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柏的思路忽而岔开了一瞬。 曾经在攀爬四姑娘山三峰途中,他们在海拔五千米以上骤遇到强风降温,无法前进,无法后退,狂风刮起漫天雪粉,漫天遮蔽一切的白沙,所有人在岩石背面匍匐,进入绝对静止等待。 风声如同山神的可怕怒吼,雪子和石粒像刀锋切割身躯,许柏趴在雪地里,世界在那一刻无比寂静,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像风箱里缓慢膨胀的火焰,在口罩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护目镜紧紧卡住太阳穴,视野全部黑暗。 在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再去回忆,许柏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想。他只是静静等待暴烈的风雪离去后,自己起身继续往上爬,或是就那样永远留在雪山的一角。 他这样的性格有天生的因素,也有家庭的影响。比起爱任何一个人,他的父母都优先爱他们自己,一个家里三个人,从很早以前就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后来得知父母皆在外有自己的情人,许柏更不去打扰二位自在的生活,没什么联系,也不必要见面。 许柏见多了这个圈子的奇闻异事,又有父母示例在先,早已对感情的持久性不抱期望。他的生理需求也不强烈,比起掉进一团乱的人际关系,他宁愿长时间安静地独处。 许柏理想中的伴侣模式原本应该是邱洺那样,背景清晰干净,在一起后能够互不打扰对方的生活和工作节奏,双方都有能力帮助对方,单一,稳定,具备可持续性。 但这个模式失败了,像是根植在人性里的魔咒。许柏甚至没有失望或愤怒,生活就是如此,没有可以期待的东西,也无所谓理想的存在。 一节又一节的楼梯,穿过供奉神像的侧殿,黑色幕布翻飞,雪山屹立天际,像一座永恒的神明高塔。 那场把人推向生死边缘的山顶狂风暴雪,给许柏留下的是刺骨的冷,窒息和寂静。无边无际的风雪带走了他的恐惧,像是走了很长一段路,爬了很远很高的山,只留下独自一人静静的脚步声。 许柏习惯了这没有嘈杂打扰的脚步声。 但他现在背着燕周走在布达拉宫的台阶上,也如同在攀向未知的高峰,留在一呼一吸之间的,只是燕周温热的身体传递来的熟悉温度和气息。 “哥......” “哥。” 许柏听到燕周叫他,“嗯”一声。 燕周紧张问:“哥,难受吗?” “不难受。” 燕周乖乖不敢乱动,不住观察许柏神色。直到抵达第七层红宫和白宫门前,燕周忙拍拍许柏,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许柏只是出了点汗,胸口微微起伏,面色正常点头:“我很好,别紧张。” 多吉不知从哪弄来一袋糖,小跑过来:“吃点甜的,要不要氧气瓶?” 燕周看许柏,多吉笑着拍拍燕周:“问的是你!放心,你哥好得很,倒是你,脸还白着。” 燕周不好意思道:“没事,我暂时还不需要吸氧。待会回酒店就好了。” 许柏接过多吉递来的饮料喝一小口,顺手拿一颗糖剥了糖衣,放进燕周嘴里。 “不用担心,只要调整好呼吸节奏,上楼梯没问题。而且你一点也不沉。” 燕周拆开巧克力递给许柏,许柏接过来吃了。燕周跟在许柏身边,“哥太厉害啦,比超人还厉害。” “没超人那么厉害吧。” “有!厉害一百倍。” 许柏一笑,他拿过多吉手里的氧气瓶,示意燕周把鼻吸氧插上:“先吸氧吧,进去还要爬楼梯,里面窄,只能一个人走。” 他看着燕周插上鼻息氧,嘴里的糖还没化,脸颊被糖戳起一点凸起。 许柏有点想戳一下那个凸起。 最近他总想起一起爬山的那天,燕周闷不吭声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回过头,才差点一不小心撞在他背上,抬起头望着他。明明累得直喘气,也不叫他停下来等一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燕周的脚步声都是轻的,一点点紧跟着他上来,或许也已经走了很久,爬了很长的山路了。 如果燕周更早一点叫住他...... 许柏给不出答案。 经过一段曲折弯绕,终于到大殿前。空气中一股奇异的香,燕周抱着氧气瓶喘气,仰头看观音殿内金色庄严的神像,把氧气瓶揣进包里,双手合十在神像前跪拜。 他出来时见许柏和多吉在墙下交谈,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离得挺近,多吉滔滔不绝,许柏面带笑意,时而点点头。 燕周朝他们走过去,两人看到他,停下了交谈。 “下去吗?”许柏说,“群里说要开饭了。” 燕周点头:“走吧。” 三人便往下走。燕周心想在说什么话,怎么我一来就不说了...... 中午在酒店吃饭,燕周拿了一大份牛肉粉,一杯奶茶,许柏把烤馕掰成小块放盘子里,端到燕周手边给他泡汤里吃。 多吉碰碰许柏胳膊:“许老师,从来都不知道你这么会照顾人啊。” 许柏:“他容易饿,每顿得多吃点。” 多吉捣乱:“我也容易饿,许老师也照顾一下我吧?” 许柏把剩下的烤馕给他:“你自己掰着吃吧。” “哎哟这也太偏心了!” 燕周主动说:“多吉哥,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拿。” 许柏按住燕周,“吃你的,别管他。” 多吉乐不可支,不闹他们玩了。午后燕周从自己行李箱里翻出两包从长宁带来的茶叶——这原本是他给自己喝的,怕自己水土不服,喝点茶可以养胃。 燕周拿着茶叶去找多吉:“多吉哥,这是我从长宁带来的茶叶,和这边的茶味道不一样,给你尝尝。” 多吉很惊喜:“噢,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茶?” “吃饭的时候,我看你每次都喝茶,聊起茶你也很有研究。” “谢谢你。”多吉大方地收下礼物,关心问道:“在这边待了几天,是不是慢慢适应了?第一天你刚下飞机就吐,现在你比第一天好多了,都能爬布达拉宫了!” 提起这个燕周就尴尬:“那还不是柏哥把我背上去的。” “许老师是真汉子!”多吉比个大拇指,他拉过燕周,给燕周看自己的手机相册,“去年我们走了好多路,不是坐车就是爬山,一路上好多人高反,都是我和许老师一手一个给拖回来的。你看,我跟许老师在村子里的合影。” 燕周认真看多吉翻出的照片,那时候许柏一身羽绒服,登山裤,背个大包,和同事们站在某个村前合影,虽经了一番风吹日晒,仍不掩清俊出尘的气质。基层工作辛苦,但照片里的许柏没有露出受苦的模样,还是一派云淡风轻万事不愁。 多吉一边翻照片一边给燕周讲他们去了哪些地方,做了哪些事情,翻着翻着,燕周忽然唉了一声。 多吉停下来,看自己手机里的照片,爽朗笑道:“这张拍得不错吧?我给许老师拍的,蓝天白云,美丽的圣湖!” ——那正是燕周在许柏手机相册里看到的,许柏在纳木错湖边的照片。 原来吃羊肉汤那天许柏所说的同事正是多吉。多吉继续往后翻,还有许柏和多吉在湖边的合影。 燕周犹豫几秒,拿出手机,“多吉哥,我可以加你微信,然后你把这几张照片发给我吗?我觉得很好看。” “当然可以。” 两人加了微信,多吉把纳木错湖边的几张照片都发给了燕周。 时隔这么久,燕周终于实现了要到许柏这张湖边留影的愿望。只是照片虽要到了,燕周的内心却并非百分百的高兴满足。 不知道为什么,更羡慕了—— 也不知道又在羡慕什么。 结束了在拉萨的工作,众人即刻启程,往更深处的农牧区进发。燕周每天都会吃颗红景天,但当坐上大巴,他还是晕车了。 燕周晕得头疼,许柏干脆把手臂横在他背后,把人半搂在怀里,让人枕在自己肩上睡觉。带来的眼罩他自己几乎没用,都给燕周戴着睡觉了。不仅如此,燕周还裹着他的一件外套,他自己的衣服不穿,就是很想穿许柏的。 昨晚在酒店房间燕周问许柏,身上喷了什么香水,这么好闻。 许柏:“我没有用过香水。可能是沐浴露或洗发水的味道。” “我觉得不像。” “那你觉得像什么?” “我也不知道。”燕周凑近许柏嗅嗅,双眼真诚地注视许柏:“就是很好闻的味道,闻几口都没那么胸闷头晕了,比橘子皮还好用。” 两人对视几秒,许柏不确定燕周目前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和在平原地区的时候一样正常,依言脱了自己的外衣把燕周裹住:“那你穿我的衣服。” 燕周真就套着许柏的衣服窝进床里睡觉了。等他睡熟,许柏才过来小心地给人把外套一点点脱掉,被子盖好。 林里春让助理买了水果,在车上分给大家吃。许柏拿几个柑橘,示意过道另一边的多吉给他剥开。 多吉指自己,许柏点头,多吉比个手势,意思是行行,我剥。多吉剥了两个柑橘,自己拿一个,给许柏一个。 正好燕周醒了,困顿摘下眼罩,许柏问:“渴了?” 燕周真是渴醒的,嗯一声,许柏放一半柑橘在他手心里,燕周拿起来吃,“谢谢哥。我们到哪了?”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当雄。 ” 柑橘清香微甜,燕周吃完后精神好了点,许柏又拿出一小瓶葡萄糖口服液给他喝。 他来之前带的葡萄糖已经消耗完了,这还是在拉萨药店买的,许柏买了两盒,就是买给燕周喝的。 燕周有点难为情,自从来了西藏,许柏除了工作时间就是陪在他身边,时刻关注他的身体状况。原本许柏是不用把休息的时间都耽误在他身上的。 许柏忽而握住他的手腕。 许柏手宽,手指修长漂亮,轻松拢住燕周的手腕,把燕周吓一激灵。拢住他的手指在手腕内侧脉搏附近摩挲片刻,找到一个位置。许柏说:“我在网上搜了一下,说是按这里可以缓解头晕。” “啊?这、这是个穴位吗。” “是的。” 许柏用大拇指抵住这一点,微微用力按得燕周的手腕皮肤下陷,开始慢慢揉搓。 “痛吗?”许柏低声问。 燕周不敢动手臂,低头小声答:“不......痛。” 从上到下的角度,燕周的头发很黑,额头白皙,睫毛长长地盖住眼睛,鼻梁笔挺如清秀山峰。他们的距离很近,许柏闻到很淡的柑橘清香,在鼻间弥散。 许柏目光定定,声音温和低沉,在略微嘈杂的大巴车里,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舒服了没有?” 燕周的耳朵不知何时已烧起晚霞绯云。他的确一点都不头晕困顿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强烈的晕眩,高原稀薄的氧气迅速令这种晕眩飘然离开地表,冲进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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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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