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身衣服,去顺安城。”夜泽下巴努了努。 卫风踌躇:“……我现下没有青绿之色的衣裳……” 夜泽:“我知道。随便换一身——不换也行。” 话说到这份上,卫风只好进屋换了衣裳,穿上初来之时夜泽为他准备的白衣鹤氅,对镜梳理鬓发,因无发簪,便用纶巾仔细裹束。 再寻常不过的书生打扮,和从前差不离。卫风看着镜面顿了顿,垂眼移开目光。 庄子离顺安城不到四里,越靠近越是人流如织。沅江水面盏盏花灯随波漂流,与漫天孔明灯交相辉映,照得城池亮如白昼。 行人摩肩接踵,谈笑低语混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明明是嘈杂喧闹的地方,但卫风仰头看向远处炸开盛放的明亮焰火,只觉得心底平静祥和——人世烟火,暌违已久。 他伫立得久了,被过路人撞到肩膀,听到那大汉咒骂:“他娘的……没听过好狗不挡道?” 卫风沉默侧身避开,并不争辩。 大汉见这书生软弱可欺,眼珠子一转就想讹诈银钱,刚抬脚就看其旁边那高个面具男伸手,将书生揽到身后,沉默挡在前方。 隔着青面獠牙的黑面具,大汉竟有种与毒蛇猛兽对视错觉,他打了个寒颤,低声骂骂咧咧着快步离开。 卫风见夜泽脚上动作似乎不愿善罢,小心拽了拽其腰带,待对方回头才低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虽看不见夜泽脸色,但卫风隐约感觉这人不虞,正巧瞧见不远处开始打铁花,来不及多想便抓住夜泽手腕,同时指向河岸:“我想看那个。” 他恐夜泽生事,等不及回答便半拉半拽将人牵走。看热闹的人群将河岸围得水泄不通,卫风没打算挤进去,可身后人潮汹涌而至,他松开夜泽不过片刻,就被几个强行穿梭人海的顽童挤散了。 “恩——”卫风刚要叫他,夜泽却接连拨开隔在他们间的几人,上前伸手拉住卫风,稍稍用力,将人拽进怀里。 卫风感觉夜泽将手箍在自己腰间,很用力,他只得紧紧靠着对方,任由夜泽带着离开人满为患的河岸。 ……人太多了,又吵,卫风敏锐觉察到夜泽开始烦躁,他知道这人喜静,遂懂事道:“还是回去吧,也没什么好看的。” 夜泽却不说话,只是环视四方,目光落到处高耸楼台,上方屋脊宽阔,视野极佳。 他带着卫风来到高楼下,寻了个稍显僻静的暗巷,犹豫片刻,没用法术,弯腰将卫风打横抱起,在对方的惊呼里飞身蹬墙,三两下跃上屋脊,然后将卫风放下。 卫风心慌未平,此时两股战战,几乎立不稳。夜泽只好伸手捞了一把,让人扶着飞檐慢慢坐定。 等卫风稳下心神,只见皓月当空,星河浩瀚,灯火阑珊。 去年此时,他尚在卫府承欢膝下,伴双亲赏月观花。 ……细数十年事,十处过中秋。 卫风眸色黯淡,忽听夜泽开口:“那是什么?” 卫风定了定神,跟随望去,见城墙外海岸边几座尺高香塔静静燃烧,烟雾袅袅弥漫,遮掩四周磕头跪拜的民众。 “看样子……是在烧斗香。”卫风辨认着。 此刻夜泽已摘了面具,他无声无息瞥来一眼,卫风随即解释,烧斗香是沿海一带中秋习俗,将香垒成宝塔状,加绘月宫楼台,焚烧祭拜,以求赐福庇佑。 他瞧见祭坛贡品,猜是海上讨生活的在拜海神。 夜泽若有所思,他一向嫌顺安繁华聒噪,极少涉足故而不明底细,此刻散开神识,听到那些人念诵着“沅江水患”“恶蛟作乱”“海神保佑”之类的碎语,长眉微挑。 他当即起身:“我过去看看。” 卫风忙跟着站起,夜泽却道:“不用跟着,你待在城里自己逛逛。” 说着,要将身上仅剩的几粒碎银拿给他。 卫风忙推拒,撩开袖袋展示自己带了银子——家中银钱夜泽都是交给他保管,哪里有把对方搜干刮净的道理。 夜泽却一弹指,施法将碎银融进钱袋:“拿着就是。” 卫风:“…………” 他只好点头,踌躇片刻,慢慢伸手搭在夜泽双肩。 夜泽看着突然凑上来的人愣了一下,微微皱眉,目光露出几分疑惑。 卫风耳尖绯红,眼神躲闪:“你不得……先送我下去么……” 这楼台逾四五丈高,他可没那样飞檐走壁的功夫。 夜泽稍顿片刻,伸臂将人搂在怀里跃下屋檐,身轻如燕飞落巷中。 “……一会儿在哪里碰面呢?”卫风看着夜泽戴上那副面具,忙问道。 夜泽垂下手:“无妨,我会来找你。” 卫风轻轻蹙眉,犹豫着不如就在此地等他。 夜泽却像看穿其心思,道:“不必顾虑,无论你在何处,我都能找到。” 说罢身形渐淡,鬼魅般融入砖墙消失不见。 卫风站了会儿,忽而有对男女搂抱着遁入巷中,冷不丁见到人彼此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片刻,那两人慌乱逃离。 这对鸳鸯显然想寻个偏僻地儿幽会,卫风面上一哂,知道自己坏人好事,又恐再遇到这等尴尬场景,遂整衣理袖出了暗巷。 长街人流不休,卫风沿着街边漫步游观,偶尔驻足瞧一瞧摊铺上贩卖的玩意儿。 既是中秋,月饼是少不了的。想到夜泽嗜甜,卫风挑挑拣拣,选了几块糖仁月饼,又称了些桂花糕提在手里。 这些吃食易碎,拿着闲逛多有不便,卫风寻了个茶肆,安坐角落赏看空中焰火。 往来游客络绎不绝,不多时就有人来问能否拼桌,卫风点头,余光扫见这男子小臂上戴了双银护腕,样式精巧。他多看了几眼,主动开口询问是在哪里买的。 得到指路,卫风走了两条街来到那家店铺,进门后小伙计上下扫他一眼,懒懒问客官要买什么。 卫风道想看看束袖护腕。 小伙计从柜下拿出十来副护腕,大多镶嵌着金玉玛瑙,很是花哨。卫风挑得眼花缭乱,终于看到副做旧的老银束袖,雕工朴素,他拿到手上比划两下——护腕上有能调动的细链锁扣,壮些瘦些都能戴进去。 卫风最后掏钱买下这对。 此刻临近亥时,焰火熄尽,人群渐散。卫风出店门,瞅见对年轻夫妻从街上相伴经过,男子肩头骑着个稚幼孩提,吃糖葫芦吃得好不快活,女子一手扶着幼儿后背,笑容宠溺,细细为其擦去嘴角糖渍。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卫风的目光一直跟到几人消失不见,想起自己远在天涯的双亲,受养育之恩却未能尽半分孝道,面露愧色。 等他回过头,看到身旁立着熟悉身形。 “……恩公?”卫风习惯夜泽神出鬼没,并未太过诧异,淡淡一笑。 夜泽状似无意地瞟了眼那三人离去的方向:“熟人?” 卫风摇头:“不认识,我只是想起……我爹娘。” 夜泽默然不语,垂眸静静看他。 卫风收拾思绪,留意到夜泽手里提溜着几匹布料,雅青碧绿色泽,上好锦缎。 他想起出门前夜泽说的话,顿时耳热,也羞于问这人怎么弄来的、弄来做什么,只好另寻个话头:“恩公方才去看烧斗香了?” 夜泽点头,腾出一只手变戏法般掏出几张宽纸。 卫风接过细看,发觉是悬赏告示,传闻恶蛟作祟引得沅江接连水患,搅得往来客商渔民苦不堪言,纷纷发出天价悬赏。 光是夜泽揭这几张,拢共能有万金之多。 卫风看着画像上凶神恶煞的蛟龙,只觉得心惊,不敢想夜泽与其厮杀搏斗场景。 “恩公三思,”卫风眉头紧蹙,语气满是担忧,“各路法师都折了三十余位,这蛟龙本事不容小觑,还是……” 夜泽打断:“我有分寸。”说着将那叠告示收回怀里。 他抬腿往城外走,卫风快步跟在旁边,正要继续规劝,夜泽先开口:“你手里拿的什么?” 卫风习惯了有问必答,抬手将油纸举起:“月饼和桂花糕,还有——” “尝尝。”夜泽放慢脚步。 卫风当他是饿了,小心揭开层层油纸,食指虚虚点过:“这是奶酥油枣馅、香油夹沙馅、冰糖果仁馅……恩公吃哪个?” 夜泽道:“随便。”伸手摘下面具。 卫风本想递去任其自选,可见夜泽抱着布匹,抿抿唇,掰下一块果仁月饼,小心翼翼将手伸到夜泽嘴边。 夜泽蓦地站定,目光从唇边的月饼移到卫风偏向一旁的脸上,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他总觉得,近来与卫风相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 卫风久等不见夜泽有所动作,悄悄抬了抬眼皮,瞧见夜泽面色似有不愉,心里一紧后悔做出冒失行径,刚要抽回来,却被夜泽一把攥住手腕。 他错愕抬眼,看到夜泽俯身张口,洁白齿缘衔住他指尖那一小块月饼,含进口中。 夜泽松开卫风,将月饼囫囵咽下,道:“还行。” 说完继续往前,走出几步才发觉卫风还愣在原地,驻足回头。 卫风猛地回神,快步跟上。 夜风温凉,晚桂幽香,却怎么也抚不平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 沅江之上恰有画舫驶过,琵琶女安坐船头拨弦唱曲,声调婉转,如泣如诉。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第9章 挂念 沅江蛟患几乎吸走夜泽所有精力,中秋之后他日日都要去巡视一番,但那恶蛟感知敏锐,夜泽在时它潜底不出,夜泽一走它又兴风作浪。 对方道行不浅,夜泽神识无法探寻其藏身之处。在此情形下,除了据江蹲守别无他法。 只是恶蛟着实沉得住气,人守一日它龟缩一日,守十日它龟缩十日。夜泽大为光火,却毫无办法,最后只能悻悻而归。 这还是夜泽下山几年来头一回吃瘪。他心有不忿,始终放不下沅江里泡着的一万二千两黄金,白日照常劳作,入夜潜去江岸边窥查,天明才披霜而回。 卫风规劝无果,一到夜里便提心吊胆。待到九月十九观音诞,他将为父母祈福抄写的经文送去寺庙焚祝,途中听人说书,讲的蜀地李太守斗蛟的故事,提及若以白绫绑上牛角掷入江河,必能砸中蛟龙。 他虽不愿让夜泽冒险猎杀那凶名赫赫的孽障,但也不想对方郁郁寡欢,天人交战许久,终是买来白绫牛角,对夜泽道明原委。 夜泽蹲守时也曾试过些手段,均未诱得蛟龙露面。他虽不抱希冀,但为免拂人好意,日落出门时还是将东西揣入怀中。 他走后卫风担忧不下,在院中焦虑踱步等候。子时天色忽变,黑云压顶遮星蔽月,电闪雷鸣不休,转瞬间暴雨如注倾泄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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