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吟唱、浪花伴舞。 塔齐欧将额头贴在冰凉坚硬的玻璃窗上,呼出的热气逐渐朦胧了他的视野。 他想起以前,自己还是水母的时候…… 那是一只不受同类待见的水母。 因为它不仅弱小、迟钝,还不求上进。它不知道怎么繁衍后代,更懒得去学习。 好在它的爸爸妈妈从没有催促过它,也有可能是它们早就把它忘了的缘故。 偶尔会有几只大龄单身雄水母过来骚扰它,想拿它泄愤。那时它又会变得异常灵活,躲到一个隐蔽的珊瑚洞穴,或海藻的空隙里。 久而久之,它被同类们亲切地称为:落落寡合的白痴。水母的思维方式很简单,它们只想从它身上获取些什么。或延续,或快乐。要是一只水母不能为同类提供这些,就会被厌恶、嘲笑,甚至是隔离。 “这很正常。” “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只水母习惯了,并认为世界的基本法就是如此:自身价值取决于对外界的贡献。 直到他遇见了莫里斯。 莫里斯呢? 塔齐欧放眼望去,这只人类正背对着他,一如既往担任舵手。还有一位哪儿去了?——他偏过头,看见爱伦和劳拉在桅杆旁接吻。 塔齐欧:“……” 爱伦的表现让他想起了埃及木乃伊。 不过,他们现在是恋人了吗?如果他们成为恋人,是不是就意味着,劳拉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不,以爱伦的秉性,别人问他他才会说。可他们是恋人——是吗?不确定,再看看。咦?他们怎么不见了? 他目光扫过甲板,没看到劳拉的身影;耳边忽听到柔美的嗓音,不禁浑身一凛:“你在找什么呢,奥沙利文先生?” 他闪电般回头。 是劳拉,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塔齐欧有些紧张,但更多是害怕。 “没什么。” 塔齐欧礼貌地笑了笑,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挨着他坐下:“其实你在找我,对不对?” 塔齐欧僵住了——这只人类能像弗朗茨公爵一样看透他的小心思?她扑哧笑出声。“跟你开玩笑的!”她脑袋一歪,“爱伦说有事要和你家那位商量,我冷得实在受不了就进来……” 塔齐欧:“我家那位?” “他说你们是朋友,”劳拉忽地凑近,指尖缠绕黑色卷发,“可我看着不大像。” “哦。” 他面颊微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阵冷场。 “你觉得爱伦……” 她往他身边蹭了蹭:“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塔齐欧:“啊?” “我是说,”人类抬高音量,“爱伦·迪克森这个人,你觉得他怎么样?” 爱伦·迪克森…… 淡漠、呆板、懒惰,直白、回避、懒惰,好学、自恋、懒惰,嗜睡、爱偷窥、懒惰。 最后塔齐欧总结:“还行。” “那我可以再问你个问题吗?” 劳拉突然正襟危坐,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 “请讲。” “你们究竟是谁?” 塔齐欧:“……” “特别是你。”她声音裹着水汽,“很奇怪,不是吗?弗兰克出事那晚,你冒出水面,就像换了个人——至少年轻十岁的样子。维德什,还有沙滩上的百来颗人头,看样子他们都是受害者。而你,你位于他们当中,却能够幸免于难。虽说丢了双好腿,却也捡了条命回来。你称不上是一个体力好的汉子,但似乎比我们每个人都命大。” “可能我是一只运气好的汉子。” 塔齐欧喑哑无声地把这几个字吐出口来。 “请不要再对我有所隐瞒,”她别过脸,珍珠发卡滑落到手边,“我有权了解真相,奥沙利文先生,毕竟我爱过的两个男人都死得不明不白。” 塔齐欧感到为难。 按理说他应该先去跟莫里斯和爱伦商量一下再作决定,但此刻劳拉和他挨得很近,她单薄的肩膀在颤抖,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无从反驳。 况且,接连失去两任伴侣,她一定也很心痛吧!他的良心告诉他,务必把这一切都向她交代清楚。 “其实……”他坦白道,“我和爱伦都是异种。” “异种?” “人类与非人类物种的结合体。” “那你家那位呢?” “……他是人类,一只被诅咒的人类。他可以在小范围内闻到其他异种的味道。爱伦也能辨别附近是否存在异种,但他是通过电流感应。” 对方没回应。 他微微抬起头,发现这只人类小脸发白,树脂色的眼睛泪光闪闪。“所以弗兰克遇害前,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了?” 塔齐欧立即否认:“莫里斯完全不知情,我以我的生命起誓!” “那爱伦·迪克森呢?”劳拉又问。 “他……他知道得比我们早。”见人类显露出艰涩的表情,异种连忙解释:“爱伦没有要害他的意思,他只是、只是不爱说话。” 劳拉蓄满眼眶的泪水滚落下来。 “是啊,没有害他的意思。”她鼻音浓重,胡乱地抹着脸,“我们和他无冤无仇,他有什么理由害我们呢?他只是选择了见死不救而已。” 塔齐欧:“抱歉。” “弗兰克那么相信你们,上船时他说你们每个人看着都很面善。”她胸口揪紧,气都透不过来了,“还有维德什,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出事吗?因为他想感谢你们,他打算亲自抓几条鱼来给你们吃。他们、他们到死都是相信你们的啊!” 她睫毛颤动,像蝴蝶在雨中扑扇翅膀。 “如果……如果我今晚没来问你,”人类低头摆弄披肩流苏,“如果我继续被你们骗,如果我对过去的危险一无所知,那么当危险再次降临,我会不会就是我们当中第一个被碎成泡沫的人?” 塔齐欧一丝半气地问:“我该怎么补偿你?” “补偿我?”劳拉起身准备往甲板走,顿了下又折回来,“我需要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变成异种?” “变成异种?”塔齐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态度坚决:“没错,我想变得和你们一样。” 这太荒谬了!——塔齐欧瞪着眼睛,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别误会,我没想去害人。”劳拉解释道,“弗兰克和维德什已经死了,这是事实。我没办法拯救他们。现在我只想拯救我自己,仅此而已。如果你真心要替那个混蛋补偿我,奥沙利文先生——请帮助我成为异种。” 塔齐欧心肠一软。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他避开和她对视,“这概率很小,同时也存在风险,甚至有可能失去生命。” “我不在乎。”劳拉说,声音轻得像大雁羽毛,“如果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事事都依附男人,靠男人过活,而我的权益仍得不到保障,那我还不如死了……是的,如果我像你一样,站都站不起来,到哪儿还得靠他背着,我宁愿自杀。” 塔齐欧怔住了。 彼此僵持近一分钟—— “我确实自杀过。”他平静地回应道,“所以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劳拉·史密斯女士,自杀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说的没错,我可以自杀,而且我知道我自杀后并不会真的死掉。自杀可以免除我目前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并带给我欢乐。 “但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我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享乐,我的一生也不可能永远欢畅无阻。如果我一感到不适就想从头再来,我的意志只会更加薄弱。这在我看来不是新生,反而是在浪费生命。 “莫里斯比我更熟知这一点,所以他从不会要求我自杀。因为他让我明白,无论我变成什么样,衰老或残疾,我都不是他的负担,更不是我自己的负担。他让我明白生命可贵。 “若非迫在眉睫的牺牲,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哪怕我们的权益毫无保障——活下去,是我们保障权益最基本的希望。” 塔齐欧觉察到人类的睥睨,知道自己又一不小心说过了头。他心中不免感到失落。 “关于成为异种,我知道有个方法可能会奏效。”他看向自己,“凡是喝过我血的,都能从这里面得到他们想要的。就看你愿不愿意。” “喝血?你同意我喝你的血?” “嗯……别太多就行。” 劳拉轻微蹙眉后说:“那我们试试吧。” “等等。” 塔齐欧一副顾虑重重的样子。 劳拉:“怎么了?” 他望着她头顶美丽的发旋,掀起上衣。 人类捂住双眼,随后悄悄张开指缝。 “你、你胸口上……” “我好像生病了。”塔齐欧微笑着说,“我怕我的血会对你产生副作用。如果你对我不放心,可以试试爱伦的。” 劳拉嘴角向下一弯: “我怕他的血会让我变丑。” “我的血可能有毒。” “毒死也比丑死强。” 人类回到他旁边,握起左手,吻上他的拇指肌群,力道轻柔。过了一小会儿—— “有感觉吗?” “没有,一点感觉都没有。” 塔齐欧面色惨淡:“看来我的血已经失效了。” “好吧。”劳拉揉了揉红红的耳尖,“但是,真的不需要我去拿医药箱给你消消毒吗?” “伤口已经愈合,我们也没办法消毒。” 这时莫里斯走进船舱。 劳拉小声道:“你家那位来了。” “刚迪克森找我谈了些话,”莫里斯坐到他另一边,“塔齐欧,我们决定带你去荷兰海牙,他说他在那边认识一个不错的内科医生。欸?你脸怎么红了?”
第79章 星月夜 01 风平浪静则出海,风起浪涌则归航。——文森特·威廉·梵高 79 1864.十月.泽文伯根镇 他们奔赴海牙,却被告知鲁思医生已经去了遥远的泽文伯根镇休养。 “人类医生会发现我是异种吗?”塔齐欧用荷兰语在莫里斯耳边问。 莫里斯用同样的语言回答他:“你现在不是异种,是需要帮助的病患群体。” 阴雨蒙蒙,他们乘坐黑色四架马车,和檐下三两只青蛙、几棵干枯的小树,以及另一辆反方向驾驶的黄色小马车擦身而过。后面是镇公所,前面是泽文伯根新教教堂,而在这条窄街当中——他们即将路过的精致宅邸——普罗维利寄宿学校门口,一个小男孩静静地站在台阶上。 塔齐欧完全被他吸引了。 倒不是说这孩子长得有多漂亮:和自己一样的橙色鬈发,肿胀的灰粉色小脸堆满雀斑,下嘴唇痛苦地向上撅着,形容粗犷。一双忧郁茫然的绿眼睛饱含泪水,深深凝望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黄色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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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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