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西屋是安置院内仆役的地方,又小又乱,沈玉奚就是嫌那房间太差才提出叫钟离渊与他同住,可偏偏岳清则对同住一事并不赞同。 沈玉奚眼神一软,“委屈你了。” “不委屈,”钟离渊捧住沈玉奚的手,将脸埋了进去,他蹭了蹭沈玉奚的手心,软声道:“师尊心疼我,我的心里快活极了。” “咣当!” 沈玉奚下意识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玄霄左眼写着轻浮,右眼写着放荡,就差没有指着他与钟离渊骂上一句不知廉耻了。 也不知他与钟离渊师徒交流,怎么就碍着玄霄的眼了。 看来,玄霄对他的偏见果然是一世也无法消减磨灭。 钟离渊抬起眼,眼眸仿佛落有万千星辰,他道:“只要师尊愿意多疼疼我,弟子就是吃再多苦,也心甘情愿……” 沈玉奚忍不住蜷曲了手指,瞳孔微微往外扩了一圈,似是动容:“你……” “沈玉奚。” 玄霄冷冷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沈玉奚又看了他一眼,眼神顿时冷淡下去。 “清霖,”岳清则语气温和,动作却不容抗拒,他轻巧分开二人,一手扶在沈玉奚的身后,半环着他的腰,将人往门里送:“有什么话回宗再说也不迟,你先回屋调息灵力,嗯?” “师兄……”沈玉奚哭笑不得,这样的岳清则叫他想起幼时他贪玩不肯乖乖吃药,岳清则也是这般劝他的,他这是被当做顽皮的孩童了吗? 沈玉奚抽出闲暇回首望向钟离渊,他的小弟子站在门口,殷殷切切地望向他,像一只被规定不可进入房间的小狗,眼中满是渴望与顺从。 沈玉奚心蓦地一酸,打定主意要寻个机会好好补偿自家的小徒弟,向他安抚地笑了下,被岳清则押进屏风后的内屋。 局面便成了眼下这幅古怪的光景,沈玉奚师徒、岳清则以及玄霄四人都在钟离府住下了。 岳清则看着沈玉奚入定才起身离开。 他这师弟瞧着冷漠,其实最是心善容易心软,对年纪轻的后辈总是格外宽容善待,可正是这一份的好,滋生了他人心底的欲念,正如清霖第一个弟子,离渊。 离渊是沈玉奚的大弟子,在收下居心叵测的重渊之前,离渊一直都是沈玉奚唯一的弟子。 在被沈玉奚收为弟子之前,离渊原是外门的一个小弟子,说是弟子,其实也不尽然。 那小孩无父无母,从小被野兽带大,野性难训,经常偷村里的吃的,今天偷只鸡,明天捉条狗,村民堵了好久也没能堵到罪魁祸首,还以为是妖邪作乱,为此特意求助仙门。 而他们求助的,正是玄天剑宗。 剑宗知晓此事便派人过来伏妖,发现是作乱的不是妖邪,而是一个人族幼崽,出于仙宗的仁义,那长老就把离渊带回了玄天剑宗,留在了外门。 外门的弟子平日里要伺候内门大爷,乍一碰上未开化的离渊,满腔的恶意有了宣泄口。 他们个个欺他无知,恶意捉弄与他,拿馊饭充好吃的骗他的,有占了他的资源,指挥他做苦力的,起了兴致拿着碎瓷块骗他是糖,看他被碎瓷划破了舌头,满口是血的哀嚎,他们就在一旁开怀的笑…… 沈玉奚见到离渊的第一面时,还以为地上那个是什么从未见过的野兽。 又脏又臭,蓬头垢面,比他在世俗见过的乞丐还不如。 当时沈玉奚同岳临川一道回宗,路过外面,看见一群半大的少年围成一个半圆,对着地上一个佝偻的身影指指点点。 一面皮白净的修士一脸嫌恶,装模作样的拧着鼻子:“噫……真恶心,看了就让人倒尽胃口。” 他身边的修士附和:“就是,小畜生没眼力,见了师兄也不知道问好,真没规矩。” “师兄?凭他也配做我们剑宗弟子?” “入门三年了,到现在都没有引气入体,这种废物留在剑宗就是给剑宗丢脸。” “畜生就该有个畜生样,在地上爬的永远变不成天上飞的,师兄这是在教你,你要感恩才是。” “啊!小畜生居然敢咬我,给我打!” “叫你顶撞师兄,叫你乱咬入,打死你——” “给我好好教训他……” 他们左一拳,右一脚,乱哄哄,闹腾腾的,打得热火朝天,忽然,只听见一道如凌凌清泉的声音响起。 “住手。” 所有人身体一滞,全都僵成了石像,动弹不得。 众人转动眼珠艰难望去,只见来人一身白衣胜雪,眉眼含霜,只一眼就叫人看楞了去,这是哪位长老,还怪好看的。 岳清则适时上前一步挡住了众人看向沈玉奚的目光,肃声道:“尔等身为仙门弟子,却恃强凌弱,聚众斗殴,你们是哪个长老门下?” 这些弟子连连喊冤,一个样貌机灵的小弟子道:“还请掌门明鉴,是这个小杂种偷了东西,我们只不过是想要教训教训他。” 岳清则扫视一圈,见他们一个个情真意切,不似作伪,脸色缓和不少,道:“纵然如此,他也应由戒律堂惩戒,你们……” “我们知错了。” 岳清则解开他们身上的禁制,警告道:“若有下次,我必严惩不贷。” “是,宗主!”这些弟子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跑了。 岳清则无奈叹息,目光落在先前被这群弟子围着的那名弟子身上,只见那小弟子抱头蜷曲脏兮兮的缩成了一团。
第四十七章 岳清则打量了几眼,心中微讶。 这小弟子看着有几分眼熟,似乎是先前清安长老带回宗门的小孩?怎么过得这样狼狈? 沈玉奚没注意那些油嘴滑舌的弟子,他颦眉打量了地上那小弟子许久。 那小弟子蜷着身,瘦巴巴的一只,看起来十分凄惨。 “我……没……” 那声音又轻又哑,沈玉奚听不清,又上前几步,俯身静听。 “我,我没……” “我没……没偷!” 他从小被野兽带大,没有人教他说过一句话,到了玄天剑宗也一直是自生自灭,短短三个字他说得磕磕绊绊,声音更是低哑有如野兽的嘶吼。 沈玉奚对上那弟子如孤狼狠厉的眼神,微微怔了下。 “我没偷!” 沈玉奚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瓶伤药放在他身前,道:“我信你。” 后来,沈玉奚把那弟子收为亲传,带回了清净峰,那弟子无名无姓,身上只有一块自小就傍在身上的黑铁片,拿皮绳系在脖子上,上头刻了一个‘渊’字,沈玉奚便为他取名离渊。 他教他断文识字,教他礼仪,如师如父,悉心教养,养着养着却让离渊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 他的弟子对身为师尊的沈玉奚……钟了情。 这,是一个错误。 沈玉奚调息结束出来的时候,钟离渊还守在屋外不曾离去,见沈玉奚出来,眼睛亮了亮。 “……你等了多久?”话一出口,沈玉奚就忍不住怔了下,此情此景与今晨的场景微妙重合了起来,沈玉奚眼神微软,又道:“为何不去休息?” 他是元婴修士,一夜不眠倒也无事,钟离渊不过练气修为,彻夜不眠不休,怕是会累。 钟离渊眼睛亮闪闪的,一瞬不瞬的看着沈玉奚,不假思索的:“弟子想守着您。离师尊近些,弟子心安。” 沈玉奚微微一愣,忍不住道:“浑说。为师又不是什么凝神精心的宝物。” 钟离渊目光炯炯,一脸的认真,信誓旦旦道:“那些宝物如何比得,在弟子心里师尊就是最好的,师尊是大宝贝,比所有宝物还宝贵。” 这模样浑似与人争论自家父亲才是第一的稚龄小儿,沈玉奚笑了下,屈指在越说越离谱的小徒弟的额上弹了下,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走了。” “哦哦,师尊等等我。”钟离渊追上去,痴缠着挽住沈玉奚的手,“我们去哪呀?” 沈玉奚回他:“去找你掌门师叔。” 钟离渊偏偏头,好奇道:“是要回宗吗?” 沈玉奚轻轻摇头,缓声道:“是为了调查阴气一事。” “哦。”钟离渊不易察觉地落后了半步, 嘴唇微微勾起,饶有兴致地向宗祠方向看了一眼,似恍然大悟又似意味深长,道:“是阴气呀。” 他在钟离府呆了一夜,一个晚上,足矣让他在钟离府留下禁制,掌握整个钟离府所有的风吹草动,就在他发问的前一瞬,他在宗祠布下的禁制被什么人触动了。 两个人,两把剑。 正是剑宗宗主岳清则和仙盟之尊玄霄。 钟离渊眯起眼睛,食指一勾一点,听清了二人的对话。 岳清则神色肃然:“仙尊可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玄霄摇头,又复点了点头,指向宗祠,眉心微紧:“并无异常。” 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世人皆知钟离上下上千余人是被魔修一夜灭的门,而能够做到这件事的魔修,修为至少在魔将之上,甚至可能是魔帝亲自动的手,那魔修既然是在钟离府上动的手,那钟离府上必定会留下那魔修的魔气残余,然而他们找遍整个钟离府,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魔气。 如此局面只有两种可能能够解释,一个是那魔修可以收敛了魔息,一个是有人在他们之前抹去了钟离府上的魔气残余。 而更奇怪的是整座钟离府,竟没有半分的阴气。仿佛那滔天的阴气全都消融在黑夜里。 …… 沈玉奚长长吐了一口气,将阴气之事细细说与钟离渊听,其实这阴气一事与先前暮野之森的兽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确切的说,沧州的阴气,暮野之森的魔气,源头都是同一个地方——无间鬼域。 钟离渊略惊奇地讶道:“无间鬼域?” 可真是巧了,我不正是从无间里爬出来的吗。 外门的初见并不是沈玉奚将离渊收为弟子的契机,他虽觉得这小弟子看起来凄惨可怜,却并未动过将其纳入羽翼之下保护的念头,将伤药放下后他便同岳清则一道离开外门。 过了几日,沈玉奚又一次碰见了离渊,小孩手上捧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像是刚从什么牲畜身上撕扯下来的,血淋淋的冒着热气。 明明只是一个不足他腰高的小崽子,身上那股煞性却直逼人间经年厮杀的将领,尤其那双眼睛里带着一股凶兽嗜血的杀性,让人一阵心惊肉跳,不敢与其对视。 小崽子兀自的撕咬着手中肉块,野蛮的像是未开化的野人。 他大概是饿极,嚼也不嚼狼吞虎咽的吃了大半,沈玉奚有几分因为血腥而升起的不适,又有几分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于心不忍。 自淸霄死后,沈玉奚便失去了对悲喜的感知,再也无法同任何人任何事产生丁点的共情。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8 首页 上一页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