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扎在陆枫然心上的那根淬满毒液的致命毒针,在今天被他拔出,然后狠狠地,扎进了陆一寒心里。 而那,不过是其中一根罢了,这么多年,日日生活在陆则的掌控摆布之下,陆枫然身体里的那颗心早已化作一颗溃烂的毒瘤。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对他这个人最准确恰当的形容。 曾经的陆枫然,为了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毅然放弃了原有的财富身份和地位,离开陆家跟恋人去了偏远的小城市,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普通工作,然后与恋人领证结婚,并很快就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即便是骤然间从不愁吃穿甚至能挥金如土的继承人,变成每个月都要省吃俭用才能确保工资能负担得起家里的日常开销,连给孩子准备新衣服都要等打折才舍得下单的普通男人,陆枫然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一点都不后悔离开那个令人窒息,毫无真情只有算计与利益的陆家。他确实是天真的为了也许某天就会消逝的爱情,为了一个在旁人眼中和他门不当户不对的平凡女子,而放弃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与将来。可他甘之如饴,至少他和爱的人在一起,从此可以自由的生活,并尝试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只可惜他这辈子所有拥有的幸运,也仅仅持续到陆予晗出生后的第二年。 妻子确诊了慢性间质性肾炎,因是具有遗传性质的病,他们先是替陆予晗做检查,确定陆予晗没有这个病的遗传基因,然后便开始花钱如流水的漫长治病期。 肾炎的治疗费是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黑洞。 最终在现实的打击下,负担不起高昂医药费的陆枫然选择了屈服。他带着妻子和陆予晗回到陆家,求陆则救救他的妻子。陆则提出的要求,是要他立即离婚,和杨家的女儿结婚,并在最短时间内生下真正的陆家长孙。无计可施的陆枫然答应了,他求妻子谅解,向妻子承诺他不会碰杨家女儿一根手指头,他可以采取人工受孕的方式给陆则一个陆家长孙。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陆则的手段,婚礼举行当晚,在杨家的默许下,陆则令人给他和杨家女儿用了强效催情药,不仅如此,还在房间里装了摄像头,拍下他和杨家女儿在药物驱使下丧失理智纠缠在一起的性爱录像,然后将那录像送到了他妻子面前,强迫他妻子躺在病床上看完了全部。 他成了强奸犯,杨家女儿疯了,而他的妻子,在第二天从医院顶楼一跃而下,当场死亡。 如果没有陆予晗,也许陆枫然会和杨家女儿一样疯掉,又或者是,跟随他妻子的脚步,跳楼自杀。 为了陆予晗,陆枫然告诉自己,哪怕再想死也要咬牙忍耐,那是他和妻子生的儿子,是他唯一的儿子,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好陆予晗。 他坐上了陆氏当家的位置,在记者招待会上,他公开了陆予晗陆家长孙的身份,他不会让所有事都如陆则的愿,陆则不承认又如何,他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陆予晗才是陆家长孙,才是他的儿子。他让陆则知道,他已经是疯狗了,如果陆则要控制他让他当傀儡,就不能动陆予晗,陆予晗是唯一能拿捏威胁他的存在。 陆枫然的话就像是将陆一寒折磨得生不如死后,仍不愿放过他的恶蛊,在陆一寒奄奄一息间,仍一边吐着毒一边啃噬他的骨血皮肉。 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看着衣冠楚楚的陆枫然,陆一寒猛地向后倒退一大步,胃部骤然开始剧烈痉挛,过于强烈的生理反应让他站不住地跪倒在地毯上,强烈的反胃感从胃部逆出,他掐着喉咙控制不住的呕吐起来。 他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下多少东西,喉间传来灼烧感,勉强呕出胃酸后,便只能跪在地上痛苦的干呕。 太恶心了,为什么真相能龌龊丑陋到如此地步。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陆枫然看他的时候,眼神里总带着厌恶。 无论他模仿陆予晗模仿得多像,如何努力地去达到陆枫然定下的标准,完成陆枫然要他做的事,只要他是陆一寒,就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陆枫然的承认与父爱。 因为,陆枫然根本就对陆一寒这个存在本身恨之入骨。 他的到来彻底逼疯了他的母亲,而他的降生则是陆枫然这辈子都洗脱不掉的耻辱罪证,是陆枫然的眼中疔肉中刺。 这么多年来,他都不过是在妄想。 陆一寒想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持续不断的干呕。 而陆枫然,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小儿子的崩溃,心中生出隐秘至极的快感,他尤嫌不足地说道:“你很想问我,为什么突然告诉你这一切吧。呵,其实理由很简单,因为你试图保护纪满的样子,看起来就和当年在陆则跟前的我一样,愚不可及。”
那坦然站在阳光中自以为可以守护的模样是如此刺眼,遗传自他的眼睛和容貌,让他立刻就想起当年他一手抱着陆予晗,一手把妻子揽在怀里,跪在地上求陆则的一幕。 陆枫然的人生早已腐坏,沉疴宿疾悄无声息地将陆枫然侵蚀殆尽,陆一寒就是那日夜浇灌在心头的剧毒,陆枫然要陆一寒明白,谁都可以站在阳光下,唯独陆一寒不可以。 陆一寒只能是陆予晗的影子,为保护陆予晗而存在。 那是陆枫然唯一能接受的,也是陆枫然决定好的,陆一寒的人生。 强忍下不断反酸的呕吐感,陆一寒只觉浑身血液冰凉,他勉强直起身抬头看陆枫然,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对眼前的男人感到陌生,他张口像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他都没有发出哪怕半个音节。 陆枫然整理了一下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皱褶与灰尘,面上又再恢复一贯的冷淡与漠视,以毫无起伏的冰冷腔调说道:“陆一寒,你要记住,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 陆一寒扶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竭力平复下汹涌翻滚的情绪,毫不闪躲地直直与陆枫然对视,被胃酸灼伤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如同被砂砾碾磨过般,沙哑到了极致:“那也是陆家,我们父子间的事。纪满,谁也别想动他,我更不会利用他。” 像是在看一个可笑至极的笑话,陆枫然面无波澜,全然不理会他对自己的宣战,径自从他身边越过,开门离开。 办公室并没有被关上,陆一寒僵硬地回过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助理。 是了,他是陆二少,是陆氏继承人,在纪满生日宴上情绪失控这样的错决不能再犯第二次。 纵使他有一千一万个令他崩溃的理由,他也必须要让自己镇静下来,去把他该做的事做好。 他的崩溃不能是现在,也不能在人前。 用力咬破舌尖,陆一寒吞下伤口涌出的血,在瞬间的剧痛刺激下维持住了大脑的清醒,抬手抹去眼角的生理性泪水,仿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冷静地走出了办公室。
第19章 冷霜 陆予晗刚一走出研究室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的陆一寒。 天已经黑了,路边的路灯都已经亮起来,然而陆一寒偏偏站在完全没有光亮照到的大树阴暗处。 “阿一,怎么来了也不给我说?”陆予晗笑着小跑过去,“我不知道你要过来,去我家吃饭吗,我现在跟小娅说一声。” 他和方娅已经同居了,陆一寒来得突然,也不知道家里的食材够不够。 陆一寒站的地方实在过于幽暗,如果不是陆予晗视力足够好,大抵还不能第一时间看到他。也因此,直到陆一寒朝他的方向踏前两步,有微弱的月光透过大树茂密的枝叶落在他身上,陆予晗才看清陆一寒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 本来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慢了下来,陆予晗在离陆一寒一米处停下,迟疑地问道:“阿一,怎么了?” 虽然陆一寒进陆氏实习后,气质跟从前相比多少有了些差别,不再是和他近乎一样的温雅,渐渐多了几分凌厉和魄力,但平常和他见面的时候总归还是会更温和亲近些。 然而此刻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陆一寒,看起来十分压抑,整个人仿佛笼罩在看不见的极端消极阴郁之下,脸上隐隐有股风雨欲来的沉重。 陆予晗从未见过陆一寒这副模样。 陆一寒双眸紧紧盯着陆予晗,太阳穴处不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楚,让他觉得那些陆枫然说的话还在脑袋里嗡嗡作响,为了忍住濒临失控的情绪,他后槽牙咬得很用力,以至于下颌肌肉都紧绷得有些僵硬。 陆枫然在会议结束就离开了,他是在机械地完成了所有工作后约莫快到六点半时离开公司,然后直接来T大的研究室找陆予晗。 他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也不知道自己身边除了陆予晗,还有谁可以相信。 “哥,我有事要问你。”陆一寒开口,他不可能去问陆则,陆予晗是他唯一可以求证的人,“我母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在掩饰情绪上,陆予晗到底不如陆一寒,听到陆一寒的问话后,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突然这么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只一句反问,陆一寒就已经可以确定,陆予晗是知道的。 陆一寒笑了一下,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是笑自己一直以来的无知和愚蠢,还是笑自己过去那些努力的可笑。 “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看着我,不会想吐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奋力想要让自己活得像你的样子特别好玩,这是你的报复是吗?让我心甘情愿的成为你的影子?”陆一寒以为,他问出这些话的时候,会激动得歇斯底里,可也许是因为他在长达数小时的压制后,那些在身体里暴走怒吼着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开始沉淀,他开口时竟也是平静的,就像是平常开会时提问一样的冷静。 听到陆一寒这一连串的质问,陆予晗是震惊的,下意识地就上前想要握住弟弟的肩膀。 可陆一寒却避开了,他往后后退了一大步,并没有让陆予晗的手碰到自己,只是用泛着冷光的双眼看着陆予晗:“其实你也恨我是吗?毕竟,因为我母亲和我,你的母亲才会死。” 陆予晗没有想到陆一寒会躲避自己的碰触,他有些勉强地收回手,来不及思考更多地直接否认:“你在胡说什么!你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会恨你!” “我不是,我怎么配做你弟弟?”陆一寒抬手拍着自己的胸膛,一下又一下,极为用力,“我不过是一个孽种,也许在陆枫然心里,让我做你的影子都是对我的抬举。” 只一句话,陆予晗就捕捉到了里面的关键信息,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陆一寒:“爸都告诉你了?!” 在陆家,这段往事在陆则的授意下早已被禁止提起。一来陆枫然曾经出走陆家,跟门不当户不对的女人结婚生子这事,因在当时的上流圈里曾被当成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令陆则感到颜面尽失;二来,陆则和杨家人在这件事上的手段并不光彩,给自己儿子女儿下药,还拍下性爱录像,最后还一死一疯这种事,一旦传出去会造成多恶劣的影响,稍微想想便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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