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叫白晚楼睡,白晚楼就躺下了。 不但躺下,还一动不动看着江原。 灯火朦胧下,白晚楼眼里像漾着烟波。如果成沅君见了,就算是当下去死一死,也一定要先嘴上放肆一番的。他从前初见白晚楼时,就是如此不要命。当时白晚楼还年少,没有这般成熟稳重,但也不苟言笑。 少年模样的白晚楼头发束得高高的,乌黑一捧荡在脑后,随着他挥剑的动作,晃啊晃。脸庞稍显青涩,但已可见往后的风采。 成沅君最喜欢这种青涩的果子,最好是别人没碰过,能采下来自己捂熟。当下眼睛一亮,溜溜达达转到白晚楼身侧。 “小师侄,一个人,你师父呢?” 这张嘴是真的信口开河,成沅君也不想想,谁是他师侄,他既然叫了白晚楼师侄,岂不是把自己和苏沐摆在一个位置上,难道他们有同一个师父吗? 白晚楼没理他,兀自挥剑。 成沅君贼心顿起,左瞧右看,没看见苏沐那硬茬,便偷摸要伸贼手。他也不想干嘛,就是手欠。凑巧白晚楼也不想干嘛,就是想挥剑。 寒光一凛,成沅君就憋住气贴在了树上。 剑尖挑着耀眼的光,离他脐下只有一毫厘。 差点成王爷就成了太监。 然而可气的不是这些。 可气的是他头上还被砸了个果子。 硬茬苏沐不是不在,而是斜卧在树上,姿势放浪不羁。嘴角噙笑,上上下下抛着一个果子,往嘴里啃了一口,才又朝成沅君扔过去,说:“好师弟,寒舍没有招待,勉强请你的。” 这声‘师弟’分明就是嘲讽先前成沅君所称师侄。 成沅君哪敢接,他连动也没敢动。心知苏沐一直看他笑话,心头恼怒,拿眼神示意了一下道:“还不让他把剑挪开,本王若是断子绝孙,就叫你也生不出儿子!” 苏沐这才嘻嘻一笑,跳下树来,说:“晚楼,饶了他吧。” 他看着年纪也不大,这声‘晚楼’却像是在叫小辈,极为熟稔自然。 白晚楼挪开剑。 成沅君这才松开筋骨。 他没再敢挑衅白晚楼。果子虽青涩,但生在荆棘中不好入口。他横了苏沐一眼,欲揽上对方肩头,却叫苏沐一指:“你哪根手指碰我,我就削了你哪根指头。” …… 成沅君发誓,他这辈子都不喜欢无情宗几个人。 按说白晚楼如今这样乖顺,又生得好相貌,谁还记得那种动动手指就要人命的凶残,是个人都要心神荡漾一番。江原也不例外。 他似有动容,俯身凑近白晚楼。青衣一矮,拂过白晚楼的手。 白晚楼眼神微动。 江原细细观察道:“你眼睛也有病吗?” 很久没眨了。 有点吓人。 “……”白晚楼眨了下眼。 江原松了口气。 有些庆幸,又有些懊恼。庆幸于白晚楼没病,懊恼于应该事先问清楚连照情,白晚楼除了发疯还有什么问题。只需提前知道的,便不是他的错。万一在他这里出了毛病,他拿什么负责。 “我有一个朋友,他能把死人医活,下次引荐给你们。”江原起身离开,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去外面搭了个床板。床板是用之前为了雕玉凤练手时砍下来的木头做的。当时嫌重没费力扔,就搁在一边,现在正好拿来用。 对于床上躺的是萝卜还是人,丝毫不为所动。 江原说的当然是薛灿。 但是中原人不喜欢西域,也不喜欢西域魔城,薛灿如果到无情宗来,见到白晚楼,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如果打起来,江原想过了,他就谁也不帮。因为一般话本都是这样的,打架的人不会死,劝架的人死的最快。 命最重要。 兄弟和美色都靠后。 略过这一插曲,一夜无话。 江原睡了个贼香。 连白晚楼半夜悄悄爬起来打坐也没有发现。 第二天晴光初现,江原的小屋就摸来了人。 云行轻袖一挥,悄无声息落在地上。他理了理衣襟,自怀中拿出两枚果子来,便轻巧迈步上前,要去敲门。 云行已经憋了一个晚上。 好不容易天边泛白。 他一定要当第一个客人。 昨日云行一直埋头在晗宝阁整理宝物,外面的事一概不知。整理宝库的事,是江原请他做的。原本云行不太情愿,但想到怎么说也有两个月同门情谊,万一江原下场太惨,这就是他最后的心愿,一时心软,也就干了。 结果等整理完毕灰头土脸一踏出门,就听说江原被连照情放回来了,好端端的,没断胳膊没少腿,还捞了个大活计,傍上了大长老。 扑棱一下从杂役攀上枝头当了凤凰! 云行:“……”突然就心绪复杂,觉得自己有点亏。 他有心找江原,又觉得太晚不方便。 这不,天一亮就摸过来找人。 想到江原不喜别人过分亲近,又已被雷劈过心有余悸,云行耐着性子敲门,手里还拿了两个果子。红通通的,是九灵果,吃了能补脾胃,安定心神。江原才从阴森森的牢里出来,又经连照情连唬带吓,心神大伤,此刻应该正需要。 江原一日在清溪峰,便一日是他峰下弟子,他身为大师兄,理应多加照拂。既然是前来探望,当然要携礼才行。 眼见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小江。”云行上前一步,说道,“可醒了么?我听说连宗主叫你看护白长老你——”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堂而皇之冲击在云行眼前。 “你——你早。” 云行噎了很久,才把‘你拒绝了’四个字,给咽了回去,正儿八经换了一句。“清溪峰大弟子云行见过白长老。” 白晚楼面无表情看了云行一眼,视线落在他怀中。 两枚红通通的果子就在那里。 他把果子拿了回去。 然后关上了门。 云行:“……” 那一瞬间,云行脑子里只盘旋环绕了三句话。 连照情真的叫了江原。 江原真的答应了连照情。 白晚楼真的来了清溪峰。 但是—— 白晚楼怎么会来清溪峰? 等无情宗开始上早课,‘白长老睡在小江屋里’这个消息已经悄摸摸传遍了每个弟子的被窝。 无情宗很闷,弟子们都不苟言笑,在外人看来就犹如一潭死水,寡淡无趣。但其实不是的,他们只是不明着显摆,闷着咆哮。上梁不正,苏沐那样任性妄为的性格,能带出什么深沉的货色。 消息偷摸传了几传早就变了样,很快大家都知道晏齐新招的杂役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看着平时不和弟子们来往,本本分分是个老实样,原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直接勾搭上了宗主?多少人挤破头也进不去内宗,终其一生徘徊在道门之外,竟然被个瞎子抢得了先机! 风评‘低’极化的那些人平时就不喜欢江原,此时更恍然大悟,怪不得江原从不往晏齐跟前凑,他们以为是故作清高呢,原来人家心思深沉,目标远大,盯得是上面那位。 一时之间啧啧有声。 此人心计之深,不可不防。 “我说他闷不作声必有城府。”有弟子私下道,“听说是晴空万里突然起雷,他替连宗主挡了雷,这才受到青睐。” “但他一个杂役,怎么能上岳仞峰浮陨坛?” “云行师兄带上去的。” 便有人故作了然:“原来先搭上了大师兄。” 闲言碎语如同蚊蝇。 嗡嗡飞到江原耳边。 啪一巴掌被他拍死在半途,随后挠了挠脸。 “你在这里不要乱动。”江原叮嘱白晚楼。 白晚楼跟着他迈进来的腿就又收了回去,一个人站在门口。 答应了连照情的事要做,本份内的活也要干,毕竟收了工钱。江原照常辰时不到起床,在院内闭目凝神片刻,然后去打理晗宝阁,跟着把地扫一遍。地是要天天扫的,因为树叶会天天落。山里的叶子总是格外的多。 与往常有异的是,如今江原身边跟了一个人。 江原不知道白晚楼从前是如何生活的,但眼下白晚楼亦步亦趋跟着他。 江原到东,白晚楼到东。 江原到西,白晚楼也到西。 江原嫌白晚楼碍事,这才把他送出门,又叫他不要乱动。 但看白晚楼只是站着,挡了外头的光不说,这么大一个人立在那也很碍事,就又说:“外面很空,长老若是不练剑,就去坐会儿。” 等门口瞧不见人,江原这才觉得清静。 其实他心里有所怀疑。 都说白晚楼疯了还没好。但江原觉得白晚楼疯不疯一个模样,都是生人勿近,行为难以叫人判定。如今叫白晚楼他也理,和他说话也能听懂,岂非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这是疯了吗? 江原不动声色想,别是连照情坑他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无情宗有个内部投票。 是兔子精厉害,还是小江厉害。 一半的人押小江。 毕竟没人见过兔子精x 今日份小剧场 说到平时做些什么—— 晏齐在片场干嘛? 白晚楼:背台词。 连照情呢? 背台词。 江原呢? 背台词。 那你干什么。 白晚楼:看他们背台词XD。
第23章 把人忘了 不怪江原心底存疑。 无情宗叱咤中原十来年,前有苏沐挑遍天下敌手,后有白晚楼一战成名,但前者死后者疯,顾青衡还叛门而出自立为宗,值此风雨交加之际,一个弄不好,苏沐打下的基业就成了一盘散沙,太好趁此机会一网打尽了。 但它偏偏就叉腰狂到现在。 有人说白晚楼那么厉害,谁敢上前叫板。 也不尽然。 白晚楼再锋利,也是人,也会累。若眉山佛门联手,加上成沅君朝堂威压之力,岂会拿不下一个白晚楼,不过是需要付出代价罢了。死一些人的代价,总是付得起的。 之所以没人这么做。 不是不敢。 而是因为连照情。 江原刚摔醒时,脑袋可能受了震荡,时常犯晕,加之眼睛也有病,就成天窝在栖凤谷。栖凤谷不见外客,只是偶尔有人来和薛灿汇报事宜。西域的事,多半是薛灿操心,江原不怎么管。但多少还是能听到两句。依稀听到些无情宗中原之类的字样。 江原等魔域的人走了,才从树上跳下来问薛灿。 “我怎么没有听过无情宗?” 薛灿抬眼:“你连自家的事都不操心,管中原做什么。” 江原摸着下巴:“你要把手伸到中原去?” “我不伸,怕他们也要伸过来。”薛灿摘了朵凤栖花,将它碾成汁,滴在天蛛丝上。“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不未雨绸缪,你是要替他们欺负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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