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终于快要过去了。 万水之源的阵法早已被强行封停,没了震耳欲聋的水声,清水行宫之中只剩下夜风吹过树影婆娑的声音。 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声响,却令此处显得更加安静。 明无应走到祭台之下,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先前变作鬼面人的侍卫。 他同样陷入昏迷之中,面容却没有丝毫破损,呼吸甚至算得上平稳均匀。而此前所有戴过鬼面具的人,摘下面具之后,他们都死了。 这侍卫脸上的鬼面具只是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障眼法。 明无应抬起头,望向元徵的目光很平静。 “你不是阴长生。” 元徵淡然道:“阴长生?在我眼中,他不过蝼蚁而已。” 明无应仿佛早知道他会这么说,随意道:“我也是蝼蚁么?” 这一问,元徵却没立刻就回答。 但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依然稳定而清晰。 “你可以不是。我给过你机会,两次。” 明无应用元徵先前的话回敬过去:“愿闻其详。” 浓淡不明的天色之中,元徵清瘦的身形好似随时都会消失在风中。 “第一次,是你过天门而不入。第二次,我让殷怀瑜联合众仙门逼你再过天门,你当时若是去了,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情了。” 明无应笑了笑:“我猜到了。” 元徵说道:“是啊,殷怀瑜这个人聪明有余,胆色就差了几分,归根到底还是怕死。哪怕知道你伤重,真的站在你面前,他还是怯了。” 明无应勾了勾嘴角:“我就当你是在恭维我吧。” 他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和沉湘最开始来跟我做朋友,都是为了弄清楚我什么过天门而不入。” 听到沉湘的名字,元徵平淡到近乎漠然的脸上神色一动。 “是啊,”良久,他才微笑起来,“后来她有了答案,我也有了答案。” 明无应道:“你在金陵城里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又是为了什么?” 元徵神态温柔:“你看事情如此通透,难道猜不出来吗?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你眷恋的这个人世,原本就是这么一团污糟东西。” 明无应忽然笑了,望向元徵的目光清明锐利。 “既然曾是朋友,这种敷衍的话就不必说了。” 元徵笑着点点头,说道:“好吧。我将你们拖延在金陵城中,是为了给阴长生一点时间。山河璧碎了也并不可惜,他已经找到了别的东西。” 他近乎温文尔雅地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明无应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看东方已经开始泛白的天色,平淡道:“我没什么要跟你说的了。” 元徵却笑道:“不同我叙叙旧吗?” 他话音未落,天地间那巨大的灵气漩涡忽然停了下来,无边灵气汇聚之地,骤然闯出一个光华流熠的身影。 在将明未明的晦黯天色之中,清晰无比,锋利瑰美。 承影剑破空而来,挥洒着无尘灯沛然的明光,压住了东边群山之下喷薄欲出的红云霞影,势不可挡。 在被谢苏刺中的一刹那,元徵的身形消失于天地之间。 作话: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出自曹操《观沧海》; “天地无尘,山河有影。”出自方岳《酹江月》;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出自《道德经》; “知昼夜,即知生死。”出自王阳明《传习录》
第135章 死生契阔(一) 旭日的光辉照亮整座清水行宫的时候,昏迷一地的侍卫们纷纷苏醒。 万水之源的阵法广纳天地灵气,几十道水流轰然落下,再由地底阵法泵出,流向四面八方。 水雾阵阵,水声隆隆,仿佛这恢宏的阵法从未停转过一样。 昨夜发生过的一切,他们都不会记得,只知道那席卷天地的狂风之中,国师羽化了。 方长吉用了个颇为复杂的术法,令侍卫们对此深信不疑。 那位长公主对国师信赖甚笃,得知他于昨夜羽化,悲痛不能自已,稍稍恢复神智之后,立即封锁了消息,派身边亲随向那位名义上仍在春猎的皇帝陛下送上密信。 天清观远比陈朝国祚还要久长得多,在金陵城中根基深厚,信众实多。国师羽化一事,不宜此刻就让城中百姓知晓。 国师羽化,他身边那位知昼真人也不知所踪,天清观中的弟子因桃花疫逃走了不少,余下身份最高的是两名平时不大起眼的主事。 主事们接到天子的密令,又惊又疑,却只能遵命照办。 一段日子之后,金陵城中百姓听到的将会是另外一个故事:国师离开金陵,云游四方去了。 天清观药堂之中,丛靖雪服下小神医亲自熬好的药,蹙眉道:“所以国师……天魔,是真的死了吗?” 谢苏摇了摇头,说道:“天魔是由人心所幻化,只要这世上依然有活人存在,天魔就不会消失。” 山河璧碎裂之时,只有谢苏和国师被卷入了混沌。 他凭借自己所留下的镜花水月境回到了此世,而国师却在最后一刻逃走了,消失在混沌之中。 若真如国师所言,三千尘世,俱有天魔化身,那么他逃去哪里都不奇怪。 谢苏淡淡道:“只要他不再来碍我的事,我也不打算再去找他了。” 丛靖雪饮下了天魔血,身上毒性已解,体力也已经恢复,而他的魂魄并未如上一次桃花疫中那些被国师救活的幼童一般,变得模糊一团。 他的三魂七魄始终清晰而明澈。 谢苏在混沌幻境中见过国师将幼童转化为天魔种的一幕,知道关键之处在于国师亲自注入的那一缕魔息。 而他问起此事的时候,国师言语间充满了嘲弄和不屑,却足够坦诚,仅仅喝下天魔血是不会转化成天魔种的。 于是清正司的人将解池镇守起来,方长吉亲自带着太医院的院正前往池心,取水解毒。 有清正司的人日夜取水,分发给城内中毒的百姓,数日之间应当可以全部解毒。 而宝云坊中却发生了大变故。 即使是在金陵城被桃花疫搅得死人无数,人心惶惶的时刻,宝云坊依然称得上歌舞升平。 而今金陵城中灾厄稍解,宝云坊中却出了桩大事。 醉月楼毁于一场大火。 没有人知道放火的人是谁,只在滚滚浓烟之中,见到一个穿着黑衣,背着长刀的男人,像是从幽冥中走出的影子。 繁清的手段堪称决绝狠辣。 她艳名远播,是这醉月楼中的花魁娘子,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 以她的经营积累,想要离开醉月楼,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事。只是她选了与此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贺兰月打开醉月楼的地牢时,那里面空无一人。 他在醉月楼中找到了繁清最亲近的侍女,繁清甘冒奇险,去往万水之源下毒,而留下了这个对她最为忠心,也最聪明机变的侍女,在醉月楼中替她做完早已准备好的一切。 散播在城中的桃花毒,是用地牢里每一个鲛人的血炼制的,也包括繁清。 她早就留有后手,去往万水之源的前夜,秘密地将地牢中的鲛人救出,送往南海,同时抹去醉月楼中的痕迹。 繁清原本也没想过要活着回来。 贺兰月将狗六儿暂时安置在繁清那里,简直如同际遇命运所留下的最恶毒的玩笑。 繁清派去找小乞丐们试毒的就是这名侍女,她还未近身,狗六儿就闻出来了。他是街面上混大的孩子,要比蜜糖罐里长大的孩童聪明得多,也沉着得多。 而从贺兰月的三言两语之间,繁清也知道了这个面黄肌瘦的小乞丐今夜混入醉月楼所图为何。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有贺兰月一无所知,要狗六儿先行留在醉月楼,自己则去了天清观。 繁清命人将狗六儿看管起来,自己抢在先去了清水行宫。 她不知道狗六儿想办法逃了出来,追寻着她的味道,一路到了万水之源。 谢苏最后见到狗六儿,就是万水之源的深渊边上,他被繁清拽回来的时候。 此后小乞丐就逃走了。 繁清死于贺兰月的怀中,谢苏与国师被卷入混沌,元徵现身,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也太复杂,没有人会注意这个刚刚被仇人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命,又看着仇人死在自己眼前的孩子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要他以后留在清正司学道法,终究也只是一句空话了。 而谢苏再次见到贺兰月,是在天清观,知昼的住所之外。 短短两三日之间,贺兰月变得沉默、瘦削,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晕出了淡淡的青黑色。 “我大概知道你们之后要去做什么,”贺兰月望着谢苏,语气十分平静,“我今天是来跟你说,不能与你们同去了。” 谢苏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已经知道徒劳的安慰除了自以为是,除了让自己能好过一些,别无他用。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问道:“你要去哪里?” 贺兰月的手触向被他收在怀中的锦囊,那里面装着繁清的骨灰。 “我想带她去看一看草原上的日落,我长大的地方。然后……把她送回南海去,还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或许就是因为我做得太晚了……” 谢苏知道贺兰月所说的事情是什么,仅仅毁掉一个醉月楼是没有用的,永远都会有新的醉月楼出现。 “我本来想说,等你回来,不管你要去做什么,我可以跟你一起。” 贺兰月以询问的目光望过来,谢苏只是笑了笑。 “但我也不知道,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情,还能不能活下来。” 这是谢苏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但他的口吻听起来十分轻松。 贺兰月的目光微微一动,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什么,伸手在谢苏的肩上搭了一下,转身离去。 这个世上人人都有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只可惜自他们重逢以来,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谢苏听着贺兰月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低头将知昼的手札归拢到一边。 元徵以知昼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说的几乎全是真话,唯一虚假的是他自己。 知昼的确是由国师抚养长大,或许早就被元徵附身操纵,而国师并未察觉。 他们进入金陵城的时机分外不巧,国师的那具皮囊已经到了时限,应当是在陪伴长公主前往清水行宫之前动手占据了知昼的肉身。 那时明无应不在城中,桃花疫蔓延,谢苏日日和小神医一起待在药堂,不曾与国师或是知昼见过面,因此全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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