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老者似是感觉到了脖子后面有东西,缓缓抬手摸去,辨出是钢刀,顿时吓得瘫软在地上,腰间一个葫芦落在地上。蒙昆将刀尖抵在驼背老者胸前,就见驼背老者浑身颤抖,“咿咿呀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娘的!是个哑巴。”蒙昆收起弯刀,指着地上的葫芦,问道,“葫芦里装的什么?”驼背老者见他指着葫芦,似是明白他的问话,于是两手比划了一番,见蒙昆仍不明白,干脆拾起葫芦,打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继续比划。“是酒?”蒙昆大喜,“好极了!老子又冷又渴,正盼着有酒喝呢。贼骷髅……”天山恶鬼警觉地盯着驼背老者,一声不响。蒙昆知道他够谨慎,也担心有诈,只是望着那个葫芦仍觉眼馋。 驼背老者哆哆嗦嗦地从腰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到天山恶鬼脚边,见二人都不做声,便战战兢兢地继续烤火。火堆噼里啪啦的响着。驼背老者喝了几口酒,觉得身子暖了,慢慢站起身来,挂好了葫芦,给蒙昆和天山恶鬼各鞠了一躬,缓缓朝门口走去。 “哎呀,这……”蒙昆正心痒难耐,眼看到嘴的酒又没了,甚觉可惜。他迫切地望着天山恶鬼。天山恶鬼不动声色地捡起一跟劈柴,骤然向着驼背老者打去。驼背老者毫无防备,被飞来的劈柴打在背上,一下子扑倒在地。那葫芦也摔到地上。 天山恶鬼刚才猛一用力,牵动了腹下的伤口,不禁一咧嘴。蒙昆不解地看着他:“贼骷髅,你这是怕人还是欺负人哪?好端端一葫芦酒……你又……”天山恶鬼自己也摇了摇头,淡然说道:“行走江湖岂能不处处小心?现在好了,那酒可以喝了。” 蒙昆本来还要挖苦他几句,一听“酒可以喝了”,便马上什么也顾不得,大步抢过去,抓起葫芦,先喝了两大口。见天山恶鬼正在看着他,便拿着葫芦给他送过去。天山恶鬼见蒙昆喝了也没什么异样,又稍等了一会,才放心地喝起来。 驼背老者半天爬不起来,仍趴在地上喘咳个不停。蒙昆大笑道:“只听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看来你这恶鬼做了亏心事,也怕有人来敲门啊。哈哈哈哈。”天山恶鬼并不恼怒,又喝了两口,把葫芦递还给蒙昆。 驼背老者终于爬转过来,怯怯地抬着手,好像是想要回葫芦。蒙昆又灌了一大口,咕咚咽下去,看着驼背老者,说:“你撞见天山恶鬼,还能活着已经算便宜了,一葫芦酒还舍不得?”天山恶鬼在一旁冷笑道:“你跟聋子废什么话!” 二人轮流把一葫芦酒喝光了。蒙昆意犹未尽,把葫芦丢到驼背老者手边:“虽然算不上好酒,但也算雪中送炭。空葫芦还给你。”驼背老者不去拿那葫芦,也不做声,趴在地上直勾勾轮流望着二人。蒙昆见驼背老者仍不肯离去,只道他是刚才被天山恶鬼打得狠,摔得重,便回头对天山恶鬼说道:“你这贼骷髅下手太狠。打伤了人家,又喝了他的酒,好歹给两个钱,算是个意思。”天山恶鬼并不理他,只摸摸烤着的衣裳,看干了没有。 门外的雨小了,天上的乌云也渐渐淡了。 蒙昆困劲儿上来,又伸了个懒腰,打起哈欠来。天山恶鬼也觉得昏昏欲睡,用力挤了挤眼睛,眼前有些迷离。 老者把葫芦挂在腰上,慢慢站起身来,直挺挺的高出了很多。原来他的驼背是假的,此人名叫丁不二。天山恶鬼和蒙昆面面相觑,不由得都是心中一震。天山恶鬼阴森森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丁不二拍拍身上的土,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天山恶鬼不在天山当你的山贼,偏要到中土给人当走狗。可悲呀可悲。”天山恶鬼被他奚落,顿时恼怒,要伸手去地上摸刀,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手臂竟抬不起来,不禁骇然。蒙昆更是只有大叫的份儿:“酒里下了药……”他站立不稳,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丁不二笑道:“我的酒可不能白喝呀。你们喝了我的酒,我好歹问你们要点儿东西,也算公平吧?”二人恨恨地瞪着丁不二。丁不二走上前来,开始搜摸二人身上的东西,中意的便带在身上,不打紧的就丢入火堆。天山恶鬼生怕那短剑也被他搜了去,于是扭曲着身子极力遮掩,把短剑横着夹在肚皮上。那里本来包扎了伤口,不留意倒也不容易发现。丁不二果然没注意到。只是天山恶鬼那里本来就有伤痛,用力紧缩着肚皮,更是疼痛难当,头上汩汩地冒出汗来。 蒙昆可能是替天山恶鬼庆幸,不时地瞥向他的腰腹。丁不二无意中瞥见了,顺着蒙昆的眼神看去,发现了露出的剑柄。他眼前一亮,出掌在天山恶鬼肚子上一拍,一把将短剑抓了过来。疼得天山恶鬼一声惨叫。丁不二回头冲着蒙昆笑道:“多谢。他身上多留一样,对你确也不公。”天山恶鬼只道是蒙昆故意出卖,心下愤然,恨恨地瞪着他。“我……”蒙昆一脸委屈,却又无从辩白。 天山恶鬼暗中运气,试图恢复,当然是无济于事。丁不二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嬉笑道:“省省吧。看这一头汗累的,真叫人心疼。”天山恶鬼强忍愤恨,说道:“加了小心还是被你骗了,我认栽,无话可说。敢问阁下是哪位,也让咱输个明白。” 丁不二只顾把玩着短剑,淡然说道:“不忙问我是谁。我先试试这玩意儿。”说着便将剑刃搭在蒙昆的脖颈上。“不要……”蒙昆怕得要死,又不敢挣扎,直吓得冷汗如注,忽然堆笑道:“爷爷,您不能杀我呀,刚才是我提醒,您老人家才得了这宝贝……”天山恶鬼听到蒙昆亲口承认,是他故意提醒老者来搜短剑,两眼瞪着蒙昆几乎冒出火来:“蒙昆,狗娘养的,老子后悔认识你这龟孙!” 丁不二走到天山恶鬼身前,蹲下来,用短剑在他眼前晃着:“你很横是吧?”天山恶鬼的一双小眼随着剑刃左来右去,不敢再做声。丁不二用剑尖轻轻抵着天山恶鬼的眉心,说道:“他叫我爷爷,你骂他龟孙,岂不是骂老子是龟?还不快给我孙子赔罪!”蒙昆尴尬道:“不用了,不用了。”天山恶鬼对蒙昆恨到了极点,死活也不肯向他道歉,便气哼哼不做声。 “那好吧。”丁不二将短剑从天山恶鬼的眉心顺着鼻子向下移动,滑过鼻尖、嘴唇,几乎贴着皮肉。一股阴寒之气令天山恶鬼毛骨悚然。蒙昆目瞪口呆地在一旁看着,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剑尖划过天山恶鬼的胸口、肚皮,继续向下…… 天山恶鬼突然颤声叫出来:“爷爷——”只见丁不二手中的短剑抵在天山恶鬼的裆下。一股热流沿着天山恶鬼的裤管汩汩流下…… 丁不二收回短剑,摇头道:“唉,没办法,你叫声爷爷,我还真下不去手了。”他故意提了提天山恶鬼的裤腿儿,安慰道:“这阴天下雨的,你尿湿了裤子,倒是看不出来。不打紧,不打紧。”天山恶鬼瘫倒在地,呼呼地喘着气。蒙昆则谄媚地看着丁不二,满脸堆笑。 天山恶鬼躺了一会儿,稍稍恢复了一点气力,挣扎着坐起来,面无表情地问道:“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丁不二笑道:“这么快就忘了叫爷爷了?也罢,今天就让你们见见爷爷的真面目。免得日后俩乖孙想爷爷了,都不知道爷爷是谁。” 丁不二揭掉假头发,揪下假胡子,用袖子在脸上随便抹了两把,露出本来面目,竟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他开口说道:“记好了,爷爷叫丁不二……”“千面神偷丁不二?!”蒙昆叫出声来。丁不二瞅了他一眼,笑道:“你竟知道爷爷的名号?” “唉!”天山恶鬼右手拳头在地上一捶,心中懊恼:没想到被一个贼贼给耍了,真是窝囊!他忽然又暗自惊喜,用手在地上撑了撑,发觉手上已经多少有了些力气,左手便朝自己的弯刀摸去。 蒙昆也是心有不甘,慢慢站起来,说道:“你偷便偷了,为何干这等勾当来耍老……”他本想自称“老子”,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急忙住口。丁不二笑道:“你们哪一个是善类?兄弟我不使些手段,能近得了你们的身,又岂能得手?”他恢复了本来面目,便也不再托大自称“爷爷”。 天山恶鬼手里握着弯刀,见丁不二只顾和蒙昆闲扯,便猝然使出全身的余力,将弯刀祭出,直朝丁不二的脖颈砍来。 丁不二几乎是背对着天山恶鬼,并无防备,幸亏对面的蒙昆见了忽然一惊。丁不二何等机灵,听风声已知状况,急忙一缩一闪,下意识挥起短剑抵挡。只“叮”的一声脆响,弯刀应声断作两截,余力不减,竟朝蒙昆飞来。蒙昆站在丁不二的面前,丁不二闪身让开,那断刀自是朝他面门袭来。幸亏他发现得早,慌忙低头一滚,躲了过去,肩膀却撞到墙上,疼得他“啊”了一声。丁不二惊喜地看了看手里的短剑,回头对天山恶鬼说道:“看来你是不服啊,还要再比划比划?” 天山恶鬼已然用尽全力,一击不成,弯刀反毁作两截,顿时瘫软在地。他偷袭不成,自知难逃一死,便也不再求饶,只冷冷说道:“什么千面神偷,只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老子不服!”丁不二笑道:“你服与不服又能怎的?不过呢,我拿了你的宝贝,又听你们叫了半天爷爷,倒有几分过意不去。不妨说说,要怎样你才服气?” 天山恶鬼没想到丁不二会这样说,小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你若真有本事,敢不敢跟我打个赌?”丁不二看着他:“赌什么?”天山恶鬼说:“一般的物件别人也能偷来,显不出你的本事。我指定一样,你要也能偷来,我就服你。”丁不二稍稍想了一下才说道:“你要让我偷棵树、偷堵墙,老子可搬不动。凡是能拿动的,随便你指定一样,我必定拿来。” 天山恶鬼说:“当然是拿得走的,不过也得看你的本事。五台山佛光寺的和尚,你有没有本事偷一个来?”丁不二稍稍愣了一下,笑道:“兄弟我啥都偷过,还真就没偷过人……呸呸呸!什么话!你让我去偷和尚?这还真是平生第一遭。哈哈,有趣,有趣。” 天山恶鬼见他上钩,趁机说道:“你要自认有这个本事,咱们就以十天为限,就在这间茅屋验证。你若真能偷来,我自断一条手臂。你若做不到,也得留下点什么。”丁不二此刻玩心大起,满不在乎地说:“可以。”天山恶鬼又追补了一句:“谁反悔谁是乌龟王八蛋!跪在地上管对方叫爷爷!”丁不二笑道:“行了行了。别动不动就拿你祖宗起誓。”“你……”天山恶鬼便要发作,到底还是憋了回去。 丁不二将短剑插回鞘里,别在腰间,摘下斗笠戴上,便要开门离去。“丁大侠留步。”蒙昆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既然双方定了赌约,日子还得过。请留下解药。” 天山恶鬼刚才只顾惊慌和算计,倒把解药的事给忘了。他看了蒙昆一眼,恨意稍稍减了一些。 丁不二稍稍愣了一下,回身笑道:“解药啊,你们急什么。十天后不是还要见面么?”蒙昆道:“那可是整整十天,只怕我们捱不到那个时候。”丁不二说:“放心,兄弟我是个善良的人,原也没打算要你们的命。那个药温和,十天八天的死不了人,顶多……”蒙昆急切地问道:“顶多怎样?”天山恶鬼也把耳朵竖起来听。 丁不二看着门外。雨停了,天已渐渐放晴。吊足了两人的胃口,丁不二才开口说道:“顶多武功全失,倒也落不下什么病根,放心吧。”天山恶鬼不禁一皱眉,示意蒙昆再去央求。蒙昆上前抓住丁不二的手,央求道:“丁兄慈悲,这就把解药给了吧。咱们兄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要是这几天兄弟们被歹人害了,谁陪着你完成赌约呀?” 丁不二看着两人急切的嘴脸,心中暗笑,嘴里说道:“不是我不愿意给,我是没带。你想想,那药儿是给别人吃的,我又不吃,带解药作甚?”天山恶鬼听他的意思是没有解药,不禁泄气,干脆坐回到火堆旁边。蒙昆跺着脚:“这可如何是好?要不你开个方子,咱们现在就去配解药!” 丁不二说:“我的独家秘方岂能让别人知道?要说急用,我现在也能配,就是太麻烦了。”蒙昆拱手道:“丁兄慈悲,辛苦一下吧。”天山恶鬼也带着希望看了过来。丁不二似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也罢,你是个实在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费点工夫,给你们配制解药。”蒙昆受宠若惊,连连拱手:“多谢,多谢。” 丁不二忽然又犹豫道:“我有点不放心。你们俩都不是善茬,一旦我把解药配好了,你们忽然起了杀心,我不是自找倒霉?”蒙昆忙说:“不会,不会。丁兄你想多了。”丁不二仍是摇头。蒙昆问:“那要怎样你才放心?”丁不二说:“我得先把你们俩绑上。等我配药解药,准备好出走的路线,再给你们解开。”蒙昆扭头看了一眼天山恶鬼。天山恶鬼当然希望早点得到解药,轻轻点了点头。蒙昆这才说道:“这个好说。只要你能放心,怎么样都行。” 丁不二吩咐蒙昆先把天山恶鬼的手在背后绑了,又将蒙昆一样绑好,然后把火堆旁烤着的衣衫撕下两条,将二人的眼睛蒙了,又将二人的耳朵和鼻孔一一堵了。蒙昆叫道:“用不着这样吧。”丁不二转身去配置解药。 眼前一团黑,半晌感觉不到动静,蒙昆惴惴地问道:“丁兄,你还在吗?你不会扔下我们自己走了吧?丁兄!丁兄!”丁不二把两碗浆糊一样的解药摆在二人身前,将二人耳朵里塞的东西取了,不满地说道:“叫什么叫?两碗解药就摆在你们跟前,闷头吃了,小睡一觉,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和好人一样。你们慢慢享用,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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