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世间还有这样一处供他栖息疗伤的港湾。 他眷恋地依偎在对方怀里,渡过严寒酷暑,旁观花开叶落,经年日久,一刻也不想离开。 直到有一天,那人对他说,自己要走了。 他一下子就慌了,拼了命地挽留,却发现自己竟然从未看清过对方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只是摇头。 我要去哪里找你呢? 那人像是笑了笑,将他从怀里放下,温声细语地说了一句什么。 他没听清,拼了命攥住那人衣摆,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消散。 还没来得及去追,后颈就被捉住,他被丢进一个精美结实的牢笼,怎么撞也撞不开,直到头破血流,他绝望地躺在笼子里等死。 可等着等着,他又想起那人来,忍不住回想那人说的话。 是什么呢? 他凝望笼子外广袤无垠的天地,突然听见一道轻柔声线萦绕耳畔。 ……道阻且长,莫失莫忘。 夜泽猛然惊醒。 天光刺目,他本能抬手挡了挡,慢慢从地上坐起。 玉树见他苏醒,又递来一枝繁花。 夜泽习惯性欲折,手搭上去又顿住,皱着眉推开:“说了不要,你是傻的吗?” 山石间盘踞着一只凤凰,正委委屈屈地朝远处的梧桐树叫唤,夜泽目光落去,果然看到化了原型瘫在凤凰窝里酣眠的三青。 夜泽踹了玉树一脚,问:“我睡了多久?” 玉树霜枝颤动,舒展着比出一个数来。 “……一百七十年?”夜泽诧异之余,心里猛地一缩,有种缓不过劲的钝痛。 他有种直觉,自己错过了什么。 ……依稀记得,自己成仙前被撵下了昆仑山,渡劫飞升前才被白泽带回来。 可他下山入世的那段记忆不见了。 夜泽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 神识散开,白泽不在昆仑,没法求证自己是不是被天雷劈坏了脑子,至于三青……她只晓得吃和睡,不问也罢。 余光瞥见自己身上穿的衣裳,夜泽微愣,将手举到眼前,盯了那双银护腕半晌,死活想不起这东西怎么来的了。 ……我离开昆仑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泽皱眉看了会儿日落,忽地转身朝东面走去。 他离开昆仑仙山,进入俗世凡尘。 夜泽漫无目的地在人间游荡,两条腿跋涉过万水千山,偶尔看到风景秀丽之地就停下来赏玩,累了就地昏睡,路见不平绕道而行,倘若遇到不长眼主动找茬,他也愿意大发慈悲送对方一程。 人也好妖也罢,杀了挺多。夜泽不在乎什么天谴,他既不修炼进取,也无神仙的怜悯之心,唯一支撑他活着的,就是那句“道阻且长,莫失莫忘”。 他想找到说这句话的人。 游历时,偶尔吃到什么好吃的、看到什么好玩儿的稀罕玩意儿,夜泽便拿回昆仑送给三青,接着又下山漂泊。 就这么在人烟罕至的地方飘荡上百年,他终于进到了人间国度。 夜泽素来厌人,本想绕过城池,可在城门口望见道穿绿衣裳的瘦削背影,鬼使神差地,他竟然跟着对方进了城。 那绿衣裳是位男子,轻车熟路来到一间勾栏院。 夜泽一路跟进门,直到对方搂着个风尘姑娘上楼,转弯时夜泽看清其体虚气弱、淫笑不止的脸,心里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期待突然消失殆尽,甚至有些反胃。 他转身欲走,可审视这片衣香鬓影的风流地,又觉得眼熟。 踌躇片刻,夜泽撤了仙术显出身形,拉住那老鸨,问:“你们这儿,可有……穿绿衣服的男子?” 老鸨见到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时瞬间怔愣,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猜测面前是个女扮男装出来寻欢作乐的娘子,于是掩唇笑道:“我们这儿都是姑娘,‘公子’来错地儿了……若是要找相公小倌儿,可得去斜对面儿的‘香袖阁’呢!” 夜泽瞥见那块“香袖阁”的牌匾,将神识散开,果然望见里头尽是擦脂抹粉的白面小生。 厢房之中更是混乱不堪,榻上窗边,处处都是三三两两纠缠在一起的男人,欢吟浪语道道入耳。 夜泽微微皱眉,他看着这些秽乱场景,竟然不觉得震惊恶心。 ……莫非我是断袖? 夜泽正苦思,忽然听见阵悠远琴音。 动作快过意识,等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出现在香袖阁的某间厢房里,正和一位抚琴的白衣男子面面相觑。 对方面容秀丽,身量纤细瘦弱,像是被这位凭空出现的不速之客吓到了,竟弹断了一根琴弦。 夜泽看着这个场景,心头莫名动了一下。 “别怕。”他温声道,抬手将那根断弦捋直,用法术修复成原样。 “我从楼下路过,听到琴声,想上来看看弹琴的人。” 白衣男子听完,面颊忽地一红,连喊人也忘了,匆匆起身福了一礼。 夜泽没有银钱,身上只有玉树结的珍珠,遂掏出一把递给对方。 “能否劳驾继续?”他问。 白衣男子轻轻颔首,偷偷看一眼夜泽,耳朵更是红艳欲滴。 心慌意乱,弹琴也弹得错漏百出。 夜泽听着听着开始皱眉,觉得不对,怎么弹得这么差,比他差远了—— 一瞬间眉头拧成团,“他”是谁? 夜泽还是想不起。 待到曲终,白衣男子抬头,陡然撞进一双冷郁眉眼。 他骇得一震,忙起身赔罪,只道自己曲艺拙劣,请公子见谅。 夜泽面沉如水,半晌才道:“那便换一个会弹的来。” 白衣男子躬身退下,片刻后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老鸨带了几个拿着棍棒的伙计闯了进来。 夜泽仍坐在贵妃榻上不动如山,只撩起眼皮扫了眼,那些伙计就觉得掌心一松,手头的家伙瞬间化作飞灰湮散。 众人俱是一惊,知道来者绝非常人,出于畏惧本能后退。 夜泽勾勾食指,老鸨双脚旋即离地两寸,身体不受控制地飘了过来,他落地后两股战战,竟瘫跪在贵妃榻前。 夜泽居高临下睥睨他,淡声道:“把你们这儿所有会弹琴的,都叫过来。” 说完停顿片刻,夜泽抬手召出地漾剑,眉间多了几分阴狠暴戾:“若是漏掉一个……我削你一块骨。” 老鸨知道来者不善,他并无选择余地,只能匆匆召来所有精通曲艺的郎倌儿,十好几位,乌泱泱挤满大半间厢房。 其中有的还是从其他恩客的床榻上拉来的,衣衫不整。众人均听说这里来了尊煞神,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夜泽看到这些人畏惧自己的模样,心里头没来由焦躁,阴翳目光一一扫过,落在最末一位穿着青绿衣裳的男子身上。 对方脸上毫无惧色,只低眉顺目立在一旁,看着倒是文弱俊秀。 夜泽盯了稍许,隔空点向那人。 “他留下。其余的,滚。”
第24章 转机 此话一出,其余人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逃出厢房。 老鸨咬牙道:“承蒙仙君赏识,只是云影他从来卖艺不卖身,如有伺候不周——” 没等说完,夜泽不耐烦地招手,老鸨眼前一花,便发现自己被瞬移到厢房外,面前只剩紧闭房门。 屋内的云影仍低着头,似在引颈就戮。 夜泽看着这副谦驯模样,愈发觉得眼熟,于是起身走到那人跟前,用手抬起对方下巴。 云影喉结微动,不敢直视,眼帘垂得更低。 夜泽端详这人片刻,有些失望地松开手:“去弹琴吧。” 云影低声称是,双掌覆上琴弦,轻声问夜泽:“官人要听什么曲目?” 夜泽撩袍在他对面坐下:“随便。” 说完又一怔。 云影便自顾自拨弦,奏了一曲“高山流水”。 他的琴技倒是比上一个高出不少,琴音响起夜泽便回过神,目光落到云影脸上,开始想对方有没有可能同自己有前缘。 ——事到如今,夜泽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成仙前在昆仑山下遇到过什么人,只是不知怎么忘记了。 待到云影奏毕,他起身将手搭在对方颅顶,开始追溯这个人的前几世。 夜泽如今不满千岁,可直到看完云影千年来所有轮回转世,都不曾见到自己的身影。 不是他。 夜泽垂眸,静静收回手。 云影一介凡人,经不住灵流冲刮魂魄,软绵绵昏倒在桌上。 醒来时厢房内只有他自己,脸被琴弦压得生疼,桌上还放着一把色泽莹润的极品珍珠。 ………… 夜泽继续游荡。 只是从前避着人走,如今却是往人堆里钻,每看到个穿青绿衣裳的都要窥探一番这人的前世今生;逢象姑馆必进,找到其中弹琴弹得最好的,搜视完过往,便让对方弹给自己听。 就这么一次次地找,一次次地失望,浑浑噩噩漂泊几千年。 在这几千年里,除了人界,也去鬼界、妖界、魔界寻过——天界是去不得的,去了就得听封受职,被长久地拘在九重天上——可就是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六千岁时飞升神君境,夜泽没回昆仑,靠自己硬抗也扛过来了,只是受伤颇重,不得不就近寻了座人间城池静养。 在那几年里,他结识了一个凡人。 这个凡人大概是从天上下来渡劫的神仙,夜泽看不到对方的前世,唯一能确认的,这个人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这位少年将军文韬武略,温润翩翩。年纪虽浅,悟性却极高,夜泽与其结友作伴时得了许多点化,甚至补全了在感悟天道上的灵根缺陷,让他得以在后来飞升仙尊。 相伴几年后,夜泽隐约觉察到凡人对自己有意,但对方一直没说破,夜泽也就装作不知道。 ——他毕竟还没有寻到那个人,那个对他说“道阻且长,莫失莫忘”的人。 至于这个凡人,夜泽对其并非毫无感情,可这份感情只比对白泽的强一点,却又比对三青的弱一点,远没有到能让夜泽为对方改头换面的地步。 后来凡人国度发生战争,他要去打仗了,临行前嘱咐夜泽成仙去。 他说: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他说: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善恶变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何不于强健时,努力修善,欲何待乎。 夜泽知道对方看出自己心有执念才苦心劝慰,便答应对方,若到自己下一次飞升还寻不见那人,就不寻了。 后来凡人征伐沙场,战死他乡。 夜泽不曾干预凡人生死命数,待到对方尸身运回京下葬,他去对方坟前祭了一壶酒,便离开了。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3 首页 上一页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