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里很安静,只有摩托驶过的风声,白鸟从镜头掠过,背景的青山高而远。 溪柳村的大榕树还在,枝叶茂密摊开,温柔而沉默地守护着这寸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高权带着李彩英往榕树下走,他说:“村子里没什么年轻人,现在不是农忙时候,大家午后都会来榕树下乘凉,这里人多。” 远远地,镜头里能看到榕树下坐着一群人,女人们在聊天纳鞋垫,男人们围成一圈打牌。 看见高权带着个年轻女生走来,眼尖的人开始大声喊:“老高,你带的谁啊?不会是你家新和女朋友吧?” 高权说:“滚犊子,这是我媳妇姨娘家的闺女,来这里玩两天。” 李彩英就这样融进了圈子。 她坐在纳鞋垫的大妈中间,每人分了把瓜子,“我听说你们村有个名人?” 大妈们一拿着瓜子就跟打开某种开关一样,话不自觉就讲了出来。 “你是说程野吧?了不得呢,开了公司,自己当大老板,十里八乡的,谁有他有钱?” “有钱怎么了?我听我闺女说了,说他杀人了?” “啊?杀人,杀谁了?” “他那个跑掉的妈你们还记得不?他妈说他把他爸给杀了。” “程建斌不是喝酒喝死的吗?怎么成程野杀的了?” “谁知道呢……” 李彩英适时补充细节,“我也看了,他妈说他往他爸酒里倒农药了。” “胡扯呢!”正在打牌的大爷甩了张K出去,“那农药味道大得能呛死人,放酒里他爸闻不出来?再说了,程建斌走的那天喝酒我也在,他来的时候身上一点酒味也没有,我们喝酒,吃兔肉,他差点还和我打了起来。后面我俩回家,我看着他走了小路,我本来也想走来着,觉得晦气,就从大路绕了。” 于是又有人笑,“人不会是你害死的吧?” “滚滚滚……我哪有这个胆子,前两天警察来我都解释清楚的好吗,要是真是我害的,我还能在这里打牌?” 李彩英调整了下摄像头的位置。 她又问:“既然这样,那高兰为什么一口咬定是程野害了他爸?” “我跟你讲,你可别往外说。高兰这个人啊,打小就不待见程野,知道的以为是她亲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仇人。” “高兰老家是隔壁寨子的,我娘家也是,我们打小就认识。她这人不太行,好吃懒做的,仗着自己有点姿色,老爱做山鸡变凤凰的梦。后来她全家没了,她遇到了程建斌,程建斌年轻的时候长得还行,一说要娶她,她立马就同意了。” “我还劝过她来着,可她就是不听,非要嫁给他。” “这程建斌也对她好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原形毕露,打她。她生了程野,喝起酒来,连着程野也打。” “噢……只有对那个小的稍微好点。” 李彩英神色严肃,“可是高兰不是说程野跟陈建斌像,程建斌对他最好吗?” “我呸!好个屁,最惨的就是程野了。这孩子老实,话也不说,被打了就挨着,痛了也不哭,他那个弟弟……” 妇人伸出手比了比,“这么点高吧,那时候也才四五岁,简直跟高兰那个死出一模一样。磕破点皮就哭,年纪轻轻的偷我家鸡蛋吃,嘴角还挂着蛋白呢,非说是程野吃的。” “说起这个我也想起来了,那时候去他家拿东西,大的那个被打得满脸的血,小的那个就擦破点皮,高兰不护大的护小的。” “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现在人家程野有钱了,我看她就是想图他的钱才胡说八道,嘴这么毒,也不怕被雷劈。” “后来高兰带着小的那个跑了,程建斌气得打程野,你是没见过那场面,要不是村里人看不下去报了警,程野都快被打死了。” 李彩英很冷静地问:“高兰还说她有回来想带走程野。” “回来?她什么时候回来过?” 里面有个人神色变了变,她扒拉开坐在李彩英身边的人,主动坐了过去。 “我看到过她回来过。” 说话的是那个跟高兰从小长大的人。 “我跟她玩了这么久,看走路姿势和身高一看就认出来了,浑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的,我以为她是来找程野的,就上去跟她说话,结果她非说我认错了人,然后跑了。” “回去的路上我看见还在地里干活的程野,就跟他讲了。” “再后来没几天,程建斌就死了。” 直播间里的光映在江时脸上,他的脸被榕树的颜色蒙上一层绿。 他的思绪被拉走…… 审讯室的窗外还在下着雨,雨下得那么大,连程野的声音都快听不清。 “那天我在地里干活,村里的一个婶子找到我。她跟我说,她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那人很像我妈。” “我以为她真的偷偷回来找我了,于是我丢下锄头,跑回了家。” 溪柳村那年的冬天太冷了,程野手脚冻得通红,身上的衣服还是高权的旧衣服,他人瘦得只有一个骨架,走在雪地里连声音都听不见。 木屋子很安静,他站在门口踌躇着要不要推门,里面就传出高兰的声音。 “六十万的拆迁费,程建斌你想清楚点,你这辈子见过六十万吗?只要你跟我离婚,我跟他结了婚,这六十万就是我们的了。” “我呸!”程建斌骂:“你这个贱人,当初背着我偷偷跑了,现在还想回来跟我离婚,老子跟你离婚了,钱你拿到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傻不傻呀……”高兰的声线细细的,“那男的病了,指不定哪天就死了,我跟他结婚,那这钱到最后还不都是小纵的,你是小纵他爸,他拿了钱能不管你?” “而且小纵不是程野,他会记得你的好的。程野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真以为下半辈子能指望他?” “行啊……”程建斌说:“要离婚可以,得先给我钱。” “我哪有钱……”高兰哭了起来,“拆迁款还有好几个月才下来,我要供小纵读书,还要给那个男的付医药费,我哪里有钱给你?” “我发誓,等到钱一到手,我就分给你,五万……五万怎么样?” “六十万的拆迁款,你只给我五万,高兰,你打发叫花子呢?” 高兰哭得更大声了,“这钱要拿来养病和生活的呀,都给你,小纵怎么办?” “建斌,你就把钱留给小纵吧,他在学校里成绩可好了,以后肯定能考个好大学出人头地,然后他再考个官当,风风光光的……” 程野站在门外面点了根烟。 过几分钟,程建斌终于松口了,“行,记住你说的话,程纵是老子的种,哪怕认了别人当爹,以后也要回来孝敬我。” 高兰起身去翻两人的身份证,程建斌问她,“那程野怎么办?” 高兰沉默了会,然后哭泣,“我、我怕程野,他就是个怪物,他不正常。” 程建斌也觉得程野不正常,他眼底里凶光越来越盛,他最近都不敢跟他动手。 高兰说:“拆迁款还有好几个月才到,但这段时间小纵的养父需要钱,我实在赚不了那么多钱。” “小纵……小纵说,他在学校里认识一个哥哥,那个哥哥说缅甸那边工资很高,如果能介绍人过去的话,介绍费……介绍费五千……” 程建斌不傻,一脚就把高兰踹倒在地上,“高兰你个贱女人,你要卖你儿子?” “不……不是卖……”她嗫嚅道:“只是介绍……” 说完她又崩溃地哭了,“我能怎么办?程野恨我,难道他就不恨你吗?等到他以后长大了,你说他是先杀我还是先杀你?我都跟你说了,他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他现在还小,那以后呢?你是指望着他给你养老送终还是指望着他给你送下去?” “五千呢……程建斌,我们家以前一年的生活费也才一千……” 程建斌沉默了。 程野丢下烟头,抬脚踩灭。 一根烟的功夫。 两个人。 十七年。 五千。
第105章 网络上舆论的风向彻底发生转变。 李彩英的最后一站是程野家。 这么多年过去,木头做成的房子早就腐朽。蛀虫是从里面开始吃的,平日里察觉不到,一旦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于是撑着一个家的脊梁断了,于是遮风挡雨的瓦片碎了,于是遮光的墙壁漏了…… 轰隆一声,在无人在意的时候,房子坍塌,废墟里爬出来一个孩子,他以为能见到阳光,语言又把他钉回沼泽。 高权望着屋子。 “说起来,我们村的人都对不起程野。” “老话说,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程野从来不哭,我看他被程建斌打得半死了也没哭过一声。小时候我们没能帮到他什么,后来他好不容易靠自己走出溪柳村,逃离程建斌、逃离高兰,他现在的成就不靠谁,全是他自己拿命去拼。” “村里人势利眼,大家见他现在过得好就忘了他以前有多苦,总说他不讲情谊,背着所有人发财。可他们再怎么坏,做人的良知还是有的。” “出事的时候,我看着那些人拿着手机学着打字,在网上给程野说话,可我们村才多大点,一个村又有几个人,讲出来的话跟汪洋大海里的几滴水一样,什么用都没有。” 高权又抽起了旱烟。 烟雾从他跟前飘起,飘到溪柳村的上空,头顶太阳亮堂堂。 “如果不是江时,程野不知道死几次了。” “李记者,如果可以,请还程野一个公道吧。” 直播间的画面最后定格在那栋几乎快要成废墟的房子上。背后是山,跟前是地,阳光刺眼,撑着房子的最后一根柱子也断了。 轰隆一声,房子在画面里彻底报废,烟尘四起。 那一刻,密密麻麻的弹幕停滞,直播间像卡了一样寂静。 审讯室里,警察问:“你说高兰和程建斌要合伙卖了你?” 程野藏在心底最深的那块疤被硬生生剜了出来,明明很痛苦的一件事,他却说得很平静。 “高兰说,她会假装回来接我,让我跟她走,接头的人开着车来,只要上了车,我就走不了了。” “你报警了?” “没有,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他们是我父母,父母却想把孩子卖了。” “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回了家。他们那天对我很好,高兰没给我甩脸色,程建斌也没打我,他给了我钱,说今天高兴,让我去给他打酒喝。” “后来高兰回去了,她跟我说她稳定下来了,要带我离开程建斌,但是要我等两天,她找了人来接我。” “之后过了两天,程建斌去喝酒,死了,高兰后面没有任何踪影,程建斌的葬礼她都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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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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