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世事如烟,她抬手指了指面前不远处的位置,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那儿,曾经立着我们段家的功臣碑,上面刻着自我曾曾曾祖父段老令公到我父辈五代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段家人的名字。” 昙音闻言,合十双手对着她所指的方向拜了一拜。而殷九玄却只是看着她,猜着她这话中可能与镇妖塔一时有关的含义。 “其实我小时候特别讨厌那块功臣碑。”她转过头看似对二人说,但目光却只在昙音的身上停了一瞬,“我的伯父小叔,包括我的大哥,都是活生生的人去,马革裹尸而还,就连我二哥,好好的一个人回来便没了一只手一条腿。可即便如此,我们段家仍然屡遭猜忌,我父亲几度被贬,那时我是真的不懂,朝廷这样对我们段家,为何每每边关有事,我们段家依旧要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不过,我祖母说,段家先祖是棺材子,其生母是逃难来的段家庄,死的时候,身世姓名皆不详。先祖被段家庄的村民收养,从小就吃各家奶水,穿百家衣……”说着段云笙突然就不说了,只是静静地望着那片荒地,直到日落西山,三人才去了最近的五十里外的小镇上找了一家客栈投宿。 第二日,段云笙又在这镇上的城隍庙中呆了一日,那小小城隍见突然来了这样三位道行高深的仙妖佛,倒先是被唬了一跳。不过在看到这三人都无恶意之后,才安下心来。 段云笙问他如今人间的百姓都会来城隍庙求些什么?他便捻着胡须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日,最后才说道:“都一样,无非就是求家宅平安,求亲友安健,家中五谷丰登,再就是儿女姻缘,生子求女等事。小老儿在此地千年了,凡人所求的也就是这些事,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希望小日子能过的安稳些,凡人嘛,离不得生老病死几字。” “凡人……”段云笙沉吟片刻,对那城隍道了句,“多谢。” 城隍老儿见她态度颇为有礼,便不由多添了一句:“上仙若是想要体察民生,这小镇南面还有一座段公庙,香火颇为鼎盛,上仙可去看一看。” “段公庙?” “约是一百五十多年前,前朝败落正是打仗的时候,到处生灵涂炭,死的人多了就闹鬼疫。上仙也知,这些年啊上头……”城隍老儿将声响降了降,胖乎乎的手指往头顶指了指,“实在不大管事,我们这些微末小仙也是有心无力。那时这一代啊,那可真是恶鬼昌行,大白天的都是乌云蔽日,鬼气冲天。后来有一夜晚,闪电雷鸣,一个惊雷就从五十里外的荒地里炸出一块石碑来,那石碑从天而降就落在小镇南面的山坡上。自那之后,就不断有人看到一手持青龙长刀的将军杀鬼除疫……待鬼疫过去之后,这儿的百姓就给那块碑建了个庙,因那石碑年代久远,只依稀看出上面有个古文的段字,那庙便就被命名为段公庙了。” “不过说实话,小老儿也去那庙中瞧过,那碑中虽有凛然正气,但却并无碑灵。小老儿想,那碑灵或许已在与恶鬼相斗中……哎……如今在段公庙充当庙祝的是个鬼仙,据其说他正是被那段公从恶鬼手中所救,为了报恩才留在段公庙中打理庙务。那鬼仙擅占卜寻物,段公庙在他的打理之下,这些年香火倒也颇为旺盛。” “好。”段云笙听其说完,立刻告辞,去了镇南的段公庙。 “小仙今日占卜,知有恩公故人来访,想必便是三位了。” 此时已经过了酉时,庙门早已关上,但他们三人才到门上,便听一男声说道。抬头一看,就看见半开的庙门上已站了一个穿着青衫的书生模样的青年,像是早已恭候了多时。 “先生。”段云笙拱手打了声招呼,便径自进了庙,走到供在庙中央的石碑看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声。 碑确实是她们段家先人的碑,但碑中所附的灵却不是人魂,而是……段云笙转头看向挂在背后墙上的断刀。 是她先人的佩刀天长日久生了灵。 她抬手,往那短刀中输入了一段仙力,那刀刃下方便立刻化出一个穿盔甲配长刀的虚影。 “恩公!”那青年书生立时上前喊道。 而那一身将军打扮的虚影却先看向了段云笙:“尔乃段氏后人?” 段云笙看着他点了一下头。 “好。”那刀灵道,“主人守护一方百姓之愿,终于有人继承了。” 说着,那刀灵便伸出了一只手,手中化出了一块乌黑的缺了一个角铁牌,递给了段云笙。 段云笙默然接过铁牌,这铁牌原被供在他们段家的祠堂之内,乃是她曾祖之物,上面只刻着一个字:人。 段家人忠,忠的不是君是国,守护的是生活在这片国土之上的百姓。 她祖母曾这样和她说,人,作为万物之灵长,要论暴力体格远不如猛禽巨兽。但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群中总是会有愿意负重而行的强者,在尽自己所能保护弱者。 段家人强,则民安…… 段云笙握着残破的铁牌,愣了半响,才道:“我们回去吧。” “檀越……”昙音看了一眼她握着铁牌的手,张了张口,最后却又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回到妖都之后,昙音回了侧殿。而殷九玄同段云笙进入内殿之后,就拉起她的手道:“阿皎,那些事与你无关。” 段云笙默默看向他,目光平淡而自持。 许久之后,她才挣开他握着她的手,只道,“我想去看看阿元。” 殷九玄忙道:“好,我陪你去。” 段云笙沉默了一会儿,道:“随你吧。” 二人到了暖阁,此时阿元已经睡了,身旁有小玉陪着她。 段云笙静静垂眸看着窝在小玉身侧安睡的阿元,面上难得的浮现出了些许笑容。 “姐姐……”阿元喃喃呓语了一声,踢掉了盖在她与小玉身上的薄被。 段云笙弯下腰,为二人盖好被子,便又出了暖阁。 “阿皎,只要你喜欢,阿元可以一直陪着你。”到了毋吾宫内殿之后,殷九玄突然扶住段云笙的肩说道,“哪怕是佛子,你若喜欢,也可以一直留在身边。” “若是还不够,无论你想将谁留在身侧,即便是你想如人间帝王一般设置后宫,我都可以满足你。”他说道,说的那样理所当然,仿佛这世间所有生灵都是他手中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 段云笙一愣,觉得他这话荒唐,却又觉得这样荒唐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又十分平常。 “我累了。”她低声道,并不想与他接着讨论下去。 因为她知道他说这样的话的目的,他始终都想留住她,不愿意她去管什么天命。 但这件事她要自己来决定。 身为仙家的责任,身为段家人的操守,这些她都明白。阿元对她的不舍,殷九玄想要强留的心,她也知道。但这一次,她想放下这一切,只是扪心自问,如果她只是她,她看着苍生有难,天地有灾,她救不救? 她不喜欢天界的绑架,但她知道即便放下这一切,她心中的答案依旧没有改变。 她始终是仙身人心的段云笙,有着一颗己所不欲便也不希望他人承受同样苦难的凡心。 她这一生竭力挣扎,依旧无力逃脱命运摆弄。她苦,苍生也苦,她因无法反抗殷九玄而失去家人亲友,她便不想看到苍生因为他们无能为力的妖瘴而失去家人,失去所爱的一切。 “阿皎,你不要逼我。”殷九玄见她如此,望着她的金瞳中逐渐升起暗涌,竭力克制着的欲念也开始涌动,“上古有痴心妖蛊,无论仙妖神魔中蛊之后,便会忘却世间的一切,痴恋施蛊之人,别说是一滴眼泪,即便是要食尔髓饮尔血,尔也甘之若饴。” 殷九玄推着她一步一步往前,将她逼到背贴着墙,微微俯下身,与她相对而视,金黄的眼中叵测森然。 “可你知道我并不想对你做那样的事,我知道那样得来的一切都是假的,但若阿皎注定要离我而去,那么我想能留住一个虚假的阿皎或许也是好的……” 他一手撑着墙面,一手轻柔地拂过段云笙清冷的面庞,语气变得更加温柔:“阿皎,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你可以喜欢任何人任何事,只要你喜欢的,你想要的,我绝对不会去伤害毁坏,我会让你喜爱的一切都陪伴着你,直到你厌倦为此。但你,绝不能离开我。” “……”段云笙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眼神中也没有惶恐与不安,她只是觉得疲倦,对眼前一切疲于应对的倦怠。 - 昙音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一直在想着段云笙这两日说的言行,他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心中不忍之余,他又想起了那日她在月下的情景,他默然拿出那朵被她踩碎的阿以目花的花苞,放在面前的桌案之上。 合着双手默念了许多遍心经之后,他才忏悔一般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对着这阿以目花施加了读取其中记忆的术法。 阿以目花与饲主心神想通,当段云笙想起那些往事时,阿以目花中也便记录下了那一切的过往。 昙音静默地盘坐着,阿以目花中的记忆化为一缕幽光满满沁入他的眉心之中。 从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情怀,到被灭全族被幽禁逼迫的不堪过往,再到她刻苦修行的艰难,以及她杀妖诛魔,独自舔舐伤口,守过一个又一个孤寂长夜的岁月…… 他看到她曾天真烂漫笑靥如花,也看到她坚韧不屈倔强求生,看到她被逼迫,被背叛之后,内心依旧宽仁柔软,也看了这份宽仁柔软给她带来的伤害和绝望,以及在绝望之后,依旧柔软的内心…… 从前他觉得她善,觉得她美。 而此刻他觉得她难得,天下唯此一人绝无仅有的难得。 如此坚韧,如此决绝,却又如此心软,如此脆弱…… “佛祖,弟子有愧。”他对着西方稽首叩拜,匍匐于地久久不起。 - 翌日清晨,段云笙还未起,小玉便带着阿元急匆匆地跑进了内殿。 “姐姐,佛子哥哥走了!”阿元也不顾得害怕殷九玄,看到段云笙坐起身,便立刻跑上前去着急地说道。 “别着急,慢慢说。”段云笙起身,看着阿元身后的小玉问道,“怎么了?” “佛子走了。”小玉道。 段云笙想起之前昙音也偶有突然离开后又回来的情况,便宽慰二人道:“佛子或许是有什么事,等办完了了事,他便会回来的,你们不用着急。” “不会了。”小玉觑了一旁的殷九玄一眼,忍不住道,“佛子他不会回来了!” “怎么回事?”段云笙看着她的眼神,心头略乱。就连殷九玄也起身看向了小玉二人,不说别的,他还需要佛子为段云笙续命。
“这是佛子留下的,您自己看吧。”小玉说着,就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段云笙。 段云笙接过东西,是一个手掌大的琉璃净瓶和一个小木盒,以及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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