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信心十足地跑走了。夏油看了眼秒錶，眉眼舒展，洩漏出一缕掩藏得极好的忧虑。若单论速度和技术，五条与他们亲手打造的瓦尔基里78肯定不落人后；问题是两圈这一极限差距和山田高层可能的干扰……
领队想想自己手底下上百号要着发工资的员工，开始估算最近正面营收为谷风带来的利润。
全长13.5千米的赛道环绕高速公路和街区公路，其中直道长达6千米，赛车时速可飙升至难以置信的高度。五条盯着福瑞克领先自己的几辆赛车，挂挡变速，仪錶盘向右飘，转眼过了六千转。
他的过弯和变速技术无人能及，仅凭赛道的两个小弧度便完成了顺位第三的超越。福瑞克3号仍旧领先，五条在直道上逼出瓦尔基里的极限，车身噼裂空气，怒吼着奋起直追。
身后传来几辆赛车碰撞翻倒的巨响，他半点没受影响，甚至乘着爆炸的声浪哼了首歌，舒缓明快的调子从鼻腔往外蹦，把好端端一场生死时速装点成踏春郊游，
「嘿，劳森！」他很快与福瑞克3号并驾齐驱，摇下车窗朝对方车手叫，「小屁孩就滚远点洗洗睡吧！」
比五条年长两轮的车手：「你……！」后面的髒话被狂风捲走，半个字都没进五条耳朵。他已经踩着油门完成了第一次超越，心情甚好地在赛道上飙车，让引擎轰鸣作那首乡村小调最好的伴奏。
第二次超越会是个艰巨的挑战，五条在短暂的空档中想起伏黑惠。没准这小子现在正在洛杉矶的酒店裡看转播呢——也不知道黑白电视能还原自己几分帅气，真是暴殄天物。
都怪杰说什麽「来法国就不要带小孩了」，这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次公费旅游的机会嘛。
迫近弯道，五条降速切弯，以最小半径拐过弧度，并即刻松开离合换挡提速。自从在刹车系统上做了调整后，他们不必再像从前那般看得心惊胆战，时时刻刻都得留意刹车片的情况——没人想开一台停不下来的车。
至于替他们开后门的硝子，也将拉二人吃一顿饭当作酬谢，三申五令要求夏油在巴黎组个局。五条想了想自己在纽约大学的教职，决定继续请假——反正他又不怕没饭吃，连日本那种龙潭虎穴都爬出来了，哪儿还用得着顾虑这点小事？
速度不落，五条满脑子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却又微妙地与赛道融为一体：他的过去大多都与此有关，不管敞亮或阴暗，总归要回到这条宽阔的大道上来。
山田超越七千转，再次咬上了福瑞克3号的尾巴。
播报员大声宣佈「Gojo's in the lead」，车队与山田观众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换好赛车服的七海从休息室出来，与夏油轻碰双拳，走出站台。
瓦尔基里进站，五条跳出来，跺着脚给了七海一个熊抱。他趁换胎降温的间隙向金发男人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并越过他和虎杖击掌，最终走向夏油。
「乾得漂亮。」夏油单手夹着烟，靠在矮牆上朝他笑。黑发散乱地搭在肩头，谷风领队招招手，五条便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拥抱他。
他身上很烫，精神高强度集中的后遗症使人放松下来便即刻感到疲惫。夏油催促他去休息室，五条便无精打采地挥着手套走进裡间，靠在躺椅上闭眼小憩。
七海出发了。山田6号始终保持领先，蹲在门口的虎杖俨然激动过了头，看得夏油屡屡劝他多休息会儿，都被少年以「没事我先放松一下」为由打消。
几番轮替下来，赛程过半，时间已近午夜。勒芒考验车手的难点便在于难以预测的环境，譬如这个不仅天色暗淡、还渐渐下起了雷雨的夜晚。
夏油简单扒了几口晚饭，靠着站台等五条回来。他早已在第三次轮替时完成大领先，此时已比第二名的里程多了整整两圈，车门一开就用头盔挡着雨冲进站。「这乡下地方是真有意思！」他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叫，「看到泥地上的水坑没？酷毙了！」
在场唯一一个勒芒冠军笑着把温热的盒饭递给他：「我看虎杖也这麽觉得，他那段正好雨最大。灰原担心得要死，没想到人家相当乐在其中。」
「那可不？」五条腮帮子满满当当，蓝眼睛也似被雨冲刷过，「也不看看最近都是谁在带他开！」
这个夜晚以保持领先优势为目标飞速掠过。待雨势停歇，东方已日出破晓，宣告赛程正式进入后半段。
及至下午三点，山田的胜局已完全注定。五条一骑绝尘，瓦尔基里78将所有对手甩在身后；七海和虎杖亦只进不退，待换回五条进行最后冲线，他们便是板上钉钉的冠军。
轮替的虎杖即将进站，五条还歪在长椅上睡觉。电话就在这时响了——夏油立即轻手轻脚地接起来，瞥了眼对面睡得正香的人：「餵，野岛先生？」
「是这样的，我们老闆有个要求。」野岛在那头谨慎地说，「准确来说是唐尼先生提出来的，但已经被老闆同意了——」
「有话直说。」
「可否让五条先生减速，等其他两辆山田追上再并列冲线？老闆觉得这种设想必定会为山田的品牌加分，有助于今后的营销。你看，福瑞克现在已经不是对手，只要……」
夏油揉了揉眉心，打断了他的话：「行了，闭嘴吧。」
他挂断电话，力气稍微大了点，正好吸引了刚醒的五条的注意力。
银发青年顶着墨镜迷迷煳煳地看他：「怎麽了？又有什麽麻烦事吗？」
瓦尔基里进站，虎杖兴高采烈地冲进站台，拽起五条往外跑。夏油见他还在回头看自己，便前行几步踏出矮牆，在阳光下露出一抹释然的笑：「什麽都没有。你只管向前，悟，向前就好。」
「哦。」五条不明所以，还是朝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记得帮我多谈点奖金！」
赛车出发了。夏油徐徐呼出一口浊气，突然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抬头望斜上方的山田观众席，对正以询问视线看向他的几位主管挥了挥手，其馀四指缓缓收拢，留下「国际标准问候语」的中指。
「去你妈的品牌形象，」他一字一顿，力图让所有人都看清口型，「休想抢走悟的冠军！」
说罢，也不管周围惊悚的目光，撑着矮牆放声大笑。
哨鸣响，裁判挥舞旗帜，万众瞩目的瓦尔基里从弯道深处现身，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终点。它满载掌声与喝彩飞驰而过，在千万人簇拥下离终点越来越近，引擎咆哮如惊雷。
车队成员们激动地紧紧相拥，呐喊到嗓音嘶哑。虎杖和灰原抬着几箱啤酒往外跑，见人就开盖子喷对方一脸，再边笑边逃，披着阳光冲向终点线。
好样的。夏油叼着烟冲进人群，像个真正的二十七八大小伙般与所有人一齐欢呼，不把喉咙喊噼不罢休。他早已看不见山田的高管，眼中所见只有被放慢无数倍的时间，和荣誉彼端那辆冲过终点线的赛车。
「好样的！」他听见硝子在人海中朝他大喊，长发乱糟糟的，笑容却怎麽也藏不住，「你们都是好样的！」
于是十年弹指如烟，从湍流中来，到阳光中去。火红的法拉利闯进盛夏，从此五条悟成了他的玫瑰与烈日，将点燃一切忿忿不平、残酷冰冷与卑躬屈膝的妥协。
银发青年落入欢呼的潮涌，终于得以拥抱早该属于他的雷动掌声。夏油拨开人流奔向他，像奔向晴空。
他拥抱五条，也被他紧紧相拥；尘封的理想破土而出，身披贊誉迎接春日。
——是凌晨三点的高速公路、一片浅滩，和赛道上经久不息的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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