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连雀听懂了,但是不明就里之处仍有很多,“我们一个一个来。”他抬手,“我一直没搞懂过,旧谕信仰和新谕信仰到底有什么区别?它俩信的不是一个神吗?” “旧谕信仰和新谕信仰统称为神谕信仰,都信奉的是一神体系,认为世间只有一个神的存在。”纳尔齐斯道,“这是它们的共同之处。” 他说完又看向林连雀,问:“如果你信仰神,那么你最想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对于远东人而言这个问题确实有点难以回答,林连雀想象不出来,乱猜道:“寿比南山?家财万贯?” 他这是典型的商人思维,纳尔齐斯被逗笑了,他摇摇头,回答了这个问题:“对于信徒而言,最想得到的东西是‘救赎’。” 林连雀:“救赎?” 纳尔齐斯:“是的,‘得到救赎’是神谕信仰的核心。而旧谕信仰和新谕信仰的区别、或者说冲突就在于‘如何才能得到救赎’。” 他顿了顿,确定林连雀理解了自己的话,又说:“旧谕信仰认为,人只要通过不停地行善来赎罪,就能获得最终的拯救。” “这话术我熟,善有善报嘛。”林连雀道,“有点道理。” 纳尔齐斯:“而新谕信仰认为,只要诚心信仰神就能获得拯救,而不必通过行善。因为善与恶的界限是模糊的,说不定你救下的一个快要饿死的孩子将来会变成一个杀人犯,你怎么能确定你此时的行善不会造成未来的恶果?” 林连雀:“……好像也有点道理?” 他想了一下,提问道:“等等,你说新谕信仰认为‘只要诚心信仰神就能获得拯救’,这是不是有点太模糊了?怎么能确定一个人是在‘诚心信仰’神?‘诚心’的尺度是什么?有标准吗?有度量衡吗?” “这就是新谕信仰要解决的关键问题。”纳尔齐斯答道,“‘诚心信仰神’也被称为‘真正的信仰’,但是何为真正的信仰也是难以界定的,所以必须通过不断的阐释来验证神的存在,以此确定信仰的可信度。” “我怎么觉得。”林连雀斟酌道,“这个什么新谕信仰,好像在暗示神可能是不存在的?” 夏德里安闻言戏谑地笑了起来,朝林连雀伸出食指,“嘘。” 纳尔齐斯清了清嗓子,继续解释:“新谕信仰的核心在于‘阐释神的存在’,这是官方认定的说法。因为要阐释神,所以科学也被接受作为阐释的方式,所谓科学的尽头是神学,有了官方背书在,帝国的科学事业才在战后飞速发展起来。” “战前帝国大部分旧贵族都信奉旧谕信仰。”艾西礼道,“战后国会废除君主制,贵族也随之覆灭,但是信仰的过渡有时候比制度更迭更加困难,为了让更多人接受新谕信仰,国会最终决定将艺术作为传播方式,用绘画、歌剧、小说等等一系列手段宣传新谕信仰,贵族很吃这一套,他们总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最有品味的人,在美的事物的感染下,很多旧贵族开始转换观念,最终实现平稳过渡。” 他总结道:“这也是为什么慕德兰会成为艺术之城。” “目前神圣帝国的所有科学理论,在发表时都会与神谕信仰做关联,哪怕只是表面功夫。”纳尔齐斯说,“基本上科研人员在发表论文时会抱定两个宗旨,既要向善,又要阐释神、或者说赞美神之造物的伟大奇迹,这样既安抚了旧谕信仰,也勾连了新谕信仰,也就能得到官方认可和支持。” “这在所有领域都是一样的。”夏德里安搅弄着咖啡,“艺术、政治、甚至军事都一样,国会想推行什么政策的时候也得这么包装。” 他说着打了个呵欠:“先赞美伟大之造物主,全知全能之吾父,然后讴歌新谕信徒,关怀旧谕信徒,最后普渡所有帝国之公民。万岁。” 说到这里,林连雀基本上已经明白了。 好比亚历山大城之于西大陆,神谕思想对于神圣帝国而言,依然是如国本般重要的存在。 无论旧谕信仰还是新谕信仰,它们都信奉神并渴望获得拯救。 换言之,在神圣帝国,神的存在是不容否认的。 但是如艾西礼方才所说:“在此之前梦的解释权一直归属于神学领域,如果柳德米拉女士想用纯科学的角度去分析这件事,很可能会引起神谕信仰的抨击。” “纯科学”的角度,也就意味着将一切以数理和实验的方式诠释,那么神在其中的作用就会成为空白。 这很可能会滑向一个“神不存在”的境地。 林连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年轻人总是不乏勇气。” “我劝过她,其实很简单,只要在论文中将神谕信仰稍加诠释,她这篇论文足以成为毕业生中最优秀的一篇,但现在她可能要面对诸多风波。”纳尔齐斯显得有些头疼,“勇气的背面是愚蠢。” “无以复加的愚蠢是傻子,无以复加的狂妄是疯子,当一个人抱定以巨大的决心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蠢事的时候。”夏德里安悠悠道,“那个人就很可能是天才。” 艾西礼举杯:“敬天才。” 林连雀用茶匙一敲杯沿,纳尔齐斯轻轻叹了口气,夏德里安笑了起来。 众人一同举杯道:“敬天才。”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暴力浪漫主义 和纳尔齐斯聊完天后,艾西礼想办法找来了柳德米拉的论文全文。 柳德米拉和他都是今年的毕业生,算是同级,按照帝国大学的规定,所有毕业生都必须在第三学年完成论文,第四学年则是评议和修改阶段。 帝大在学术方面自有一套标准,几乎称得上严格,校方会根据学生的论文方向成立专门的评议团,甚至会从校外聘请专家。 夏德里安就被聘过,为了评审一篇关于东方武术的论文,不过出人意表的是,他给分居然很宽松。 每年慕德兰的报纸都会设置专栏,用来刊登帝大的优秀毕业论文,某些报社应该是和校方有关系,很多论文即使仍处于修改阶段,报纸也会事先刊登一些优秀节选。 柳德米拉的论文就是这么见报的。 即使只是章节选段,依然在慕德兰引起了巨大风波,艾西礼在学校也常能听到有人在议论这篇论文。很多人都在想办法搞到全本,但是柳德米拉近来不在学校,她的朋友们也对此保持缄默,有人甚至想从校评议团走关系。 出于各种考虑,校方宣布除了已经刊登的选段,对全文暂时不予公开。 艾西礼拿到论文的办法很简单,他直接撬了评委办公室的锁。 不过他没把论文带出来,而是直接在办公室里看完又放回原处。次日在芭蕾教室,他在训练结束后对夏德里安说:“柳德米拉女士的论文非常优秀。” “哦?”夏德里安正在换衣服,他待会儿得去军部开会,闻言挑眉,“要是你也这么说,看来这篇论文确实有可观之处。” “不仅是有可观之处,老师,它是杰作。”艾西礼道。 夏德里安穿上风衣外套,把头发从后背拽出来,艾西礼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发带,帮他绑起长发。 “我还记得纳尔齐斯当初讲的关于这篇论文的内容。”夏德里安说,“它真的从都头尾都没有提到过神谕信仰?” “没有。”艾西礼答道。 “唔。”夏德里安抽出一根雪茄,从艾西礼口袋里摸出火柴,点燃后道:“其实不用担心。” 艾西礼动作一顿,“老师的意思是?” “这样的论文估计要上报审批,出于舆论方面的考虑,上面大概率会把它压下来,不会公布全文。如果它真的很优秀的话,上面估计会对柳德米拉采取怀柔手段,给她个荣誉资格,然后再许诺一份科学院之类的体面工作。”夏德里安道,“帝国对于人才还是比较宽容的。” “当然。”他吐出一口烟,“前提是我们的天才不要过于倔强,铁了心非要在报纸上发表全文什么的。” “应该不至于。”艾西礼想了想,道:“柳德米拉女士最近一直在回避公众,如果她的目的是想要引起风波,现在其实是最好的露面时机。” “那就好办。”夏德里安说完,又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 艾西礼察觉到他的停顿,“怎么了?” “这里面有个矛盾点。”夏德里安道,“如果柳德米拉真的不愿意出风头的话,这篇论文当初就不该登报。我记得所有的毕业论文在见报前都需要本人同意?” “流程是这样没错。”艾西礼道,“但见报的只是节选,有可能她最初接受了谁的劝说,又或者校方直接跳过她擅自登报了,毕竟之后的舆论压力也有可能会迫使她对论文做出修改,不失为一种手段。” 夏德里安听完笑笑,“但愿如此吧。” 说完他在艾西礼脸上亲了一口,“我最近又得连轴转,不用等我吃饭。” 事实证明夏德里安说得没错,两个月后,校方为柳德米拉授予荣誉毕业生资格,但是出于“某种考虑”,不会公开论文全文。 之后城堡剧院的新剧首演,夏德里安和艾西礼一道去看,夏德里安从包厢里往外指,“观众席第七排,从左往右数第十二个座位。” 艾西礼看过去,先看到的是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短发的主人明显不修边幅,有种散漫的学者气质,对方似乎注意到艾西礼的目光,突然回头朝他看过来。 两人对视,对方的眼神清澈锐利,朝艾西礼笑了一下。 笑起来的时候,又透出一种少年般的孩子气。 艾西礼微微低头示意,对方跟他摆摆手,显得友善又活泼。艾西礼凑到夏德里安身侧,问:“这位是?” “我今天在军部见到了她。”夏德里安道,“这位是柳德米拉。” 艾西礼恍然大悟,而后笑了起来。 夏德里安也看着他笑:“怎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艾西礼道,“只是觉得,这样的人的确适合研究梦境。” 柳德米拉确实有一种梦游者的气质,或者说少年感以及童真。那之后艾西礼又在学校见过她好几次,一次她在树上睡着了,一次她穿着胶鞋在雨中踩水,还有一次是在图书馆,艾西礼在进行一道非常复杂的计算,突然桌子外面多出一个乱糟糟的脑袋,叼着铅笔告诉他,“答案是3.291。” 艾西礼:“?” 脑袋旁边长出两只手,拨开刘海,露出柳德米拉的脸。 艾西礼点头致意,“下午好,柳德米拉同学。” “早上好,艾西礼同学。”柳德米拉在他的草稿纸上点了点,“这是3.291。” “好的,我知道了。”艾西礼道,“多谢。” 待对方走远,艾西礼又算了一遍,发现自己在行列式计算时出了一些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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