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鸣望着这一切,暗自庆幸的同时也涌现了一种巨大的悲伤感。 祂是一位他认识的老教授。 不,应该说祂曾是一位自己认识的老教授。 他在内心一字一句纠正着自己的形容。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从这看不见终止一幕的灾变中幸存下来;只有这样,他才能从这漫无尽头的汪洋大海里坚持下去…… 长脖子老师缓慢地抬起祂那如老枯树般皱巴的右手,颤颤巍巍地拿起粉笔,试图在黑板上书写着什么。 尖锐、刺耳的粉笔摩擦声回荡在寂静的教室里。 在他的身体书写板书的同时,他的脑袋甚至不忘扭转方向,观察后方学生的情况。只不过后方的学生几乎都是没有面容,没有灵魂底色的无脸学生。 祂的恐吓得不到回应,祂的胁迫亦得不到回应。 祂只能对着满座的食物流着口水。因为即便是装在罐头里的、不成形的沙丁鱼,但对于饥肠辘辘的职工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黎鸣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行为和表情。 长时间的僵坐令他手指发麻。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做到在悬空的诡异头颅凝视自己时,不去眨眼睛。 这比坐牢还可怕。 黎鸣暗自抱怨着目前的情况。 此时此刻他莫名想到:当无脸学生也挺好的,最起码他们完全没有害怕的情绪,也不用担心自己做出什么表情。 对,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脸。 黎鸣对此感到意外好笑。 他突然觉得无脸学生并不可怕,因为祂们在学校里和正常学生一样同样都属于被压迫的行列,更因为祂们也同样是学院金字塔的最底层。 笑死,最底层和最底层。 他们互相打架岂不是成了内斗?又或者就是内斗吧。 但黎鸣想是这么想的,现实里他依旧对无脸学生抱有极高的警惕。这不只是因为学姐的一句‘小心那些学生’,还来源于一个挥之不去的阴暗画面—— ‘妈妈,妈妈我好痛……’ 他曾目睹过学弟在濒死之前如此哭喊。 任何一个人在目睹那些场景后都应该和他有相同的观点,任何一个人在参与过那些事情后都应该如他般警惕这些学生。 祂们才不是无知的羔羊,祂们是欺弱凌强的豺狼。 ……等下。 黎鸣的回忆突然擅自停留在了学弟空白的面容上。 他看着那个记忆里的黎鸣在目睹一切后突兀地、惶恐地后退。祂伸出的双手化作了灰白色的、粗糙的泥土,脸上如泥偶般出现细小的裂纹。 祂在望着他, 挣脱记忆的束缚,越过空想的假象,自虚假的过去望向真实的现在。 两个人隔着现实与幻象互相对望。 最后一声叹息响起,黎鸣听见祂哀叹地说道: ‘这就是最关键的线索。’ 于是黎鸣突然之间惊醒。他望向满是杂乱无章线条的黑板,望向毫无发觉的、悬空游荡的怪物头颅,僵硬地想到: 人类是可以多久不眨眼来着? 不可能是半小时,也绝不可能是十分钟。所以如果他现在已经做到十分钟,乃至半小时不眨眼睛,他还能算是人类吗? 黎鸣看不到自己的脸。 世界上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不借助外物看到自己的面容。 于是黎鸣瞬间明白: 无脸学生的同化从来都不需要物理镇压,早在今天起床之前,早在昨天操场相遇之前,祂们的影响就已经遍布校园了。 能够影响学生最多的自然是【学生】。 而学姐正是因为注意到了他们没有发现无脸学生的潜在影响,所以才特地提醒他们的。可为什么会接着一句‘要遵守规则但不能完全遵守规则’? 遵守规则会让他们远离学校怪物的狩猎,不遵守规则则会让他们被迫与怪物交锋。 但当这点代入‘无脸学生’呢? 遵守规则难不成是会让他们悄无声息地被无脸学生同化吗? 黎鸣突然惊醒。 他们今天一定做出了旁人看起来很有问题,但自己却全然没有发觉的行动。就比如……就比如…… 为什么他没有今天早上和室友一起去教室的记忆? 为什么他在懊恼昨晚没能一个个敲响其他寝室的门的同时,却忘记了今早他们醒来后是完全有时间去敲响其他寝室的门的? 这就像是他们寝室全员在一瞬间都从宿舍楼移动到了教室,但诡异的正是: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问题所在。 学姐是从哪里发现问题的?她可能是从哪里发现问题的? 从路上。 从交流的内容里。 从他们想都没有想过要去关注‘无脸学生’的那一刻。 哪有正常的学生上课是爬墙过来的呀? 可在那一刻,所有学生的目的都是去上课。他们走出寝室,走出寝室楼,走过道路,走进教学楼,最后走进教室。 而他们只有跳出这个规则才能保持清醒。 然而学姐不敢提示得太明显。因为在教室门外,在走廊内,等待猎物的怪物除了长脖子老师外,还有无脸学生的主体意识—— 祂是具有智慧的,会记仇的怪物。 他和周皓宇在操场的所作所为终究还是得罪了最不应该得罪的存在。 断断续续的粉笔摩擦声此刻终于停下。黑板上满是杂乱无章的线条和符号,潦草但诡异。伫立在讲台之上的长脖子老师转过身来,慢慢走向门口。 一节课的时间还没有结束,但祂已然拉开门。 第一排的学生已经站起来了。祂们整齐地排成一队,机械地向着教室外走去。 这是为什么? 黎鸣深感茫然。他尽可能地多回忆着这件课的信息,最后错愕地发现:这节课……这节选修课的名字好像是叫《实验化学》…… 所以祂们这是要去实验室吗? 在黎鸣内心慌乱的期间,他猝不及防地抬头看到了那个自刚刚起一直死板的怪物教授偷偷地、随机地咬住了一个同学的脑袋。 那个学生的身体遽然悬挂在半空中。 祂摇摇晃晃的,像极了被吊在阳台上的晴天娃娃。最后无脸学生猛然地跌落在地,在地板上碎成了一堆灰白色的泥沙。 颗粒状的泥沙溅射到了黎鸣的脸上。 黎鸣望着这一切,突然大脑一片空白。因为他看不出那个无脸学生有什么触犯规则的地方,他甚至都看不出这些无脸学生彼此之间有什么区别。 一排一个无脸学生,长脖子老师随机挑选着学生进食。 祂像是终于能够进食的、饥肠辘辘的猛兽般狼吞虎咽地撕咬着、吞食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猎物。 黎鸣见此手脚冰凉。 因为他已经知晓现在是—— 老师的加餐时间。 黎鸣僵硬地、机械地跟着队伍站起身,慢慢走向教室门。他望着教室门,心里默念:十分之一的概率……十分之一的概率……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短短的几分钟内,黎鸣脑海里的思绪瞬间打结成了一团。他紧张到想不出什么,也心烦意乱到了极致。 他是该赌,还是不该赌? 黎鸣的心跳声猛然加快。 而他此时此刻终于有机会借由玻璃窗户的倒影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他的面容已经僵硬,他的眼眸已经黯淡,他的衣服正在褪色…… 黎鸣顿时陷入无言的沉默。 他为何要活下来? 他的‘活下来’绝对不是这种毫无价值的‘存活’。 一旁的长脖子老师还在咀嚼,祂的脑袋紧紧地贴近地面,祂的表现就好像灾荒年代的灾民在警惕着、保护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粮食,而另一旁的黎鸣此刻正在推开前方的无脸学生,急步向着教室外跑去。 等到反应过来的怪物老师发出尖锐的嚎叫声之时,黎鸣早已跑到阶梯的位置。 斜阳在凋零,落日在褪色。 黎鸣所见到的一切自然风景都在失去自己本来的色彩。 但黎鸣依旧在奔跑,毫无迟疑地狂奔,因为他深知灾厄领域里根本没有真实的天空,因为他更深知长脖子老师的天赋之一便是【空间封锁】。 可他只能奔跑。 跑出去,跑到怪物看不到的地方。 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一层又一层的台阶升起,他看到每层楼道的落地镜里的自己面容重新变得生动,眼眸重新变得有神,衣服重新染上色彩。 最后的最后—— 他在镜子里看见那个面容模糊的黎鸣,那个死在教学楼的黎鸣,那个最后一刻救了卫哲瀚的黎鸣冲着他喊道: “跑!黎鸣,跑!” 你绝对不可以死在这里!
第22章 “不要用正常的方法出门。” 卫哲瀚站在倒塌的断墙上, 半搁着眼皮地嘱咐。他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像极了半夜被拉起来救火的消防员。 一声懒散的哈气自他口中响起。 卫哲瀚叹息一声,睡眼朦胧地仰头喃喃道:“结果……还是很想睡觉……” 踉跄的脚步声在他身前响起。 卫哲瀚表情有些不耐地蹲下身子, 直视着自己身前迟迟没有离开的学生, 皮笑肉不笑道:“怎么?连逃跑都不会吗?” 即便卫哲瀚本人的语气听不出任何讽刺,但他话语内容却极具嘲讽。 “也不是……” 刚刚被卫哲瀚所救的男生胆怯地回应道。他仰视着卫哲瀚, 但视野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地看向对方身后的被暴力截半的长脖子老师。 怪物老师的身体还在抽搐, 如同他见过的自然界的、还没认识到自己死亡的脊椎动物般在做着毫无意义的、本能的应激反应。 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怪物,但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被杀死的怪物。 “能……能最后问下你的名字吗……” 男孩揉搓着衣角, 瑟缩地询问道。 长时间的躲藏经历让他下意识地远离一切危险的存在。一道声响,一次注目,一声呢喃……都会挑动住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可他也知晓他自己明明才离开正常的学院生活不及三天。 “嗯……”卫哲瀚听后无聊地托起腮来。他克制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潦草地说道,“一个正常的救火队员吧。” 他有些不耐地跳下断墙,低头拍了拍自己裤脚。 “不过你好歹也专研下天赋吧。这个世界能成为天启者的总归是少数,能在灾变最初幸运活下来的天启者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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