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并没有反应过来，而是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想着万一这东西摔碎了，他们还有没有希望从水校长眼皮底下逃出生天……直到她发现，有什么地方忽然变得不对劲了。
是脚底下。
深深的地底忽然传来了一阵震动，隐隐的，非常沉闷，却连绵不绝，玛阿塔眼前一瞬间闪过去一条巨龙蛰伏在底下翻了个身的画面。她一把扶住墙壁，刚刚干掉的冷汗再一次淋漓而下。
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了。安静突如其来，这也不是什么好现象，一种粘稠滞涩的压抑感密布开来，生生叫人呼吸困难。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妮可，她低下头跺了跺脚，一脸犹豫：“地震？”
“有可能。不过，”塞卡雷斯神经质地抖擞了一下制服，忽然扬起声音：“那边的……两位，感觉到什么没有？”
没有回答，玛阿塔的心开始稀里哗啦地往下沉。那两个男孩儿原本一直在对书籍的号码，间插点说笑和谈论，他们声音很小，在巨大的图书馆大厅里显得嗡嗡的，让人听着就很踏实。但是刚才，那边的动静也嘎然而止。
“银月……影血？你们还在吗？”紧张地等了等，玛阿塔出声试探。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然后，谢天谢地，影血说话了。
“你们，”似乎想了想措辞，然后他说：“你们刚才碰了什么？”
“呃？”玛阿塔有点发愣，下意识地看了柜子里一眼。“哦，是啊……没当心，怎么了吗？”
“那恭喜了。记住它，我猜那是开关。”
“开——开关？！” 分不清这一声是谁发出来的，震惊当中，玛阿塔看到塞卡雷斯猛地回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兴奋狂涌。
“对。”影血声音恢复冷静：“矮子，现在你可以过来看看，你七天以前究竟走进什么地方去了。”
* * *
有那么一段时间，大家全都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他们抬头仰望，脸色是一水的苍白，空气间只有此起彼伏沉重的呼吸和小红帽几乎疯狂的扑腾跳跃声。那小鸟一定着魔了，扯着玛阿塔的头发拼命向后退去，搞得主人在窒息的震撼当中还得腾出手来把它抓住。
要说的是，玛阿塔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刚才灵光闪现的一刻，她意识到肯定是有一处阴暗的秘门被打开了——而且，就在这面墙上，时间返回咒是不会欺骗他们的。她甚至已经想到那可能会是个方方正正的洞口，豁开墙壁，深不见底……
可是她万万没有料到它居然有这么大个儿！
大厅北面的这一侧，半面墙壁变成了“门槛”，匪夷所思地横亘在乌石地面尽头。按银月的描述，它是在一瞬间降落下去的，这么座庞然大物没入地下，所有的声息不过是脚底下传来的那几记沉沉闷闷的响动。然后，放眼望去，一方宏然巨大的黑暗空间就这样扑面而来。
站在这个前面，玛阿塔有点不能呼吸。洞穴的黑暗太浓了，这让它看起来像是有股灭顶的力量，仿佛会把靠近它的所有东西包括光线都涡卷吸收、瞬间吞没……她其实挺想往后退的，要不是脚下生了根一样不能动弹，说不定这会儿她已经贴在与这儿遥遥相对的另一面墙上去了。
反映同样糟糕的还有妮可。那姑娘酝壤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嗯，塞卡雷斯，我，我想我知道菲尔弗是为了掩藏什么了……”
不知道塞卡雷斯听到这句话没有。他身形发僵，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完全跟半个小时之前中了时间返回咒的时候一模一样。身后，影血抱着肩打量他，似乎在琢磨七天以前这小子是哪来的勇气自己走进去的。
过了好大一会儿，塞卡雷斯恢复过来了。他侧过头来坚定地看了看大家，然后拔腿就跑——“看吧，我说过会有用的！我去把那卷地图拿来……”
老实说，那并没有什么帮助。地图卷轴再次被展开，玛阿塔头晕目眩地发现，当年画图的设计师多少有点成心的意思：图书馆的那一张，上下三层的构图线被叠在了一起，延伸出来的注解大概有好几千个，她和妮可、银月费了半天力气，居然连哪里是正门都没有搞清楚。
到最后，影血终于受不了了，他捡起扔在书柜旁边的手电，调了调，转身朝那黑洞洞的巨大门径里走了进去。
“嘿！”塞卡雷斯吓了一跳，他弹起来：“等等，既然有资料，至少先搞清楚！”
“直走二十三步左拐五十步。觉得还不够清楚的话你继续。”对方冷然，声音撞着壁穴嗡嗡传出。
除了塞卡雷斯，大家当然都知道这两个数字的意思。玛阿塔自己也觉得一阵茫然：是啊，又不是迷宫入口，看地图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其实，她非常不想承认这只不过是潜意识里的拖延时间。
银月脸色很不好看，他嘴唇动了一下，但是二话没说，起身跟了进去。洞穴里似乎跟影血撞了一下，对方诧异地小声说了什么，然后叮嘱他小心。
再没有什么原因，玛阿塔坐不住了，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往前走。妮可紧贴着她的胳膊，喘息很快，有紧张恐惧和一点点期待混合而成的温度传达过来。玛阿塔猜想自己也是一样。
洞穴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两个男孩儿的身影在前面，他们手电的光亮开辟出一条路径。玛阿塔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听见身后塞卡雷斯急躁地收拢卷轴，举步追了过来。
这条巨大的通道并不很长，果然是直走左拐的路线。拐弯处，影血把灯光晃在前面的墙壁上，回身等了他们片刻。玛阿塔这才看清，四壁墙面都是粗糙的青石砖，暗绿，斑斑驳驳地长了些苔藓。想必地面上的情况也是如此，脚踩上去，阴凉湿冷甚至会透过鞋底蔓延到腿上来。
很难想象，堂皇气派的图书馆里面会隐藏着这么一处地方。
塞卡雷斯走得急，多少有点气喘，跟上来时他愤愤不平地扫了大家几眼：“真是，你们这些家伙，太鲁莽了。”
“没人请你进来。”影血不耐烦。
“得了吧，又不是没坏过事儿——刚才是谁告诉我那面墙上没有魔法反应的？现在怎么样？”
“……小子，”对方郁闷起来了。“要我给你普及常识吗，那玩意儿叫‘机关’。”
一阵沉默，然后塞卡雷斯咳嗽了一声：“嗯，空气可真不怎么样……还没到头吗？”
……要不是小红帽折腾得太厉害，玛阿塔简直要佩服他们两个了！磁石的正负极，相互靠近就会发生爆炸反应的炼金药品，影血和塞卡雷斯。从此，玛阿塔的思维意识中又正式增加了一对水火不能相容的名字。
旁边，也许是受不了小红帽的嘶叫，妮可言语诧异：“让它走吧，看把它吓的，小家伙讨厌这儿。”
“我是想。可是……”玛阿塔把自己的一缕头发从对方的小尖嘴里夺回来，无奈求救：“它不想让我进来，也不肯自己走，银月，来帮帮忙？”
银月试了一下，他念了一个类似催眠术的咒语想安抚住小红帽，但后者拼命反抗，猛地飞过来撞飞了他的眼镜。影血把手电光芒转回来看着他们。
“天啊，对不起！”玛阿塔抱歉极了，赶快帮他捡起来。
银月这会儿已经拢住了小红帽，他手心里浮起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小东西趴在他手中，浑身羽毛乍得像个火球，颤抖得不成样子。过了一会儿，银月抬起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看玛阿塔。“小动物的预感往往是很灵验的。”
做主人的一时愣住。预感？指什么呢？她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米拉克里特教授的话——
“今天晚上，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对，可事实上，发生得已经够多的啦！
银月的眼睛在黑暗里像两汪流淌的金子，他沉默，然后摇头，似乎在交流中努力说服着小红帽。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把眼镜戴好，朝玛阿塔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先把它放在我这儿吧。”
玛阿塔求之不得。但是看看对方的脸色，她有点儿担心：“还好吗？”
点点头，没有回答。
影血眼色变换了一瞬，没说什么，将手电转回去继续开路。
很快，“五十步”被丈量完了，橙黄色的光圈打在了一座木头门上。这是早就有了准备的事情，五个人停住脚步。影血移动手电，木门巨大的轮廓被勾勒了出来。
那是双扇开的长方形，两侧铁轴都已经发绣了，门面和图腾也早就看不出漆色，戳在那里乌漆嘛黑的，显得厚重无比。
塞卡雷斯看了它一会儿，转过身来：“当时我进去了吗？怎么办到的？”
妮可做了一个单手推门的手式，然后耸耸肩。
塞卡雷斯有点茫然，他皱起眉头，还是试了试，大门纹丝不动。
“那么说，”他吸口气，居然笑了起来：“是魔法门了？需要咒语，对不对？”
仔细看过之后，玛阿塔确定那上面的确没有门锁、钥匙孔之类的东西。可是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塞卡雷斯几乎立刻回答了她。他展开那卷地图卷轴，脸上绷着得意和有点儿挑衅似的笑容直瞟影血：“还好，我刚才着重看了看这里——瞧，一、二、三……四，有四处，都是亮银色的小字，要是你有经验，就会知道那是古魔法中特别常见的咒语形式……”
影血还没说话，首先忍无可忍的居然是妮可。玛阿塔感到身边猛然喷出一团怒气：“塞卡雷斯，你要是再废话，我可直接炸门了！”
……听起来不像玩笑。
塞卡雷斯眉毛跳了跳，转而恢复严肃。他又对着图纸确认了一遍，然后朝大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几步来到门前。
首先是一串沉沉的，韵味古怪的古魔法语言。等了半天，没有反应，玛阿塔听见塞卡雷斯似乎嘀咕了一句“我说也不是”之类的话。
第二段咒语极端饶舌，塞卡雷斯尝试了好几遍才彻底读清楚。可惜的是木门依旧不肯动弹。念咒者表示了一些惊讶，低头去找下一处标注。
第三个咒语只有两个字，简单干脆。它被念出来之后，几人紧张等待了一阵，再次失望。
“那么，看来只能是这个了。”
塞卡雷斯额上见了些汗水，他轻轻吐口气，意味深长地扫了大家一眼。玛阿塔凑过去，借着手电光量，她看到塞卡雷斯手指着一行紧贴着边框的银色小字。那是自一大堆线条、图形的夹缝中被延伸出来的，字符有四个。
芝麻开门。
一瞬间的凝重，玛阿塔忽然失语。
她当然记得，《格林兄弟醒世录》中，当小伙子阿里巴巴念出这句话时，隐藏在那厚重山门之后的是遍地黄金，是罪恶、诱惑、和人性中最为原始的那些贪婪与邪恶……而这里。同样是一句“芝麻开门”，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默默地打了个冷颤。
塞卡雷斯宣读咒语。
尾音落下，轰然一声，严丝合缝的巨门震动了。随后，嘎嘎作响的碾压声中，门扇中央缓缓地绽放出一丝光线。
大门打开了。
第十三章：巴其斯之书
木门洞开的一瞬间居然光芒万丈，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玛阿塔下意识的闭住眼睛，感觉眼前一片血红，比之密道内更加阴冷霉烂的气息同一时间扑面而来。她耳边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声音，那分明是某种法阵启动时的萧萧共鸣，老实说，那不难听，有点像人鱼的歌唱，只是声音寒瑟，叫人自心底发凉。
“不……”银月喘息地退了一步，小红帽疯了般的嘶叫，然后，不知是谁的骨骼在僵直中轻微的咯吱一响。
玛阿塔睁开了眼睛。
那一刻她明白那些光芒是怎么回事了。
咒文。……也许是魔咒。血红的魔咒铺天盖地，它们深深刻印在墙壁和地面里，流光蜿蜒，以压倒之势席卷过玛阿塔的意识。她窒息，大脑呈现空白，唯一的感觉是：天啊，我们来到了菲尔弗之家吗……
可就算真是菲尔弗之家，也用不着搞得这么像座血池啊！
终于恢复过来一点之后，玛阿塔意识到他们面前的是间封闭的圆柱形房间。定定神再仔细瞧瞧，她立刻惊恐地发现：圆形的岩石地面和天顶上，那些咒语符文纵横排布，组成的赫然是两枚六芒星的图案！从门口看去，星位是逆转的，它们巨大无比，上下对应，贴在墙壁边缘的每个顶角上都延伸出去一道魔文，像锁链一样将两枚逆星密密相连。
……这绝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在所有能够找到的书集、史料中，逆六芒星的出现无一例外地关系到了魔法中的最阴暗面。几乎是出于本能，玛阿塔往后退，她脑海里闪过阿卡尼亚那阳光明媚古雅恢宏的校园轮廓，那个才是她生活两年有无数愉快回忆并且还将继续喜爱下去的地方，可这是哪儿？不对，这是另一个世界，太糟糕了，他们今天晚上压根儿就不该来这儿……
但是塞卡雷斯拔起脚来，向前走了过去。身边影血惊觉地想要拉他，为时稍晚，矮小的身影几步踏进了六芒星里。
塞卡雷斯的喘息声音很重，他着了魔一样盯着前头，脚下踩过无数咒文散发出的红光。玛阿塔伸出手想要叫他，但是嗓子发紧，这个时候她才看见——塞卡雷斯不是漫无目的的，六芒星的正中央，立着一座独脚支撑的岩石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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