头盔戴到边羽头上。 “去哪?”边羽任他给自己戴头盔,神色茫然。 “你不是说给你爷爷奶奶扫墓吗?”召觅低头给他扣好头盔上的扣子,“这个速度快,还能上山。” “哦……” 摩托赛车如黑色闪电一般疾驰在公路上。 边羽坐在车后,抱着前面人的腰。 召觅加快速度,大声说:“抱紧。” 边羽唯有搂得更紧一点。不知不觉,头靠在了召觅的背上。 风猎猎刮着他的脸。 边羽望见周围的景象一幕幕往后移。 一座竖着“第一中学”字体的学校留学在边羽视野里,边羽远远眺望着它。 边羽在2013年的时候,从申海来陪病重的爷爷,同时逃避破碎的家庭。当年,在那所第一中学的共建班寄读了一学期。 边羽不禁回忆起,在共建班那段短暂的青春记忆。记忆里,隐约有一抹红发少年的影子。 听着飒飒风声,边羽想起来了。 那年,召觅,去学校里找过他。 他现在抱着的人,是他记忆里出现过的红色少年。 摩托车驶入环形道,学校的影子渐渐被掩在山景后了。这时,召觅的声音掺杂着风吹过来:“再抱紧一点。” 乡下,山上墓园。 四周围满绿森森的树,清新的空气荡着静谧之意。除了偶尔有几声鸟叫,似乎没有别的声音。 墓碑上刻有边羽的爷爷边卫民及奶奶吴锦秋的名字,名字上方印有两个人的合照——是50年代普遍的那种结婚照片。 边羽和召觅把上供的物品逐一在墓碑前摆放好,这些供品是山下小商铺里买的。 两个人在墓碑前默默站了一会儿。 “你爸爸当年为什么不继承你爷爷的衣钵,当空军飞行员?”召觅问。 “他想的。”边羽顿了顿,说,“我四叔公年轻时被人栽赃坐牢,我爸在进部队前的政审,有了一块‘污点’。那个年代,制度很不透明,我爷爷如果想用点关系摆平这块‘污点’是能做到的。但他一生清廉,坚守原则,不为我爸开这条红线。后来,我爸当上中联航的见习飞行员,开上伊尔76MD,也算圆了他开战斗飞机的梦。” 召觅安静地听完,问:“那你呢?怎么没进空军部队?” 边羽回忆起少年和爷爷的记忆,微一笑:“我小时候,爷爷确实有培养我做空军飞行员的意思。但是我长大以后,觉得自己不适合。” 他仰起头,望着一只天空飞过的鸟儿,“我只想四处飞行,并不为了什么。既不为荣耀,也不为指标。” 只要能在天上飞,他就很满足。 晚上,召觅骑摩托载边羽下山。 乡下的夜路空荡荡,静悄悄,偶尔能听到金铃子的叫声。 公路上,一家便利店醒目地亮着白晃晃的光。 车子停在便利店门口。边羽下了车,进便利店买水。 召觅没进去,站在摩托车旁等他,打通了一个电话。 他联系到一位航校负责人,简单说明边羽的情况,并询问边羽当下情况考飞行员证件的事情。 对方很快给出答案,认为边羽现在只要体检合格,其他条件也满足,完全可以考取飞行员证件。 “那到时候,我安排你们见一下面吧。谢谢。” 召觅挂断电话,边羽正好拿着两瓶冰的矿泉水从便利店出来,一瓶给召觅。 边羽要把自己手中的水拧开,但竟然破天荒的,第一次拧不开水瓶盖。原因大概是瓶身上的冰雾化成水渍沾湿他的手,让他掌心变滑了。 但尽管如此,边羽也是够震惊的。 召觅看他尝试两次还没拧开,唇角微勾,伸手轻松帮他把瓶盖拧了。 边羽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尝试解释道:“我只是手湿了,有点滑。” “我知道。”召觅嘴角仍带着笑。 “……”边羽也不想多做解释了,一味喝水。 晚风习习,吹拂他们的衣衫。 “这段路我还挺熟的,小时候经常来。”召觅望着周围的环境,目光最后回转到边羽身上,“要不要去兜兜风?” “今天兜了一整天了。”边羽说。 “你累吗?” “倒是不累。” “有个不错的兜风地点,还没带你去。”召觅说,“反正是也是顺路的地方。” 边羽没说拒绝。 两个人喝完水,上了摩托车。确认边羽紧抱住自己后,召觅启动摩托。 他没按原路返回,到岔口时,转到另一条路。 风里混合着湿润的水汽,边羽看到一条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溪河,好像把星和月都敲碎了装进去,波面亮得一闪一闪的。 这瞬间,边羽的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宁静。这只是一条普通的、清澈的水流,却像汇集繁星的银河吸引着他。 他们疾驰在河边,感受波光河面星星碎碎倒映来的光影,享受着没有尽头一般的速度。 好多起起伏伏的事情,此刻如同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们似乎一直这么普通地过着日子。那些跌宕起伏的过往,像场梦境。但倒不如说,现在更像是他的梦境。 这段路很长,他们的前进,是一种平稳的激情。 晚上八点,召觅送边羽到家门口。 边羽下车后摘下头盔,头发有点乱七八糟的。 召觅接过他手中的头盔,就势帮他把挡住眼睛的发丝拨到一边去。 边羽被他指尖触碰的瞬间,不知怎么,心突然猛地震荡,一阵接着一阵,热浪似的。 明明之前这样的接触不是没有过。 他低下头,耳朵不由红起来:“刚才那个地方叫什么?”声音轻轻的。 “月亮畔。听说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一起去过那里,就会成为情侣。”召觅显然是看到了他耳朵上的那抹浅红,低下头,凑到他耳边,“不知道灵不灵?” 边羽感到耳朵一痒:“我不清楚。” 召觅见他不避,双手慢慢环在他腰上,抱住了他。望着边羽的脸,他问:“怎么眼角有点红?” “在车上被风吹的。” “那把眼睛闭上。”召觅搂住他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收紧。 边羽竟真听话地闭起眼。眼角的干涩,确实有所缓解。 正要再睁眼时,一个轻柔的吻已经落下来。 召觅吻得并不急,像是花了些力气先克制。他的唇温热,轻轻蹭过边羽的唇角,在寻求允许,又有意引导这张柔软的嘴为他张开。 边羽果真落入他的陷阱,呼吸重了几分,嘴唇被引导微张。他感觉到召觅忽地逼近——不是动作,是要溺死他的欲念,一点点将他包围。 这个吻时深时浅,适当的时候,召觅的舌头会侵略性地探索,察觉到边羽有点害怕了,他舌头的动作又变得缠绵,像是在哄。 吻了好一会儿,召觅才稍微放开边羽一点。 “呼啊……”边羽垂着脑袋,大口喘着气。比起气息不稳的声音,他听见更多的,是自己心跳的狂响。 召觅的手不肯从边羽腰上放开:“怎么样?你觉得月亮畔灵验吗?还是,要再试一次才知道?” “不用,我……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 边羽的回答说得很小声,但召觅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两个字。 灵验。 召觅的心脏也跟着快速地跳动起来,他再次贴近边羽的唇,哑着声音问:“你晚上一个人住这里会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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