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那次任务的影响吗? 帝国公民都知道,没能快速摆脱灾变因子的人只能等死。人类和灾变因子,是完全无法相容的两种存在。 可祝回没有半点被污染的样子。 如果有,徐寻月一定会在见到他的那刻发现,根本不用看哨兵的精神图景。 毕竟祝回是他知道的第二个例外,他自己是第一个。 徐寻月不受灾变因子的影响,永远不会被污染,这是多年实战验证的结果。他的程度比祝回还更夸张,堪称灾变因子绝缘体,那玩意到他身上不过一分钟,活性就消失了。 也是因为这个,他以前经常在灾变区边界带队救援,面对巨大的风险和责任,军衔升得很快。 就在徐寻月停下脚步观察雪原的时候,袖子忽然传来一股拉力。 侧头看去,是一匹巨大的雪狼。 银针般的毛发泛着光泽,琥珀色虹膜倒映雪景,耳尖沾着未化的雪粒,即使蹲坐,也有成人肩膀那么高。 那条大而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是自信而激动的表现。 这是凶猛的肉食动物,雪原上驰骋的野兽。 它突然冒出来,咬住了徐寻月的衣袖。 要战斗吗? “……” 雪狼见徐寻月看到自己,收起獠牙,转而用脑袋凑近他。 徐寻月没动。 雪狼歪头思考,半晌把自己变小一圈,蹲坐时只到徐寻月的腰部。 它又把脑袋凑过去。 一抹情绪贴着徐寻月侧颊滑过。 【看小回被他碰到就很舒服的样子……我猜这个向导的手法一定很棒!】 【嘻嘻,试试。】 徐寻月:“……” 这种控制不住外泄的情绪是不可能伪装的,它是真这么想。 祝回就让自己的精神体这样? 而且,即便到了这一刻,祝回依旧没有出现。 徐寻月和那双琥珀色的狼眼对视。 雪狼现在的高度刚刚好,他只要略一抬手,就能摸到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以及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怪可爱的。 好吧,摸一下。 他揉揉雪狼的耳朵。 遥远的山崖边,望着雪原的年轻哨兵闷哼一声。 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第5章 熟悉 树叶在山间的风中晃动,叶片上闪过许多画面:哨兵学院的试炼场,待规划区的警戒线,灾变区的皑皑白雪…… 这座山是精神世界的中心,而这一片片树叶,就是哨兵存放记忆的地方。 祝回站在树下,一只手撑着树干,身体仍然有些发抖。 他咬住自己下唇,防止泄出声音被向导听见,可齿尖刚接触到下唇,又想起徐寻月之前是怎么咬着这里亲他的。 力道很轻,又很专/制,好像知道他不会抗拒、也无法抗拒一样。 他的脸开始发烫。 进入精神世界之后,现实世界里的反应是不会被带过来的,就相当于把身体的所有状态都重置了。 眼看自己又要重蹈覆辙,祝回颇为懊恼。 接吻的时候这种反应,就算了,现在只是被摸了精神体,居然也这样。 或许,他该在徐寻月到达这里的第一刻出现,而不是在远处观察。 可他忍不住再看一会。 只有保持内心平静、拉开距离观察的时候,得到的答案才可能趋近真实,不受急促心跳的影响。 进入他精神世界的徐寻月是完全健康的状态,没有一丝病气。不需要轮椅,不需要厚厚的大衣,独自走在荒原上,雪中翠竹般清隽挺拔。 祝回下意识觉得,眼前的徐寻月,比坐着轮椅披着大衣在灯下看书时更让他感到熟悉。 熟悉到……像某个人。 祝回不敢确定。 不过,他听说徐寻月,已经有很久了。 从他十四岁觉醒成哨兵、开始学习有关向导和哨兵的知识后,他就知道这个高级向导的名字,没有哪个哨兵不知道这个名字。 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向导,让人又敬又怕的攻击型向导,灾变时代的天才,灾变时代的英雄。 据说,他二十岁那年带队支援了十九个待规划区,清扫出它们与灾变区的界线, 据说,他在帝都无亲无故,全靠自己站稳脚跟,是帝君最重要的亲信之一。 虽然这些,都已经是过去式。 但这些也都和祝回没有关系。 三年前,他以哨兵学院学生的身份进入军队,徐寻月于同年出了意外,不久便辞去了所有在军部的职位。他们没有正式见面,也没有任何公务上的交集。 作为后辈,作为士兵,祝回发自内心地钦佩这位向导,为他感到遗憾和惋惜,只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让他不得不神经紧绷,对帝君派系的人有所防备。 他不想怀疑徐寻月,他甚至打算尽己所能照顾徐寻月,但婚约过于蹊跷,谨慎有利无弊。 祝回原本想了很多,脑子里过有很多假设。 可当对方触碰他,握他的手,捏住他下巴命令他吻他的时候,一切好像又变得简单起来。 他……成为了徐寻月的哨兵。 他的本能,就是亲近徐寻月。 向导指尖的温度比精神体低些,揉弄雪狼的力度也不轻,那种不紧不慢的压迫很容易让祝回联想到他们进入精神图景前的互动。 以至于现在,他出现也不是,不出现也不是。 祝回的呼吸逐渐急促。 他觉得有点渴,不、是很渴,大概是来徐寻月住所的路上没有喝水,迟来的干燥终于在这一刻侵袭了他。他松开咬住唇瓣的犬齿,抿了抿自己的下唇。 五感持续朝徐寻月所站的地方汇聚,时间每过去一秒,感受就变深一分。 他们明明隔得那么远,他却清晰地知道徐寻月的呼吸,徐寻月指节弯曲的弧度,徐寻月被低垂眼睫遮住的视线,就好像被摸的是他。 不适应。 很喜欢。 仅仅是被摸了精神体,都像是经历了一场疗愈,绷紧的心弦不自觉舒展,浑身上下,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 另一边,雪狼在向导脚边趴成一滩狼饼,发出细细的呜呜声,尾巴在雪地上扫来扫去,划了好多个半圆。 徐寻月本来只准备摸一下的,可雪狼的手感太好,他就不止摸了一下。 他摸了耳朵、脑袋、脊背、尾巴,都是毛茸茸热乎乎的。但如果要从里面挑一个,他还是偏爱耳朵一点。 雪狼的两只耳朵尖尖上都有细碎的黑斑,要近距离看才能发现。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对方在雪地里打了滚,不小心沾了沙砾石子。 此时此刻,那两只带着细碎黑斑的耳朵正在微微颤动,似乎是想把耳朵尖尖上的雪粒甩掉。 徐寻月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干脆伸手帮忙将雪粒抹去,又顺手揉了一下。 却见那两只耳朵抖了抖,慢慢向后弯折,最后变得和飞机机翼一样。 他微微一愣,有些惊讶。 飞机耳? “咔。” 祝回撑在树干上的手猛然收拢,五指深深扎进木头。 他的脸颊、耳朵、后颈,全都再一次变得通红。 ……没出息的家伙。 “沙沙沙。” 树干因为哨兵刚刚的动作不住震颤,承载着记忆的树叶也一阵摇晃。 如果祝回想攻击,现在的情况倒很适合暴起。 但他没有。 抬手摘下一片树叶,哨兵的身影消失在山间。 绿树的颤动却没能那么快停止,在树的顶端,一片颜色最嫩、最为鲜活的树叶甚至晃得翻了个面。 那片叶子储存的记忆,也随之暴露在阳光下。 和叶子的生机勃勃不同,它储存的记忆片段——即那时祝回的视角——看上去情况很糟,画面黑暗,颠簸,还有光斑东一下西一下地乱窜。 过了一会,画面中央裂开了一条月牙形缝隙。 缝隙颤颤巍巍地扩大,更加刺激的光照了进来,将月牙、也就是刚刚睁开的眼睛刺得眯了眯。 眼泪瞬间从画面边缘溢出,模糊了画面中的所有景物,那些特别白的天空、特别白的树叶、特别白的雪山……都白得病态,扎眼,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秒。 可视线的主人没有罢休。 视野中的景物快速变幻,显然是在赶路,这个视角却有些奇怪。画面里看不到地面,入目全是天空、树干、树叶、雪,还都是白色。 只在视野左边缘,有一小块黑色的、看上去像是布料的东西。 他在被人抱着走。 视线开始移动。 先左,再上,期间生理性泪水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叶子里的整个画面都被浸得水汪汪的。 更多的黑色露了出来,那确实是布料,看外型,还是衣服领子的布料,它们靠得很近。 视线继续往上。 很快,一个曝光度极高的侧影出现在画面中。 他很模糊,戴着防护面具,就算反复观看这片记忆叶子,也只能依稀分辨出两个特征。 高马尾,眼睛好像是蓝色。 视线刚一定住,那个人就低了头,接着迅速抬手,带有凝结伤口的手掌将画面、也就是记忆主人的眼睛遮住。 “眼睛闭上。” 或许是当时状态太差的缘故,就连这声音听上去也很朦胧,像是和耳膜隔了一层。 但还是能够听出来,他的声音十分年轻,有一种天生领导者的气场,又很有安全感。 那个人语气平静地说: “你的雪盲症已经很严重了。” 画面重新变得黑暗而颠簸。 “沙沙沙……” 记忆树叶的晃动声逐渐减小,树干逐渐恢复原本的挺拔。 徐寻月揉捏狼耳朵的动作一顿。 他直起身,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山崖的方向。 果然在那。 这时候才准备现身……终于受不了? 他好像是有点过分,用那么强硬的姿态诱导一个还没从哨兵学院毕业的哨兵。 哄骗他闭上眼睛,暗示他放松警惕,入侵他的精神世界,玩弄他的精神体,把雪狼揉出飞机耳,还一副悠哉悠哉心情愉悦的模样。 这对任何一个战士而言,都是一件极其屈辱的事。好好的较量对峙、紧张僵持,瞬间成了另一个隐秘而暧昧的故事。 但……祝回本来不就是他的哨兵吗? 听他的话,也很正常。 祝回做得很好。 徐寻月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拱了拱。 垂眼看去,就见雪狼仰头望着他,发出撒娇一样的小声呜鸣,像是在疑惑为什么不继续摸。 徐寻月等了两秒。 “……” 雪原上的风呼呼刮着脸庞,不冷,却存在感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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