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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奚挣开他，转了身，眼眶有些发红，他哑声道：“师兄，可我等不得。” “可你若走了，你那弟子又该怎么办？”岳清则示意沈玉奚看犹在伤痛昏迷的小崽子，缓声道：“清霖，玄天剑宗上下都希望淸霄剑尊能够平安归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孩子只有你了。” 沈玉奚低垂了眼睫，不知是否听进他的话。 岳清则当机立断，掷出昏睡咒，这才将人留下。
第五十章 在修真界三大绝地之中，葬仙岭的出现的时间最晚，来历也最神秘。 葬仙岭的前身本是北疆一座寻常山脉，唯一特殊之处便是横亘万里的巍峨主山脉，同所有位于大陆之北的山脉一样，葬仙岭也是终年积雪覆盖，人迹罕至，却也并非有来无回的险地。 直到一万年前，上界也就是仙界的一个洞天福地无端坠落，从仙界剥离，落到了葬仙岭。 附近的修士在那惊鸿一瞥，瞧见了那源自仙界的洞天福地，而与之同来的是浓郁十倍不止的灵气，有目力极好的修士还瞧见福地中心是一座上古的仙人遗府。 种种异象都暗示了葬仙岭藏有莫大的机缘，一时间，数万修士为了仙人遗府纷纷进入葬仙岭。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仅仅五日，这数万修士的魂灯便熄灭了十分之三，而后每过一日，熄灭的魂灯数量便翻了一番，进入葬仙岭的修士，从金丹修士乃至渡劫老祖，竟无一人走出葬仙岭。 这葬仙岭也因此得名。 万年来，凭着修士对仙人遗府的渴望，葬仙岭陆陆续续折了十万修士的性命，无论修为有多高，进入葬仙岭得到的只有陨落这一个下场。 而沈玉奚是万年来唯一一个活着从葬仙岭出来的人。 若不是恰好被在葬仙岭附近游历黯无笙发现，沈玉奚怕也是有去无回。 那黯无笙修为深不可测，医术亦是卓绝千古，只是他终年行踪缥缈不定，除非他主动现身，甚少有人能够找到他。 大抵天才总有几个怪癖，黯无笙虽是个医修，却不常出手医治病人，他救人全凭一个‘缘’字，眼缘也是缘，沈玉奚便是得了黯无笙的眼缘被他主动救治的。 为了医治沈玉奚，黯无笙更是答应岳清则的邀请，在玄天剑宗停驻三年，直到沈玉奚恢复，才告辞离去。 岳清则并未告诉沈玉奚，曾有长老同他提起，有门下弟子在魔域曾见到疑是淸霄剑尊的黑衣剑修。 因为那黑衣剑修同清霄剑尊过于相似，那弟子便拿存影石存了黑衣剑修的影像。 岳清则看过存影石，存影石中那名黑衣剑修的相貌身形确实与淸霄剑尊极为相似。 只是那剑修浑身罩着一层不知是魔气还是阴气的黑雾，看着倒像是个魔修……是淸霄剑尊堕魔，还是那黑衣剑修只是一个恰好像极淸霄的魔修？ 岳清则不敢妄断。 他怕叫沈玉奚知晓之后乱了道心，便没有同沈玉奚提及此事。 也是因这件事，岳清则才特意去星魂殿查看淸霄的魂灯状况，这才发现本已熄灭的魂灯，竟不知何时重新燃起一点微末的烛光。 不论魔域那人是不是淸霄，淸霄尚在人世这点却是毫无疑问了。 岳清则将此事告诉沈玉奚本是想开解沈玉奚的心结，叫沈玉奚不再为了当年的事儿自责，却不料反倒引出沈玉奚沉寂已久的心魔，害得沈玉奚险些再度疯魔。 痴儿啊。 岳清则微微叹息，声音消散在簌簌的落雪里。 他喂沈玉奚服下黯无笙特意为沈玉奚消除心魔所配置的凝心丹。 清心丹可以减轻修士心魔，而黯无笙炼制的凝心丹则可以压制乃至驱除心魔。 这凝心丹效果拔群，却有一个瑕疵，服用此丹之后，沈玉奚会失去一部分记忆——与心魔相关的记忆。 等清霖醒来，他便会忘记今日关于淸霄的一切，只是……岳清则又看了眼躺在沈玉奚身旁的小崽子，忍不住轻声说了句：“真是孽缘。” 这百年来，也曾有不少弟子想要拜入沈玉奚门下，沈玉奚从未起过收徒的念头，终于收徒，却是个神魂先天有缺的。 偏偏沈玉奚对这个弟子又十分重视，重视到心魔缠身的时候还能因为他而有所动摇。 若这孩子有什么不幸，清霖又该怎么办呢？ “……都是孽债。” 岳清则专注地望着沈玉奚的睡颜，眼中满是怜惜，他伸手抚平沈玉奚睡梦中仍然紧紧皱起的眉心，语气怅然。 “师兄该怎么做，才能叫你不再难过呢？” 种种愁思,万般忧，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极微的叹息。 或许，他该亲自去魔域一次，探明那黑衣剑修到底是不是淸霄剑尊。 岳清则脚一点地，一个纵身掠上灵剑，消失在雪幕里。 …… “噼啪。” 竹灯摇曳了下，燃了百年的烛火袅袅欲熄。 沈玉奚反应极快地从内室出来，疾步走到灯下。 他忧心忡忡地盯着竹灯看了一会儿，见那灯芯冒出一缕青烟，半明半灭的，忍不住皱了眉，而后伸手去够那竹灯。 因着竹灯挂得有些高，沈玉奚需微微踮起脚尖，方能够到竹灯的底端，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竹灯取下，像是那竹灯是什么极重要的东西般的珍重小心。 竹灯样式精巧，灯骨是清静峰上的青竹做的，不算什么稀罕物，倒是灯油和灯芯比较讲究，人鱼膏做灯油，长生木为灯芯，此三样构成一盏引渡亡灵的长明灯。 沈玉奚将长明灯挂在清静峰内殿的檐下，好叫淸霄的魂灵能够看清归来的路，回到清静峰…… 回到他的身边。 沈玉奚神情带着虔诚的专注，将竹灯捧在手中，烛火的微光在他的眼底映着，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抹阴影，眼神邈远，动作却是十分地娴熟，百年里换了不知多少次灯芯的娴熟。 然后，他又踮着脚将竹灯原样挂了回去。 宽大的袖在他抬手去摘檐下的竹灯时自然滑落，露出一截雪似的手臂，雪白莹润的，晃得人心魄都有些不稳。 “师尊？” 小崽子在沈玉奚的身后停下，目光黏在那片白里挪不开，像是被吸住了一般。 沈玉奚低头整理袖摆，神游似的应了一声，“嗯。” 他似乎忘记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沈玉奚想了许久，仍是想不到。 他回过神来，望向小崽子，是了，原来是这个呀。 沈玉奚恍然大悟，收徒多日，他竟还未知晓小崽子的姓名，还真是……太不应当了。 沈玉奚轻出了一口气，温声问道：“如何？可还有不适？” 小崽子摇头，眼睛眯起来，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不痛了。”而后眼睛晶晶亮地望着沈玉奚，露出一个毫无保留的笑来。 “那便好。” 沈玉奚眼神飘忽着，咬了下唇，难以启齿般的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小崽子不识字，不知礼，甚至连话也不会怎么说。 他天生地养，仿佛生来就没有过去，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无名也无姓的长到现在这般年纪，那些人叫他小畜生，小杂种，他便以为那是他的名字了。 故而沈玉奚问起小崽子的名字时，小崽子理所当然地道：“名字？他们叫我小畜生。这是我的名字吗？”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中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 然后，他便看见沈玉奚的面色沉了下去，小崽子心中惴惴不安，以为沈玉奚是气他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清楚，于是又自作聪明的补救：“我知道了，是小杂种——” 沈玉奚眼明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小崽子疑惑不解，他又说错话了？ “这个不是名字。”他干涩道。 不是名字，小崽子犯了难，难道他叫…… ‘喂’？ 沈玉奚沉默了一会，道：“你是我门下弟子，合该由我这个师尊替你取一个新的名字。” 他的目光落在小崽子脖子上系着的那块铁片，那铁片颜色黝黑，形状并不规则，像是从什么器具上分离出的一部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唯有靠近下方刻着一个小字—— ‘渊'。 这一个‘渊’字便是小崽子全部是身世背景了。 “……那你便叫离渊吧。” “愿你余生都沐浴在光明之中，远离黑暗。” 小孩子本就恢复得快，又有清虚长老炼制的丹药，离渊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三日一过，便又是生龙活虎的一个小崽子了，沈玉奚仔细探了一遍，确认离渊身上没有暗伤，终于放下心来。 养好了伤，接下来就是正式带徒弟了。 他如今也是有徒弟的人了。 沈玉奚心中默念。 忍不住抿着唇，极轻地笑了下。 只是，弟子又该如何养呢？ 他从未收过弟子，自然不会有教导徒弟的经验。 正常的师徒该如何相处？师尊需要为弟子做些什么？哪些是必须做的？哪些是不能做的？…… 沈玉奚想了想，忍不住叹了口气，发起愁来。 然后沈玉奚想到了岳清则。 清则师兄收了不少弟子，想来对于教导弟子一事的经验应是十分丰富的。 沈玉奚便动身去找岳清则，向他询问弟子该如何带。 然而到清云峰，沈玉奚才知道三日前岳清则便已离宗，问他的弟子，弟子语焉不详地，并不知晓岳清则去了什么地方，只说是极重要的事要做，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沈玉奚的心中升起了一丝茫然。 整个玄天剑宗，除了岳清则，他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亲近的师兄师姐，那些人消散在过去的回忆里，只剩下那些向来看不上他的，他们见到沈玉奚不是无漠然视，便是冷言冷语。 就好比丹峰的清虚，知晓他收徒，第一反应就是讥讽他不学无术，误人子弟……又哪里会好心教他如何做一个师尊。 如今岳清则不在，他便只能靠自己闭门造车了。 原本师徒传承，一脉相连，只需将自己的经历照着搬到徒弟身上便可万事大吉，只是他的经历却是…… 是个无法痊愈的恶疮。
第五十一章 甚少有人知晓，沈玉奚其实是被道和当炉鼎养的，这其中也包括了他自己，也被道宏虚伪的假象所蒙骗了去。 当初身处其中并未察觉什么不妥，如今回过头再看，原来早就处处暗藏阴霾。 从他所修炼的功法，到日常吃服的辟谷丹，全部带着最为深切的恶念，将他不知不觉地拖入深渊。 而在他十七岁结丹之前，他竟一丝一毫也未曾察觉，简直是愚不可及。 若当年没有淸霄的出现，沈玉奚或许可能会成为道和的禁脔，但最大的可能是化为一捧黄土……而道宏，只会继续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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