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想起来会后悔，但是前辈以为他默认了，约他吃饭、喝酒、看电影，他能推就推，周六前辈叫他出去和合作公司的其他策划一起狼人杀，说是增进友谊，鬼切躲在卫生间里发呆，看着外面乌云密布的天气，第一次相信有神灵存在。
求求您了，打雷吧，刮风吧，下雨吧。
神明开眼，8级大风，楼上的铁支架被风吹翻砸坏了鬼切公寓的厨房玻璃，他报修了，刚好在接到出差的前一天，他去联系客服取消维修服务，那边冷冷地说预约的服务费超时就不能退了，他讪讪地答应。
鬼切从小就不是那种很聪明的孩子，指那种狡猾的聪明，知道何时何地博取老师的称赞。他身上只有显而易见的笨拙、木讷和固执，成绩勉强，人际糟糕，导致他对环境过于敏感，稍微有不舒服的事就会让他神经紧绷，失眠，依赖酒精和香烟，白天再用咖啡冲走困倦，反反复复。
对于自己的窘境，他却展露出宽容的、无厘头的大度，有种听天由命的鸵鸟精神，因为他知道不够努力、不够狠心的人应该得到这样的际遇，再加上个人做选择比环境选择个人要困难得多，不仅困难，甚至寸步难行。
他稍微露出点辞职的态度，前辈叫同事让他去一趟会议室，透明的玻璃门，不像在学校里那种封闭的木门，有一次他看见有女生从里面红着眼睛出来，浑身带着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毕业的时候院长给他们拨穗，他闻到了同样的味道。
“你好好反思一下你这几天的工作态度，为什么这么不积极，想在行业里出人头地，这样是不行的。”
他浑身僵硬，就像毕业典礼那天为自己当日的迟钝感到抱歉，他在礼堂的人群里搜寻那个女生的身影，想说对不起，想道歉，可是没看见人，马尾辫、短发、学士服晃来晃去，每个人都喜笑颜开，他破坏了气氛，看不惯他的同学故意离他远一些拍了毕业照，照片拿到的时候，他个子太高，人太瘦，孤零零站在最后一排的最左侧，像一片随时可以被裁掉的风中树叶。
严厉的话说完了，前辈的语气重新柔和下来，说“我看中你的才能”，说“我相信你两年后可以去更好的公司”。
他什么都看不见，任由耳边的沸腾如同暴雨倾盆。
02
合作公司安排好了酒店，鬼切提了24寸的行李箱，美术姐姐拎了一个巨大的挎包来装显示器和主机，她说用不惯其他人的电脑，显色会有偏差，鬼切说帮她提过去，挎包勒在手臂内侧，晚上加班完回到酒店，洗澡时脱衣服他才发现手臂上一缕一缕的红血丝和小红点，皮肤苍白，暴露得明显。
第二天31度，他还是穿了长袖。
晨会的时候，合作公司的CEO还有策划组、开发组都过来了，听说派了另一个项目的主策来帮助文案的进度，会议开始了五分钟，主策才推门进来，位置只剩鬼切身旁的座位了，鬼切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从容地说抱歉，又从容地坐下来对他点了点头。
这种情况下说句“抱歉”就可以了吗？
CEO笑着说这是他们的主策源赖光，鬼切拿笔的手抖了一下。
会议结束后已经12:30，上司叫上鬼切一起去吃饭，鬼切迟疑了一下，会议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无意中看了源赖光一眼，随即看见源赖光踏出会议室的脚收了回来，说了声“叔，带我一起去吧，上次说好请我吃饭的。”
上司似乎蛮高兴的，注意力也从鬼切身上移开了。
合作公司靠近一处机场，飞机路过上空，不真实的形象具体，他抬头看了一会儿，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太阳下源赖光站在一片熠熠生辉里朝他招了招手让他快点。
下午的时候鬼切和合作公司的策划们对接，这才发现公司规模和实力的差距，源赖光指明了现在策划组面临的问题和解决的思路，他在电脑前敲字，这时听见源赖光说：“新来的小朋友好认真啊，第一次有人听我讲还做笔记。”
鬼切抬起头来，看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善意的，长辈对晚辈的示好，不带欲望，他想笑一笑，可是反应太慢，源赖光已经翻篇儿了。
上司负责另一个部门，工位和鬼切隔开，鬼切一个人坐在策划组的角落，在源赖光对面，两个人中间隔了两台大尺寸电脑，他把世界观设定全部写好了发在群里，策划们纷纷给他面子地齐齐发送大拇指和俗气的鲜花，源赖光跟着起哄，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有谁接了句前浪死在沙滩上，大家哈哈笑起来，这时源赖光在群里说以后鬼切可以加入他们的饭局。
“好。”他回得很快。
“我们不和叔玩儿，让他们自己吃吧。”源赖光又说。
连这一步也考虑到了。
所以晚上的时候鬼切真的跟在源赖光身后走掉了，出门的时候碰见了上司和其他一些管理层，鬼切不敢看上司的眼睛，尴尬得忍不住一直抠手指，进了电梯才放松下来，鸵鸟，鸵鸟，鸵鸟在没有沙的地方会不会死掉。
合作公司加班严重，策划组通常九点下班，其他部门更甚，鬼切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完了，这时源赖光私发消息给他说：“看看公共文档。”
那是一份策划组随时编辑随时可见的公开文档，他以为是编辑了什么新内容，点进去一看，看见源赖光的头像后跟了一行字：“收拾东西下班吧。”
他私回消息问：“你不走吗？”
问完后觉得唐突，觉得自己只是为了摆脱和上司一起回酒店的不自在，但源赖光起身说：“走吧。”
他跟上去，身后还跟了一个策划，似乎是源赖光的好朋友。
源赖光说自己要去买包烟，风很大，天上的飞机闪烁着红色的灯光，源赖光拆开包装盒，对身旁的策划说：“我离你远一点抽吧。”
策划说室外没必要，源赖光点点头，还是走远了几步，问鬼切要吗，鬼切点点头。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烟，源赖光伸手帮他挡着火，那一刻他们靠得很近，像是风中取暖的人一样，吸了一口，他觉得口感很差，但他没说，等源赖光点燃了，他才听见一句“什么玩意儿”。
鬼切并没有意识到源赖光和策划送他回了酒店，等到了楼下，他才意识到这两个人根本不住这里。
“不好意思。”
“小事，就当散步了。”
鬼切是哼着歌上楼的。
洗完了澡，他发现手机上有7个未接提醒，全是前辈打来的，他硬着头皮回微信问怎么了，前辈说开门，有事要聊。
他站在浴室外一动不动。
酒店的中央空调有些声音，他被吵得根本睡不着，关掉后被子捂着热，打开后就是脑袋发晕。
第二天他的打卡软件显示“旷工”。
03
鬼切昏昏沉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钟了，好不容易有勇气打开手机，却发现一个电话都没有，连微信都安安静静的。
源赖光倒是发了一条信息过来，说：“我说你昨晚上加班了，帮你请了半天的假，三点来吧，在楼下的咖啡馆碰面，我们聊聊昨天的设定，我有一些新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有点发烧，强撑着坐在椅子里，源赖光真的在工作，他也打开电脑拉出昨天的文档，说了一些修改意见，源赖光点点头，却没做评价。
鬼切心想自己是不是要被辞退了，源赖光看着他笑了一下才说：“我记得你。”
“？”
“初中的时候，我们在一个论坛里讨论一部小说，你当时写了许多考据，还有剧情预测。”
鬼切当然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们互相加好了好友，关注了社交软件，平平淡淡的友谊延续了近八年，鬼切知道他逐渐成为一位很有成就的策划，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在他眼里仿佛黄金王国。
“嗯。”
“我觉得你很有才华，但是被什么东西捆住了，我能帮你的不多，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
鬼切听不懂他的哑谜。
“你知道你是在我们公司的一个项目组里吗？我让HRBP去老板那里争取把你给调回来了。”
“？”
“老板也很欣赏你，不用做活水测试了，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我做策划吧。”
“……上级那边，我得去交接一下。”
“不用了，叔其实不太懂你需要什么。”
他没对谁说抱歉，也没对谁说感谢，他只是觉得不太真实，又有些想为源赖光卖命，自发的、像是飞艇天生会驶向天空一样。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我带你去药店吧，你肯定还没有医保卡，今天你就先回去。”
后来源赖光提及鬼切的品格，善良、温驯和忠诚，鬼切当作没听见，转身去拿冰箱里的牛排，说按照这个温度解冻，至少要花两个小时吧，他真希望可以立马出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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