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净情绪难以平静,“快回书房!” 万年没有回答,他却在挂断之前,听见从手机遥遥传来万年惊慌的呼喊: “——我手机!” 谁接的电话?
第18章 李司净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件事。 他果断点开手机电筒,借着电筒的光亮,见到了一道不断蜿蜒延伸的阶梯。 这栋别墅建在微隆的草坪坡道,有这样的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十分正常。 不正常的只是李司净摆脱不掉的幻觉。 他在不算太亮的手机电筒光线里,见到一个巨大深邃的空间,深邃到手机那一点儿亮度,无法照出半点儿轮廓,仍是吞没一切的漆黑。 李司净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只能听到回荡的空旷脚步声。 没有陈莱森、没有地下室,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走不到最底层的楼梯。 “呜呜呜……” 李司净听到了熟悉的哭声。 小女孩的哭声。 紧接着,他听到了破音的尖叫、痛苦的嘶吼、还有他无比熟悉的喘息。 李司净手脚冰冷,并不是害怕。 但他的脑海里不断想起那个梦境。 黑暗遮蔽了他的视线,扭曲了他的听觉,恍惚之间,不再是小女孩的哭声,是他的哭声。 李司净在一望无际的黑暗,向着哭声冲了过去。 他只见到一片黑暗的泥泞和挣扎的瘦弱躯体。 ——你和她是一样的。 ——你们一模一样。 极度的恐惧、悲痛,促使李司净愤恨的冲了过去,一拳砸开了施虐者。 施虐者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已经没了陈莱森的模样。 可他的视线,如陈莱森一般恶心。 “你要杀了我吗?可惜我早就死了……李司净,难道你外公没有告诉你……活人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黑暗吞没了他的身影,也带走了他的声音。 李司净陷入一片黑暗,手机电筒的光,照不到任何的东西,只有隐隐漂浮的浓雾。 “咚咚……咚……咚咚咚……” 浓重的黑雾里,传来了敲击一般的声音。 李司净循着声音抬起手机电筒的光,于一片漆黑里,看到了一个箱子。 长方型。 纯黑色。 在电筒光亮里,反射出光滑油漆的亮度,有着圆润弧度与微微翘起的盖板。 是他在外公葬礼上看到的棺材。 “打开它。” 李司净听到了声音。 不同于任何人,仿佛混杂了无数人异口同声的蛊惑,沙哑混沌的声音。 “打开它,李铭书就能活过来……” 李司净不禁想起,他在剧本上反反复复创造的箱子。 那是无法打开的箱子。 里面藏着不能见光的秘密。 活人的、死人的,深埋在箱子里的秘密,迫使林荫一次又一次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寻自己存在的意义。 李司净走近了那副棺材,掌心触及的光滑,唤醒了他全部怀念。 他推开这副棺材,是不是会见到外公? 外公是不是像推入火化炉之前一样,面容安宁等他告别。 李司净试图动手的瞬间,一道黑影突然撞开他的手臂,又狼狈跌倒在地,蜷缩在棺材旁挤成一团。 混沌的声音模糊不清,黑影向李司净伸出了烂泥一般的手,依稀可以听见: “……救我。” “铮!” 蔓延至李司净脚下的烂泥,被一把锋利断刃钉死。 李司净骤然后退,远离了腥臭的泥泞,也远离了那副棺材。 “啊啊啊!” 黑影痛得挣扎蠕动,又始终无法挣脱那把黑暗中银光锃亮的利器。 是周社的刀。 熟悉的脚步声从李司净身后传来。 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乖侄子。” 耳畔清晰的呼唤,带着温暖的触感,贴近了他的后背、手臂、手掌。 他感觉到手指被缠绕,困住他想要推开棺材的双手,甚至产生了周社出现在身边的错觉。 “你真的想要打开它吗?” 李司净头脑昏沉,在蛊惑中找回片刻清明。 不。 “你的愿望是什么?” 周社的声音仿佛冷冽清泉,压制住李司净全部愤怒。 他在李司净耳畔说:“这是你的梦,你可以做到任何事。” ——如果他可以做到任何事,他只想一枪崩了陈莱森。 周社笑道:“那也简单。” 下一刻,李司净感觉到指缝间灌入的温暖,像是有一只宽大手掌,从外往内扣住了他,手指交缠。 而他掌心,清楚的握紧了一把枪。 不过手掌长,宽度恰好。 是他在剧组反反复复握过的那把枪。 这里是他的梦,有一把枪,那就必须是真枪。 李司净听到了无数哭声。 惨烈的、尖叫的、求饶的。 混杂在一起,他却体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哭声。 压抑在黑暗之中,遭受痛苦折磨,无法发出的哭声。 李司净想起外公说的话: 可怕的不是你不知道,而是你不敢面对。 而他不敢面对的幻觉,藏在密闭的漆黑棺材,渐渐滑开了厚重的上棺。 李司净没有见到外公,却见到了躺在棺材里的陈莱森。 漆黑、污秽、肮脏的陈莱森,浑身长满了他最为恐惧的绿色萤火,像是执着审视他的一双双眼睛。 李司净曾经不敢面对的眼睛,附着在陈莱森身上,忽然就不可怕了。 他没有犹豫的开枪。 瞬间,可怖的萤火熄灭了绿光,仿佛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的闭上。 只剩下了一双,一双惊恐诧异,不愿相信的眼睛。 陈莱森死不瞑目的眼睛。 子弹擦出的火光,烧着了关有陈莱森的巨大棺材。 如火化炉熊熊烈焰,翻飞起黄红污黑的烟尘,给陈莱森送葬。 情绪还没寻找到一个确定的落脚点,他见到了一个麻木冷漠的身影。 陈菲娅留着长头发,带着疏于打理的毛躁卷边,脸色苍白,双目无神,凝视着烧灼的烈火。 想死。 她平静的表情从不觉得,死亡是什么值得害怕恐惧的事情。 想死。 她已经不止一次的尝试死去,又一次一次的被禁锢在无休止的梦魇里。 想死。 或者说,她不知道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李司净能够察觉她的痛苦。 就像他面对周社时一样的痛苦。 李司净没能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见那双空旷失神的眼睛,缓缓看向他。 片刻,落下了扑簌的眼泪。 “我……” 李司净依稀听见微弱的声音,还没能辨明,就眼熟的灰烟带着火舌卷燃了一片碎纸。 熟悉的字迹在焚毁的碎片里再度出现,仍是一闪而逝的“我”。 我? 李司净盯着陈菲娅,想要大声询问:是你写的字?是你烧掉了它们?“我”是什么?你想说的是什么! 可他只能见到陈菲娅安静的落泪,轻轻的啜泣。 又变成了李司净曾见过的小女孩,埋在胳膊里,将自己蜷缩起来,嚎啕大哭。 悲痛的哭声掩盖了一切响动。 焦急想要知道“我”的李司净,站在一片漆黑的梦里,难以发出半分声响。 陈菲娅随着哭声淹没在黑暗里,身影慢慢被生机勃勃的幽绿覆盖,化作点点萤火,飞舞四散,像是得到了庇佑,随着绿意盎然的萤火离开,不再被人凝视。 她解脱了,她自由了。 至少在这样孤独无助的梦里,不会再有一个浑身腥臭烂泥的男人伤害她。 萦绕着哭泣和泪水的黑暗地下室,像是一场噩梦。 即使李司净如愿以偿,也回不过神。 后背贴近的温度,驱散了黑暗中所有阴寒。 他在温暖怀抱里转身抬头,见到了另一双眼睛。 温柔、关切,又平静得仿佛洞悉所有梦境。 是周社的眼睛。 “乖侄子。” 周社看他,双手捧起他的脸颊,笑着出声。 “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睡着……” 比周社的话更快的是李司净的手。 他要杀了这个男人! 念头充满恐惧,手还没能触及周社,就被抓住了手腕。 周社居高临下,垂眸的脸庞俊朗不凡,眉宇间弥散困惑。 “你害怕我。” 李司净浑身难以克制的战栗。 他当然害怕周社,在面对了陈菲娅的陈年灾难,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恐惧是什么。 他未曾细想,却被宋医生一针见血的指出—— 童年时候遭遇的一切,都会变成恐惧的梦魇,始终缠绕在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睡梦中,不得安宁。 他的梦魇就在这里。 那个男人就在这里。 李司净恐惧的看向那个男人。 “……她解脱了,但我呢?” 那个男人仿佛无辜:“什么?” “陈莱森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你又是什么东西?!” 李司净克制不住歇斯底里:“你对我做的事,我应该也一枪杀了你!” 周社终于收起了一贯的温柔,松开了钳制李司净的手,担忧的问道: “你在害怕什么?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我……” 李司净下意识想要回答,突然神智一震,想起火舌卷碎的“我”。 他忍不住发出冷笑,在他手腕恢复自由的下一秒,狠狠抓住周社的衣领。 “还需要受害人帮罪犯回忆回忆是吗?” 哪怕这样的行为,会导致表面和平的万劫不复,他也克制不住崩溃情绪。 “你在我的梦里,拿着你的刀,一块一块的剁碎了我认识的家伙;你在我的梦里,抓住我的手,捂住我的嘴,一次一次进入,把我变成了一个疯子!” 他已经破罐破摔,特别是在见证到陈菲娅获救时的解脱,他也渴望那样的解脱。 李司净没有枪。 但他仍能在幻觉里,想象自己拿起手里应该存在的枪,抵在周社的咽喉。 他学过、他研究过。 一发子弹从下颚穿透大脑,能够瞬间在脑内肌肉骨骼造成极大的永久空腔。 神经断裂、肌肉爆炸、骨骼碎裂,只有一死。 他说:“我可以杀掉陈菲娅的噩梦,我也要杀掉我的噩梦。” 周社始终温柔的眼眸,溢满惊诧,映照着崩溃的李司净。 他语气平静,阐述事实:“你要杀了我。” 李司净袒露恨意:“我要杀了你。” “即使我从来没有伤害你,永远不会伤害你,你也要杀了我。” 他说的话,像是一种坦诚,更像是一种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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