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戏台通身金黄色,结构却如真的一样,分为上下两层,两边各有楼梯连接“出将”、“入相”两个出入口,戏台上有飞檐坐落,看起来倒真像那回事。 小凤仙第一时间飞到里面查看,上下打量之下,虽然没说什么,但姜斯和海棣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满意。 “这就成了?”海棣就算是失忆了也有作为人的常识,没想到姜斯当真这么快就做好了东西。 “都说了我是专业的。”姜斯缓缓吐出一口气,对戏台上的女鬼道:“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便不再打扰你们的戏了。” 说罢,将剩余的黄纸塞进背包就要拉着人离开。 “慢着!” 小凤仙站在戏台鸡笼顶下,有影壁和藻井的收音,说话声音在空中远远飘荡出去。伴随她的话,一股无形的威压自她向周围散开,刚才喧闹的气氛一扫而光。承受不住的小鬼早就腿软跪在地上,便是有些年头的鬼也低着头,不敢多言。 “我说让你们离开了吗?” 小凤仙脚尖轻踏,大红色戏袍在空中翩跹,转眼就落在姜斯海棣二人面前。姜斯手中灯光还没熄灭,映照在小凤仙那张娇媚的脸上,唇点朱红,眉似远山,双目灼灼盯着姜斯。 “还有什么事?”姜斯浮现的笑意尽数敛下,看这情况,也知道了事情不是那么顺利的。 “先生有大才,不如跟着我干呢?”小凤仙微微笑着,“这做人哪有当鬼自由自在。” “你们说是吧?” 被询问的鬼自然无不应和的,自觉将两人包围在中间,无数道森冷注视他们,如看死人。 “来了我们的地盘,还没听过要走的道理。”说话的鬼却不是小凤仙,而是带着姜斯来的女鬼。 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模样,姜斯这才发觉对方的真实心思。 原来是看上他这身纸扎技艺,想要强行留下为他们做事。 换句话说,拿姜斯当印钞机用。 清亮的月光洒下,照在她那一头的点翠凤钗上,小凤仙涂了丹蔻的手指伸出就要去抓姜斯的胳膊,被他一躲,避了过去。 “果然是鬼话连篇,一字都不可信。”海棣说着,有些担忧地看着姜斯。 “她是死了几百年的大鬼,我们硬碰硬看来是不行。” 姜斯一边盯着小凤仙越来越赤红的双眸,一边安抚他,“别慌。” 他说没事,海棣当然不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跟大鬼对抗? 冰凉的手搭在姜斯胳膊上,海棣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一会我拖着她,你快跑。她是鬼,不能直接对人动手,况且今天本来就是因为我才招来的祸患。” 即便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姜斯第一时间注意到却是海棣居然踩在地上都比他高出小半个头。 感叹一句这人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再听他的话,心神有些微暖。 好歹知恩图报,没白救他。 不远的小凤仙已经飞至半空中,显出了原形,脸色惨白,双眸含血,一头浓黑的长发跟长了眼睛的蛇一样朝着他们飞冲过来。 姜斯把海棣推开,从背包中掏出一把白色的长条状物品。 一手抓住头发,一手持武器,直直朝她抽打过去。 一鞭落下,就听尖利的女声惨叫。 小凤仙狼狈落地,黑发恢复成正常模样。眼里的怨毒毫不遮掩地露出,声音凄厉而空洞,“你带的什么东西?” 在月光下,姜斯手中的东西隐隐现了形。手臂长的棒子,四周缠满白色条穗随风轻晃。 “自然是哭丧棒了。”姜斯微笑,“听说桐木条做的哭丧棒鞭挞恶鬼有奇效,今天一试,果然是真的。” 带他前来的女鬼见到此幕,不由得有些摇摇欲坠。 天杀的,这人一口一个姐姐喊得亲热,谁知道背地里却拿了个这么大杀伤力的武器。再想起方才他说“赎金”的话,真想狠狠啐一口。 呸!男人的话果然不可信。 小凤仙也是没想到,她凭着一身本事在这里嚣张了许多年,方圆几十里的鬼没有不听她话的。今天居然栽在一个人身上。 她刚才嚣张的态度顿时消减不少,放缓了语气道:“看来是一场误会了。” “这样吧,我放你离开,我们之间的误会一笔勾销怎么样?” “当然可以。”姜斯刚说完,海棣就靠近身边,想要提醒他,却发现姜斯的表情中带了几分促狭。 心中了然,便不再多言。 小凤仙极为真诚地冲他行了个大礼,说道:“方才是我冲动了,先生莫怪。” 他们一步步走出这片空地,在即将踏出去时,又是一道破空阴冷的风袭来,比刚才的攻击更加狠厉,直冲姜斯心脏。 姜斯早有准备,翻手用哭丧棒接住,在冲击之下白色条穗齐刷刷飞舞,发出沙沙声。 黑发不顾被灼烧的痛苦,紧紧缠绕在哭丧棒的顶端,誓要将它夺过去。 姜斯不肯放手,两厢拉扯之时,原本坚硬的哭丧棒从中间忽地断裂成两半。 白纸条穗飘落一地,看在小凤仙眼中就是给姜斯提前撒的纸钱。 小凤仙得意地正要笑出声,却见姜斯不急不忙地从背包里面再抽出一根哭丧棒来,笑容顿时凝滞在唇边。 周围的鬼怪也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笑容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姜斯脸上。他笑得脸颊的酒窝都在若隐若现,语气温柔。 “你们还有事吗?” “没了,没了。” 小凤仙咬牙切齿,实在想不通姜斯的背包到底多大能装下这么多玩意。 “哦,你们没了。但我还有呢。”姜斯拎着手中的哭丧棒直指小凤仙。 “我这辈子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欺骗我的,一种是第二次欺骗我的。你居然都占了。” 海棣强忍着笑,注视姜斯拎着哭丧棒上前殴打小凤仙的身影。 半天才听小凤仙终于忍不住真情实感地喊冤。 “我有什么罪?我只是犯了天底下的鬼都会犯的错!” “……” 姜斯无语地立在原地,指着海棣道:“他也是鬼,怎么人家就不说谎呢?” 小凤仙抹泪,无语凝噎,“他顶多是个生魂,算什么鬼?” 姜斯一愣,这才想起来把这茬忘了。他清了清嗓子,“你有什么办法把人送回去吗?” 小凤仙更加委屈,“我只会勾魂,哪会什么送魂的法子。” 行吧。 姜斯放下有些酸疼的胳膊,再次警告,“你记住了,这是现代社会,人人平等,鬼鬼也平等,不要再仗着自己的本事欺压同类,更不能伤害人类!” 小凤仙期期艾艾地捏起一角袖子就往脸上胡乱抹去,语气幽怨,“您有所不知,我当年也是个好人家的姑娘。若不是赶上了战乱,被迫进了戏班子卖艺为生,后来又遭受土匪劫杀,身死他乡,怨气太重,久久不能投生地府,也不会有今日的情形。” “我是有苦衷的啊!” 姜斯道:“这也不能伤害无辜的人的理由。” “……我只是太喜欢唱戏了。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场戏啊!” 小凤仙义正言辞,想起来现在人经常说的那句话,“我这叫为艺术献身!” 她的眼神过于坚定,就连脸上的妆都花了也能看出眼中的信念。 “……” 姜斯若有所思,看着她久久不语。 海棣见两人都在原地不动,上前查看情况。 “怎么了?” 姜斯唔了一声,开口问道:“你想来拍戏吗?” 此话一出,两鬼都愣在原地。 海棣隐隐猜出他的想法,小凤仙却是莫名。 “拍什么戏?你还会拍戏?是用摄像机拍的在电视上播放的那种吗?” 认真想了想,姜斯含糊道:“差不多吧,都是给人看的。” 小凤仙有些心动,但有点迟疑,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耍她。 姜斯拿出手机翻到自己之前做的作品集,那是一段五分钟左右的动画。 小凤仙狐疑的表情逐渐变得热切,又有点怀疑,“这不是你画的吗?关我什么事?” “我这次会实拍镜头,你若答应便是我的专属演员,拥有无数粉丝。见过现在的明星吗?他们就连出门都会被粉丝追捧、迷恋。到时候你也会像他们一样。” 姜斯刻意压低的语气带着几分蛊惑。 这话若是被历经百战的现代人听到肯定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是大饼然后跑路,但偏偏小凤仙是个死了百年的大鬼,没经历过现代社会的打磨。 拍自己的作品,还能有无数粉丝? 小凤仙本来就蠢蠢欲动的想法更是难以克制,就差马上应了下来。 “既然你这么盛情邀请了,那我就答应吧。”她矜持地点点头,看向周围吃瓜的小鬼们想起方才的狼狈不由生出恼怒 ,“都围在这里做甚 ,还不散开?今日就当我们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朋友了。” 后面一句话是对姜斯说的。 姜斯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小凤仙正要继续问他关于拍摄的事情,就见姜斯拿出张纸,不由得好奇问道:“你又做甚?” “签合同。” “……” 海棣忍不住看向姜斯,只听他一本正经道:“白字黑字,立下契约,省的你再犯所有鬼都会犯得错。” 姜斯的背包跟百宝箱一样,他从里面又掏出一根水笔,龙飞凤舞地写下几行字。原本平静的小凤仙却是脸色煞白,干笑道:“不用了吧?我还能骗你第三次不成?” “违反了契约会怎样?”海棣察觉这份合同的不寻常。 “人死成鬼,鬼死会成什么知道吗?”姜斯问道。 不等海棣说话,姜斯便自顾自地接话,“鬼死为聻。违背契约,天地法则会进行抹杀,也就是再死一次。” 该不会他骗自己成为鬼傀任他驱使吧?小凤仙见过许多走邪门歪道的人欺骗鬼怪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种生死契一旦签了,直到投胎都不能摆脱束缚。 她胡乱想着,眼神已经四下飘飞,打算找个时机逃走。 姜斯把纸递过去,上面写的却只是小凤仙不能再伤人的约定。 认的几个字的小凤仙一愣,完全没想到居然只是这个,心一横也就签了。 反正她本来也不能随意杀人,与其整日躲着鬼差来寻,过着紧巴巴的日子,还不如赌一把,跟着他混了,还能过过演戏的瘾。
第8章 一事毕,正巧晦月当空,凌晨将至。 戏台上被幽暗的鬼火点亮,台下群鬼攒动,台上戏腔开嗓。 站在最后方的姜斯奔波了一整天忍不住犯困起来,强撑着眼皮看台上的表演。 这场戏没有铜锣喧鼓来挑动气氛,少了很多戏曲的韵味,但是小凤仙的功底深厚,陪着她演出的老鬼也都是个个有技巧的,身段唱腔十分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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