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我哥带我一起死去。 只留她一个人活在这个带走了她所有在乎的人的世界。 所以她对我哥的愧疚、思念、遗憾、惋惜、爱这些所有的情感最后全部归于对鬼神的恐惧,不惜用所有方法把他驱逐走也要把我留在身边。 她不让我去看我哥,怕我哥从墓碑里爬出来把我带走。 她不让我靠近我哥少得可怜的一切,即使那些东西我哥从未拥有。 她不告诉我我哥的名字,所以我只能用“哥”这个规矩的称呼来叫这个和我长得很像的男人。 我问过我哥叫什么名字,他却不想告诉我。 他应当是知道的,因为他说他是从他墓碑下那具小小的身体里爬出来,靠着残余一点血液的吸引飘到我的身边死死攥住我的手才没有变成一溜儿烟雾飘走。 那么他一定看到过他的名字。 可他不告诉我,我也没办法去到他墓碑边。 我只能跟我哥摇头说:“去不了。” “不想去,还是不能去?”我哥明明能听到我妈这么多年竭力抵触我去找到和他相关的一切,却还是佯装没有听到,手指一根一根抚摸过我的脸颊,轻声细语问着我。 “你想我去干什么?” 我抬眸反问他,手里整理好桌上我没复习完的资料全部叠起来放进书包里,套上校服拧着书包出门。 “没什么。” 我哥缓了神色不愿多说,走在我一旁和平常一样勾住我的手指和我一起走。 冬天早上六七点钟天很黑,风不大就是冷过了头,只有不停搓手哈气才能让手不被冻僵。我很想合拢我的手,但我哥又喜欢牵着我走不肯放开我。 我头一次在这条路上回头去看他,停了脚步。 只有在这种人很少的地方我才有那么一点时间去看一眼他的脸,看看究竟是怎么样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本应该存活于这个世界。 “怎么停了?” 我哥垂眸看着我们牵着的手,他的手没什么变化,我的手却冻得发红发抖。 他以为我直勾勾面无表情盯着他是想要发火,就把我的手放在他唇边哈气给我暖手。 白色的暖雾在我指尖缭绕开变成短暂的水汽,我愣了愣觉得很奇怪,他一个鬼竟然也能哈出来热气。 “我神通广大。”我哥趁我不防把我的手贴在他的唇角脸颊,微微翘起一个淡笑自夸。 他的体温一向温凉,这时候却比我热上不少。 我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那真是一张和我很像很像的脸,恍然一眼像是在照镜子,镜子里那张脸露出我不会露出的神态和眼神,这是唯一的陌生点。 我哥眼睛里拥有比我更多的东西。 贪欲和占有的痴狂全部以量蓄积成墨的浓稠,平日里铺开了干涸在他瞳孔里,不见光亮。 我别开眼睛重新迈步。 我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一是因为我哥阴魂不散已经很让我费神,二是我的沉默寡言。 班上很多时候会很喧闹,我不太懂他们为什么能很默契地因为老师一句话而哄笑。不太懂他们笑着闹着向最严厉的老师祈求一个晚自习看四十分钟电影的机会,最后老师妥协时的狂欢。 在合群方面我好像欠缺了些东西。 我老是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累了就往窗外看看唯一让我有点兴趣的树影。光落下来的时候那些影子斑驳得光怪陆离,摇来摇去抖动,我会想会不会死去的人的影子都去了那里汇聚成一棵一棵树、一朵一朵花的影子。 我会想它们属于谁,来自什么地方。 我哥这时候比我更像一个鲜活的人。 他坐在我旁边空桌椅上优雅地翘着腿环胸看着我,明明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说的话,他偏偏要凑到我耳边来咬着我的耳朵和我说悄悄话般:“他们哄笑的原因是这句不标准的普通话老师这节课重复了8次。 老师放电影时他们笑这么开心是因为高三真的很累很压抑这是唯一舒缓的时间,因为来之不易所以幸福。” 他的视线落在我转着笔的手上,我手肘压着的一张又一张草稿纸凌乱铺排开,上面全是我做题的痕迹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我听完了侧头看他,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想起他只是一只鬼别人看不到他,只好从我手肘下扯出来一张纸,在空白的地方歪歪斜斜写下潦草的字迹问他: 【为什么你能懂他们的弯弯绕绕?】 我哥闷声低笑,笑得很开心,额前长长的碎发又在眉宇间轻盈地扫荡晃动。 “因为我要懂你的心,就要先读懂千千万万个人的心。” 我哥松开环抱在胸前的手,手肘侧撑着头歪斜着看我,神态懒散又松懈。 这句话在我耳朵里实在过于暧昧。 他这么淡然流畅地说出这句话,撑着头用那种挑逗似的目光看着我,嘴角的弧度自然地提起。有阳光从外边洒进来落在他眉眼间他也不偏不躲任阳光从他眼球倾泻而出。 这个风流的模样不像死去的鬼魄,才更像是我那活到十七八岁的哥哥。 可是无论是鬼魄还是哥哥说出这句话,我自认迟钝僵硬的心脏依旧为此而轻快了一个瞬间。 我明白。 我哥,是我缺少的一部分。我们从一体分离,他带着我的一部分离开,我带着他的一部分生长。 也许我天生就比他差了些。 没有他,我好像不能生活。 考试进考场的时候我站在角落没人的地方对我哥说:“你还是别进去了,我考完就出来。” 我承认他比我聪明,但靠他终究是舞弊。我不喜欢舞弊,这种阴沟里的老鼠般战战兢兢的感觉让人像踩了屎一样不爽。 当然,我更不爽没让我复习的这个罪魁祸首。所以我惩罚他站在外边看两个小时慢慢飘走的云,守着摇曳的树影猜一猜他的影子在世界上哪里的哪棵树的影子里。 我哥今天格外听话,真就站在外边看着我拿着两只笔一个橡皮和一张准考证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不知道外边的云好不好看,我坐在考场里反正觉得那些数字格外难看。 一套卷子做了很久。 我绞尽脑汁做完卷子恍惚一抬头,第一眼看到的是靠在被阳光晒得金光灿烂的前门插着兜斜倚着的我哥,第二眼才抬起来看到了他头顶的钟。 11:45。 离收卷还有十五分钟。 我哥见我看到了他,不急不慌站直了走到我身边来,扫描仪一样的眼睛低头看一眼我的卷子就开始笑,笑半天伸手揉我的头发说我是笨蛋。 我偏偏反驳不了。 只好重重地握着笔在草稿纸上一字一顿地写: 再、说、就、永远、不去、看、你。 我哥不怕我的威胁,环住我的手握住我的笔带着我在草稿纸上飞速写下两行字: 哥、错、了。 但你错得实在离谱。 我气炸了猛地一拍笔想反手给他一巴掌,可惜清脆的“啪”一声笔和桌子亲密接触声音之后我才猛地想起我还在考场。 老师眯眼看我在干什么,我只能又憋屈地把笔捡手里假装自己还在埋头苦算。 其实我是在瞄我哥的脚在哪里。 瞄准了才好保证等会儿收卷起立的时候可以快准狠精准一脚踩上去。 真正打铃停笔大家齐刷刷站起来,我抬脚就迫不及待一脚踩过去顺便碾了碾出这口恶气,谁知道我哥这人偏偏就凑头在我耳边装模作样地轻声低喘,痛声惊呼喘得婉转动听,愣是让我耳根发红。 “哥。”我叫他,冷静又礼貌,“能滚出去吗?” 我哥还没回答,从最后一排开始收卷子的同学倒是刚好走到我旁边,听我叽里咕噜一句话抬头懵懵问我:“什么?同学你说什么?” “不要交头接耳!” 老师犀利地眼光一扫,呵斥。 那个同学如梦初醒闭上嘴巴麻溜拿走我的卷子往前跑。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去看我哥墓碑的时候带三朵特价的枯萎菊花。 祝他早萎早泄。
第四章 我走出考场就听到有人在叫我。 “陈木同学?你刚刚在说什么啊?我没听见。” 刚刚坐最后一排收试卷那个人跑到我面前,拧着书包手里抱着零散的复习资料,慌忙扶一把鼻梁上的眼睛跟在我身旁问。 我有点意外,不知道怎么囫囵把他敷衍过去,只好随便扯了莫须有的事情说谎:“呃,草稿纸掉下去了想让你帮忙捡一下。” 我哥在一旁没吭声,听到我说这些随口瞎扯的话时忍不住耸着肩膀轻声笑我,勾着我的手指不急不缓从来往的人中穿梭而过。 我抓紧他的手指面无表情地把指根收拢又收拢。 这个场面很灵异,我即使看过很多次他在人群中毫无阻碍地穿行依旧觉得那个扑闪扑闪的影子扎眼。 我不喜欢他这样肆无忌惮地在人群里坦荡地穿行。因为他穿过活人肉身的时候身体会虚化透明,抓住我的手也会懈力。 这给我一种他马上就会消失的错觉。 我不喜欢这种错觉,不喜欢为一个人提心吊胆。那实在是让我觉得人类的身体过于弱小,我会在一刹那产生磅礴不可控地、自我毁灭似的冲动。 哪天他要是真的这么消失了,这份潮汐一样来了又去的冲动就会再也毫无束缚地铺天盖地涌向我,淹没我,掩盖我,直到我这颗封闭的星球变成一片水的汪洋,就和他永恒长眠无尽的宇宙夜色。 宇宙里有无数颗星星闪烁,运转,诞生,毁灭。它们有它们的轨迹,有它们的生亡规律,冷漠地闪烁冰冷光亮哺育它们身上该诞生的山川河流生灵万物。 而我,我有我哥。 他是我的轨迹。 我希望我永恒地拥有他,就像不分你我。 我的心里有一颗盲目狂热的灵魂,它不像我外表包装得那样冰冷。它叫嚣着我的世界上我哥最爱我,没了他我就不能生活。 所以即使他走在人群里闪烁的虚化只是恍然一瞬间,我也不喜欢。 非常不喜欢。 我哥懂我为什么一副有点讨厌他的样子,却从未把他推开过。他纵容我讨厌他爱他厌恶他,因为他同样贪婪希望我把所有的爱恨情感毫无保留地通通向他倾注。 “哦哦这样啊。”那个人表情恍然大悟,把手里快要飞走的资料往怀里塞了塞,想起什么突然“啊”了一声一跺脚看着我急说,“陈木同学我忘告诉你了,刚刚考试之前碰到了邱老师,邱老师让你考完了去找她一趟。” 我侧目看到他那张紧张的脸,迟钝地想礼貌笑一笑缓和他的紧张,笑还没挤出来就听到我哥在我旁边很刻意地开始咳嗽。 不是。 做鬼还能感冒?他这又在提醒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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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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