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他的脾气奇迹般地变得温和起来,不再加入任何冲突,只是迫切地想存点钱,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有时他提前收工,或是在难得的休息日里,就会沿着那条路,走到山上去,远远地看着圣塞里兰卡大教堂。 偶尔在朝拜日里,他也会走进教堂,并不靠近圣水与宣讲的大主教,而是站在人群外,注视符文所散发出的圣光。 香格里拉的诸多贫苦人会把他们的积蓄捐给教会,以祈求病痛得到缓解,生活得到改善,只有罗杰从来不会,他不相信圣光会真正地眷顾他。 初冬的某一天里,阳光灿烂,罗杰再一次来到了圣塞里兰卡大教堂外,今天是个朝拜日,但他来得晚了,因为昨夜实在太冷,他一直忙到深夜,感染了轻微的风寒。 抵达时,朝拜的民众渐渐散去,他在教堂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打了两个喷嚏,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的夹火腿面包,准备在这里享用他的午餐。 就在拆开纸包时,罗杰注意到有人正在不远处的喷水池前看他。 他们越过喷水池对视,那是一名金色头发的少年,他穿着厚厚的神官袍,似乎是一名神职人员,他的皮肤很白很干净,长得非常漂亮,是的,漂亮,这是罗杰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很少用“漂亮”来形容男性,但这个少年完全值得。 对方就像装饰画上的少年般,此情此景,亦犹如一副名家的画作。 唯独罗杰的衣服打满了补丁,皮靴上沾满污泥,与这幅画很不合时宜。 少年坐下了,好奇地看着罗杰,罗杰嘴里咀嚼着食物,眼睛亦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他们隔着喷水池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 “上一次朝拜日我就注意到你了。”少年说:“为什么不进圣厅里去?” 罗杰没有回答,低头将纸再撕掉点,继续吃。 少年又说:“我看到你向募捐箱里扔了一枚铜芬,寒季病的募捐箱,你是做什么的?” 罗杰还是没有回答,他本以为这名漂亮的少年会驱赶他,或是像某些贵族小爷般,甚至不屑于自己动嘴,只吩咐守卫把他赶开。 他有点渴了,便起身,绕过那少年所坐的区域,到喷水池的另一侧去,躬身在池里喝水。 “这里的水不能喝!”少年马上制止了他:“不干净,我去给你舀水。” 罗杰直起身,注视他离开的背影,但很快,少年又回来了,带来了一个水罐,递到他手里。 “谢谢。”罗杰终于答道:“这是圣水吗?” “嗯,是的。”少年答道。 “喝了圣水,身上会发出圣光吗?”罗杰问。 少年笑了起来,他端详罗杰,一时不知道这家伙是在逗他还是认真的。 罗杰喝完了少年带来的水,将空罐还给他,少年还想说几句,罗杰却将废纸收进怀里,准备走了。 “我叫罗杰,罗杰·皮埃尔。”罗杰向他随意地说。 “我叫乔伊斯。”那少年答道。 “那么,乔伊斯,回头见。”罗杰向他告别,双手揣在外套的兜里,一阵冷风吹来,他顺着路,又慢慢地下了山。 离开大教堂范围时,罗杰忍不住回了头,突然发现那名小神官还站在高处看他。 此刻他的心情相当复杂,他回到下层区,穿过污水横流的小巷,进入货运工们聚集的区域,这里有他临时的住所,他与招揽客人的妓女,玩杂耍的艺人,以及一名送货员、一个照顾病危孩子的母亲住在一处。 房子以木板隔出了隔间,充斥着汗味与刺鼻的药水汽味,罗杰的房间正对着一个小小的窗户,这个窗户要额外付钱,价值十四个铜芬。 他觉得自己应该洗个澡,今天身上的气味,一定让那个神官有点难受了。 他坐在床上,闻嗅了自己的胳膊,手臂,并未感觉到什么,但冬季洗澡,很容易让他的风寒变得更严重,万一今夜发热,明早就无法工作了。 他喝了不少冷水,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就这样睡下,傍晚时他睁着双眼,看见窗外投入一点夕阳的光—— 乔伊斯……他心里想着这个名字,乔伊斯。他为什么会给我拿水,他是如何看我的?是同情,抑或好奇?他知道有些神官在获得资格前,会有游历的任务,他们从一个封省到另一个封省,从一个教堂到另一个教堂……通常身边会跟随着忠诚的守护骑士,他们细心体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这些神职人员。 自己说不定也是这名神官的“善举任务”之一,说明他积累分数,完成了考核……罗杰漫无边际地幻想着,在这些奇怪的念头中睡着了。 翌日,他昏昏沉沉的,病得更严重了。 但他依旧选择去上工,否则他不仅拿不到薪水,还会被监工痛骂,继而也许会丢工作。 今天来了大量的货船,他流着鼻涕,脚下犹如踩着棉花,到处都在喊他。 “罗杰!罗杰!你他妈的在干什么!没吃饭吗?” 罗杰做了个稍等的动作,掏出破布擦拭了鼻涕,堵得他昏昏沉沉的,不辨方位,阳光照着,令他十分难受,不停地流眼泪,风吹在身上,让他直打寒颤。 “不能做就滚回家!” “知道了!”罗杰怒吼一声,监工终于不发话了。 他把绳子缠上轮轴,要把一个巨大的箱子卸货,监工又在下面喊道:“给我当心点!蠢狗!碰坏了你做一辈子也赔不起!” 罗杰很想一拳揍在他的脸上,但他忍住了,在他的生活里,有许多个这样的瞬间,但讨生活的人大抵如此。 他气喘吁吁,脚下有点打滑,身体也变得沉重起来,他好不容易把箱子放上轮车,开始缓慢地推下斜板并控制放绳的速度。 突然间底下的另一名工人失力了,绳索开始飞快抽离,罗杰马上缠住绳索,跑向箱子的另一边,所有人开始呼喊,大家要上前帮忙,罗杰吃力地以肩膀抵挡那个沉重的巨箱。 随着周围的大喊声,罗杰眼前一黑,最后的念头是:麻烦来了。 巨响声,罗杰被碾来的箱子拖到了码头上,耳畔响起狂叫,杂乱的物件摔碎声及惊慌声,他的后脑撞在石砖上,双眼充血,眼前一片血色。 他尝试着起身,却觉得半边身体软绵绵的,连手也抬不起来了,身上不知道何处在出血,湿了一大片。 “快救人——” 罗杰的左腿被箱子压在了下面,它碾着他,拖过了大半个斜板,里面的一尊石像摔了出来,并砸得四分五裂。 突然间,他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罗杰?罗杰·皮埃尔!” 那是乔伊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码头上。 “你没事吧?”乔伊斯焦急地说:“你能说话吗?” 罗杰怔怔看着他,乔伊斯让他的上半身稍起来些,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工人们合力把箱子推开,罗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在乔伊斯的怀中昏了过去。 疼痛让他猛地再次醒来,醒转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厚实而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毯子,壁炉里燃烧着柴火,将温暖的光芒散发到整个华丽的房间内。 乔伊斯正在一个银碟里配药,听到响动,转头看了眼罗杰。 “幸好你没有骨折。”乔伊斯说:“今天真是吓死我了。” 罗杰怔怔地看着他,乔伊斯又说:“你在发热,感染了风寒。” “嗯。”罗杰没有再盯着他看,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脱掉了,全身赤裸地躺在被窝里,胸膛前出血的地方已经止住了。 “来。”乔伊斯调好药,喂到他的嘴边:“把这个吃了,能让你的病快点好。” 罗杰:“这是教廷?” “是的。”乔伊斯说。 罗杰:“你的房间?” “对。”乔伊斯说:“今天我去码头,看圣像卸货,你病得这么严重,不该去勉强工作。” 罗杰却笑了起来,乔伊斯说:“笑什么?” “有意思。”罗杰说:“没什么……我该走了。” 他脏污的衣服搭在椅上,乔伊斯却道:“在这儿再睡会儿。” “我要赔偿多少?”罗杰问:“为了赔偿教廷的货物,我已经成为奴隶了吧?” 乔伊斯笑道:“你在担心这个啊。” 他又认真地答道:“不用你赔,我已经向教廷报告过了。” 罗杰的眼神变得相当复杂,圣像也许值五千金币,八千?或是两千?任何数目都不是他赔得起的,这名小神官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救了他的性命。 罗杰还想说几句,乔伊斯却按着他,让他再次躺下,为他整理被子,罗杰的裸体因发热而显得滚烫,乔伊斯略显冰凉的手触碰到他的肌肤时,罗杰的心底涌出了奇异的感受,乔伊斯的手让他的灵魂颤抖着。 “睡吧。”乔伊斯抚摸他的额头,说:“睡醒就好了。” 这让罗杰朦朦胧胧,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些模糊的记忆,父母还在时,他们住在一艘船上,晚上的入梦总伴随着母亲温柔的歌曲,与摇曳的海浪。 但索因人的生活并不总是风平浪静,也伴随着惊涛骇浪与海洋深处的巨大阴影,他再一次梦见了蝠鲼之王的阴影浮现,他们的船只破碎,父亲投身大海之中,形单影只,与那吞噬了他的生活的恶魔搏斗。 一切都沉入海底,唯独罗杰在无尽的黑暗大海上漂流。 他猛然大喊,从梦中醒来,但乔伊斯已快步走来,口中轻轻念诵神言,将一手按在他的额上。 罗杰的身体被汗水浸湿,逐渐平静下来。 “你退烧了。”乔伊斯说:“梦见了什么?小时候的事吗?” 罗杰长叹一声,坐起,像个小孩般坐在床上,乔伊斯拿来毛巾,轻轻地擦拭着他有力的肩背与胳膊。 “谢谢你。”罗杰说。 “吃点东西吧。”乔伊斯说:“我准备了一点流食。” “我要回去了。”罗杰无法在教廷里再待下去,他欠乔伊斯的实在太多了,但他一丝不挂,总不能赤身裸体地从教廷里走出去。 “我给你找了干净的衣服。”乔伊斯取来叠好的衬衫与军裤,说:“是骑士们平时穿的。” “不。”罗杰拒绝了他,说:“我还是穿我自己的衣服,我不是骑士老爷,没资格这么穿。” 两人对视片刻,乔伊斯点头道:“好。” 于是他又找回了罗杰打满补丁的外套与长裤,罗杰迅速穿上,离开教廷,分开前,他向乔伊斯看了眼,眼神里充满了莫名的滋味。 “你什么时候走?”罗杰说。 “走?”乔伊斯笑道:“什么意思?去哪儿?” 罗杰:“我说,你什么时候动身离开香格里拉?你是实习的神官,不是吗?” “啊。”乔伊斯明白了,说:“还没想好,你不忙的时候可以随时来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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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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