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只手按在心口,将那枚吊坠死死攥着……这个不能丢,还好,还有这个没有丢。 李浮誉难得很沉默,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说什么都轻飘飘,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只能那么看着,看着燕拂衣呆呆地蜷缩在矮矮的树桩下,总是很挺拔的背像被抽了筋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看着,便很心疼。 燕拂衣保持着那个姿势坐了一会儿,发觉终于没那么晕了,才慢慢地撑着自己,试图站起来。 他就像是刚刚被制作出来,还没有上油的木偶,四肢似乎是新的,怎么也撑不住劲儿,只能动一下,便歇一会儿,李浮誉看着他把自己拗成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又闭着眼睛歇了很久,耐心地把劲儿攒够了,咔吧咔吧地重新撑出一套坚硬的壳子。 燕拂衣拍拍胸口,像完成一件很艰巨的任务那样,微微笑着,松了口气。 “你看,”他小声说,“我好坚强。” “我做得好极了。” 是啊,李浮誉想,你总是做得好极了。 其实有时候也可以不那么好——对不起,那时候以为还能陪你很长时间,忘了把这最重要的一句告诉你。 燕拂衣又慢慢地,向山谷中走去。 微风吹过,将一蓬白色的细绳抛到燕拂衣脚边,他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又迈开脚步,甚至像是避之唯恐不及那样,往山谷中隐藏的秘境入口走去。 李浮誉也认得,那是燕拂衣从前,总很宝贝的剑穗。 明明只是凡品,却总受到比天地灵宝更小心的待遇,被主人时时看护、握在掌心。 而现在,那剑穗被抛弃已久,早染了污浊,不复从前被小心翼翼呵护时的洁白莹润。 原来也不过是一段普通的剑穗罢了。 空气中又泛起一阵透明的水波纹,燕拂衣的身影毫不停顿,穿透屏障,消失不见。 拂衣崖的秘境,是在某一天毫无预兆,突然出现的。 但燕拂衣觉得,或许不能算毫无预兆——浮誉师兄以夸张的惊喜口吻喊他去看时,他明明觉得,师兄是在装相。 是在大概十二岁的时候,燕拂衣又莫名其妙触怒掌门,他从昏迷中醒来,浮誉师兄说,要送给他最棒的生日礼物。 那是燕拂衣真正见过的第一个秘境,昆仑门规严苛,尤其对他,在通过师尊的考核之前,哪里都不可以去。 但循规蹈矩这个词,从没出现在过李浮誉的字典里,他带着燕拂衣,偷偷摸摸地不知道触犯过多少门规。 可燕拂衣也没有想过,师兄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秘境。 那个秘境很小,总共大不过昆仑的一个宫殿,而且存在禁制,即使是金丹期进入,也会被压制到几乎无法动用灵力,他们两个小孩子在里头,就更是如同凡人一般。 但秘境也很神奇,竟然生有灵智,既会认主,又尤擅隐匿,若没有主人的带路和允许——浮誉师兄说,便是大乘期的尊者也很难发现。 最开始,燕拂衣筹划布置幽冥七星阵的时候,特别想把阵法藏在秘境里,他总不放心,害怕有意外,损毁了阵法。 他的运气总不那么好,或许是所有的好运都被拿来认识一个人,以至于除此之外,凡忧惧何事,都总会发生。 可实在做不到,秘境中别说布下阵法,便是连一张符都画不出来,燕拂衣努力许久,最后不得不放弃了。 他开始像一只勤劳的小蚂蚁,从凡人那里购买材料,一砖一瓦地,亲手在秘境中盖了一座小木屋。 燕拂衣原本想,他要亲手筑造一个家,把曾经宝贵的回忆全藏进去,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唤回师兄,就把他也藏进去。 师兄最宠他的,一定会同意。 可小木屋刚刚盖好,没能迎来乔迁,拂衣崖就全毁了。 那些他想过千百次,要怎么布置在家里的东西,也全毁了。 燕拂衣走进秘境,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 为什么要矫情兮兮地盖房子呢,为什么要做这种根本没有意义的事,明明秘境原本的模样就很好,明明那一小片草长莺飞的土地,已很足够摆放他不多的宝贝。 他就像是一个愚蠢的赌徒,在赌桌上杀红了眼,却把筹码都丢了,回过神来时,已经一贫如洗。 好消息是,到了现在,心脏或许已经被折磨太久,不太会疼了。 坏消息是,燕拂衣有点怀疑自己的心脏是否还在,他肚子里好像养了一只蛊,不知从何时起,一点一点啃噬了五脏六腑。 现在他的胸腔空空的,整个人都空空的,就剩这么一个壳子,或许因为知道该做的事没有做完,才能继续说话、行走,与正常人一个样。 “师尊!”关小花终于瞭望到燕拂衣的身影,高高兴兴地跑过来。 小孩子还是忘性大,她等了大哥哥好长时间,把小木屋里里外外都转了个遍,想起从前的家和爹娘来,在阿婆怀里哭了一会儿,然后下定决心要好好修炼,练好本事去找爹娘,便又高兴起来。 燕拂衣接住她,脚下有些不稳。 很奇妙,他明明已经自身难保,却又骤然有了新的责任,因为这新的责任,好像还是,不得不忍耐下去,不得不努力,把一地碎片再拼起来。 【但按你的计划,能在这里教她多久?】 系统好像总能看穿他心里想什么,燕拂衣无意隐瞒,思索片刻,轻声开口。 “小花,”燕拂衣蹲下身,与小姑娘视线平齐,声音温和,“很抱歉,我只能在这里,陪你们一个月的时间。” 关小花一愣,咬住嘴唇,大眼睛里立刻就包住了眼泪。 燕拂衣就慌了,连忙说:“不是……不是不管你,我会把该学的都交给你,如果有现在还无法理解的,我也会尽量留下玉简,这里安全,你和阿婆好好待着,等实力足够在外面危险的世界里保护自己了,再从这里出去,好吗?” 小花抽噎了一下,甩甩头,很坚强地看着他。 “你是又要出去,想办法保护大家吗?” 燕拂衣一愣。 小花又说:“就像在那个城里一样,你会又把自己搞得好可怜吗?” “我……”燕拂衣搭在她肩后的手一颤,“我没有很可怜。” “好可怜的,”小花反驳说,“你保护的那些人都不会保护你,他们还要拿你去卖钱。” 燕拂衣本能地垂了垂眼睛,他又掀起眼帘看小花时,眸子却又弯弯地眯起来,小花看不清里头的光,但她喜欢这样的形状,显得很温柔。 “不会的,”燕拂衣说,“我也会,想办法保护好我自己。” “那么拉钩!” 燕拂衣就点头,与她短短的手指勾一勾,碰在一起。 夕阳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朝小木屋走去,那矮矮的烟囱已经冒出炊烟,阿婆从窗子里探出头,笑眯眯地叫道:“晚些就能吃饭啦。” 第26章 燕拂衣在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 落下最后一笔,仔细检查一遍,小心地合上玉简。 “可以了, 可以了, ”李浮誉打了个哈欠, “事无巨细,所虑甚远,完全够小朋友练到金丹——比你那个便宜师尊好多了。” 燕拂衣轻轻叹气。 “实在很不称职,”他稍蹙着眉, “她今后的路, 都只能自己走。” 李浮誉连忙大声道:“谁说的, 谁说的,你心怎么那么野, 这是都不打算回来了?说好只是去看看情况, 路上随便救救人的……至少在实力彻底恢复之前,你都别想在仙魔战场上正面迎敌!” 燕拂衣眨了一下眼,却没有应声。 李浮誉最怕他避而不谈:“等等,你不是真想上战场吧……你真当魔界都像漠襄城的那只那么蠢, 还能有绞杀元婴期的机会?” 燕拂衣又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 “李兄, ”他说,“我想给小花,取一个正式的名字。” 李浮誉好恨, 这家伙从小就这样,装聋作哑的实力一流, 转移话题也是轻车熟路。 可惜他现在没有自己的身体,不能再物理镇压,逼得小古板笑出眼泪, 再红着眼角求饶。 燕拂衣在那张宣纸上比比划划,写了好多字。 “写这么多,你是想捏成团让她抓阄吗?”李浮誉阴阳怪气,“你怎么不当面问问她想不想改名,不敢和你的小徒儿告别?” 燕拂衣装作没听见。 他确实怯懦,不敢当面告别。 燕拂衣很讨厌告别这种事,他讨厌说“再见”,因为说了再见的人都再也见不到,莫如不曾说出口,心中总还有一点希望。 燕拂衣最后选了“凌渡”二字。 他将那封素笺折好,又留下一封信,告诉小花若不喜欢,就好好读他留下的书,将来长大了,自己为自己取名字。 若偏巧喜欢,便祝她一生如晴空白鹤,凌空飞渡,自在逍遥。 然后他离开拂衣崖,其时大雪飘落,秘境外的山谷银装素裹,厚厚的雪尘将一切狼藉统统盖住,隐约还是当年的模样。 燕拂衣拨开雪,拾起一小撮冻硬的泥土,小心装进玉瓶,放进怀里。 这土里融了破碎的芍药,浸了蒸干的溪水,又残存着大树根叶的气息。 已经是很让人满足的纪念,有了这些,好像就还可以装作,他的家还在。 …… 燕拂衣一路南行。 他一个人,除了随身的系统之外,更少与人说话,凝心静神,让自己融入天地之间,耐心地剥离大如今侵染魔气的灵力。 天地有清浊二气,古书上说,阴阳混沌本密不可分,那时的修士,便是将自身当做筛子,把不辨其质的能量全部吸收进入体内,再在修炼中一点点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修为增长的同时,身躯也在这样的反复冲刷下更加凝练,最终有可能达到肉身成圣的境界。 但那种时代太久远了,早从十二金仙封印魔界开始,天地间的污浊魔气同时被封入魔渊,修真界便只剩下了纯净的灵气。 到了如今,人人都只会简单地吸收、储纳、使用,最后将灵根修到极致。 灵根极度纯净强大之后,便会降下天劫,修士在天劫中舍掉肉身,便意味着斩断凡尘,渡为金仙。 但说是那么说,可惜漫漫几千年,修真界倒是出过那么些大乘期的尊者,却一位都没能真正渡过天劫。 如今最后的一位金仙,仍是上一次仙魔大战中唯一幸存的那位,不弃山的玄机老祖。 所以这一套靠不靠谱,暂时没人知道。 燕拂衣在尝试走的,是另一条路——上古时期的那条路。 燕庭霜夺了他的灵根和剑骨,让燕拂衣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连灵气的存在都感觉不到,可他毕竟曾是个修炼天才,在吾往重新出现之后,借由本命灵剑的牵线搭桥,对他关上大门的修真界,终于又被撬出一条细缝。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16 首页 上一页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