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耐着性子坐下,心想今天吹的是什么歪风,把个抠门精吹大方了一回。 “你看,你孤身一人,身边也没谁可依靠的,不如就嫁与我们刘家,早日生个娃娃,后半辈子也有个靠山。大娘今日来,就是来提亲的。”程氏重重拍了拍莫邪的手,满脸掏心掏肺,与子偕老的样子。 莫邪愣住,顷刻间未曾反应过来,这妇人便如黄河流水,滔滔不绝起来:“这野山鸡就是个定信,我看过黄历,五月初五就是个万事大吉的好日子,到时置办婚仪,把全村老少亲眷都请来喝一杯,等你怀上身孕,这个铁匠铺子就由我来帮你打理,你放心,保管一切如常,生意兴隆……” “说实在的,女子做匠师是挺厉害,但再厉害也比不过男人去,有个男人顶门楣、有个娃儿傍半生,才叫正途。”母系唐僧的念叨,莫邪越听越觉得莫名烦躁,面儿上却不显。 干将在旁灼灼地盯着程氏,心里翻滚成了一□□火山,正准备出口打断,却听莫邪轻言轻语道:“大娘,谢谢您能瞧得上我,但我莫家是必要找一个男子入赘的,铁铺的生意不可能交予旁人,您不如再思量思量。” 程氏顿时哑了,舍了儿子入赘别家她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可这铁匠铺又确实是只会生金蛋的鸡,都看上这么些年了,哪能错过? 院子里陡然安静下来,徒留几声早起的鸟鸣。
第6章 小暑 【温风至 火助太阳宫】 自从莫邪把那精明过头的妇人扫地出门,就发现她的小徒弟有些不同往常。原本已经接手了大多数家务的干将,现在恨不得一肩挑起所有活计。 原本独属于莫邪的晚间铁艺研究时光,也被小徒弟打扰,成了两人共同研究铸造的时刻,小徒弟几乎是秉着“做完师父的事,让师父无事可做”的信念,强势地介入了莫邪的一切生活,让她觉得有些心烦,但又骂不出口。 天已入夏。师徒俩坐在院里唯一一棵枣树下纳凉,天光如炙,直将这一小汪绿荫衬的鲜亮而惬意。 不过几个春秋,小徒弟的身板已经饱满起来,不复初见的单薄,他上身简单裹着布条,就像穿了件马甲,手起刀落,将一只凉瓜宰成十六片,古铜色的手臂被零星的阳光洒出力量的味道。 他拿起一片瓜递给莫邪,假装不经意地问起:“师父,莫家是一定要招赘婿吗?” 莫邪接过那皮厚肉少却已经红透了的凉瓜,瞧了他一眼:“不过是当初一时托词罢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干将的脸隐在树荫里,看不清神情:“我却希望是真的。” “你……”她觉得脑顶心被敲了一下,院里的暑气朦胧尽去了,吵闹的蝉鸣都格外清晰起来,不禁一时语塞。
他端坐着,一片片摆弄着凉瓜,把它们逐一摆成规整的一溜儿,摊在莫邪面前。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嘴巴这会子像是被焊住了,八面玲珑的笑也□□脆地抹去,只剩一颗赤条条的心,一对红到发亮的耳尖。 “做了你的徒弟,这乱世就没什么可怕的。”“烧水、烧火、砍柴、煮豆、做汤,我都会的。” “师父快来。”“我却希望是真的。”……点点滴滴的日月碎片在莫邪脑中刮成一股龙卷风。 她闭了闭眼睛,思索片刻后说道:“以后左右无人时,你可叫我莫邪。” 迎着徒弟陡然亮起来的眼神,莫邪啃了一大口凉瓜,甜入心脾。
第7章 白露 【八月初一 玄鸟归 群鸟养羞】 这年秋日格外凉。天下纷争,吴楚交恶,越国虎视。吴王颁布诏令,令天下匠者铸绝世宝剑。 诏令颁至莫家那日,王使亲临,亲切非常,一如往日莫邪父兄在时。 “你幼年时我亦见过,如今亭亭玉立矣。”王使已是耄耋之年,坐于上首,眼神慈祥地看向莫邪。 “如今时局动荡,王需宝剑,震慑八方宵小,定立万世基业,莫家可愿一如往昔,助王一臂之力。”王使语气平和。 “王使容禀,莫家如今仅剩我与徒弟干将二人,铸剑本事十不传一,恐怕微末伎俩难以支撑嘉木。”莫邪不卑不亢回道。 王使眉目微蹙:“竟已然如此么?”他叹口气道,“无妨。王有壮志,唯愿天下太平,吾等尽己所能辅佐即可,王必不会苛责。我须得去往别处亲访能匠,广布王令,便不久留了。” 莫邪、干将二人挽留不得,目送王使离去。 是夜,豆灯微晃中,莫邪枯坐房中。 幼年跟在父亲身侧的零星记忆闪回,第一次见到龙渊削剑如泥的震撼,第一次学习叮咚锤语的郑重,第一次与兄长协力铸剑的专注,如今仍历历在目。 龙渊、泰阿、工布,一把把当世宝剑成就了莫家的大匠美名,更早已是她心中所执、肩上所担。莫家数代传承,她自幼的小小梦想,像燎原星火,从不曾被生计湮灭,此刻在她心中再次燃起。 村头鸡鸣声响起,天将大亮。干将在门外轻声问到:“师父,你可是起来了吗?” 莫邪扭了扭僵直的脖颈,转了转肩膀,抖落一身秋夜霜寒,答道:“这几日筹备一下,铸剑令我想要接下,过些日子我们便出发去寻找铁英。” 十五日后,大吉,宜出行,铁匠铺落了锁。
第8章 霜降 【九月十八 戒人为寒备】 离家八百里,鸡鸣犬吠抛脑后,黄土缠身,两人一驴风霜遮面,男人左脸有道长疤,默默牵着驴,双眼微垂四下扫看,女人跨坐驴上,头巾蒙脸,心不在焉地看向前方。 莫邪与干将已走过月余,一路行来,莫邪日益沉默,干将完全褪去了少年意气。 灰雨朦胧中,逆旅已至。 逆旅不大,三间屋舍就是全貌,休憩落脚的过客却不少,大门大咧咧地开着,微跛着一条腿的舍主热情地迎出门来招呼。 干将老道地与舍主、过客攀谈起来,莫邪不耐寒暄,用过晚食便早早睡去。 她站在高山之上,冷眼观望谷中战场,两军对垒,左军人数占优。战鼓滂沱,将士拼杀,钝刀割肉,剑过封喉,血肉四溅,脸庞模糊,力量与意志互搏。右军凭借兵器之利、气势之锐,几度变阵,如利箭刺穿靶心,收割左军兵士。最终右军将领一剑刺中对手要害,胜负即分。 视线一转,她看见表情狰狞的强盗向她扑来,近在咫尺的脸,甚至能看清络腮胡里的虫蚤,那可怖的表情一瞬定格,庞大的身型跪倒,取而代之的是他背后干将阴沉的脸,一道长长的刀伤翻起干将脸上粉白的血肉,他手中的菜刀换成了剑,那剑洞穿了强盗的胸腹。 她视野之内的画面疯狂轮转,不同的面孔与身影绞在一起,麻木的有之,心存希望的有之,绝望哀戚的有之,面有菜色、腿脚生泥、流离失所、四处奔波的人汇成一张面目模糊的脸,嘴巴开合,问她“为何?” 莫邪从噩梦中惊醒,已是半夜,隔壁屋舍传来断断续续的哀泣声。她用低哑的嗓音问干将:“刀剑无眼,徒留战场予悲,你说我们铸剑,到底为了什么?” 干将揽住她:“刀剑无眼,而人心有眼,铸造之利,利在千秋,破而后立,天下才能太平,这一路无论为何,我都会尽全力陪你一起。”
第9章 秋分 【八月廿八 阴阳半 天德合】 两年后。 莫邪与干将回到莫家村,在里正、耆老见证下成婚,坐实了徒弟变夫婿的谣言,村里八卦鼎沸,简直像是过大节,但左邻右舍也都不忘送上贺仪,程氏是嘴最碎的那个,却又送来一只大山鸡作贺,婆姨叔公们的险恶与友善总是并存。 叮。嗒。。叮。嗒。。叮。嗒。。两年苦旅,终有所得,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尽在夫妇二人之手,莫家铁匠铺的锤音重新响起,一响便是日以继夜。 春秋冬夏,衣带渐宽,一把把好剑出炉,莫邪却始终未觉得满意。干将任劳任怨,相陪左右,长袖善舞地应对着铁铺的日常经营,十里八乡都传说,莫家掌铺换了人,如今是徒弟管事儿。 远方战事的消息传来,吴楚之争如火如荼,越国跃跃欲试。 是夜,宝剑仍未铸成,夫妇二人拖着通身燥热疲累,睡倒在床炕上。 莫邪辗转反侧,喃喃道:“不知道我王能不能大胜敌军,还百姓一个太平岁月。” 干将闭着眼睛揽过她,低声回道:“一定可以。” 夜深人静,莫邪恍惚间见到父兄乘着马车归来,笑声朗朗地踏入院门,拿出梅子酒就在树下对月畅谈起来。 “小妹,可是心中有事,我们难得相聚,怎么心不在焉?” “都怪父亲和兄长,失踪数年杳无音讯,也没有传下制铁之秘,如今我想要铸造宝剑,助我王,斩乱世,却始终不得要领。” “这有何难?你剪断青丝与指甲,投入炉中,再命人在熔炉内添加柴炭,同时鼓风不断,金英即可熔炼成铁。” 黎明时分,莫邪转醒,原来是个梦境,但梦中的铸造之法是如此清晰,她不由得告知干将,两人依梦中之法铸造,耗时一个月,剑胚竟然真的铸造成功。又再花费数月,终于铸成雌雄双剑,雄剑上刻有龟文,雌剑上点缀水纹。 剑成之时,宝光华彩大盛,洒满铁铺内外,整村有心人都知道——宝剑现世。 炉边,莫邪深情凝视着手中宝剑,半晌,突然一口秽物吐了上去:“呕……我的剑!呕……” “!”干将赶紧上前扶住他一向矫健的师父,安顿她坐下,漱口,擦剑,忙不迭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可能是这几日铸剑未曾休息好。”莫邪自己也有些错愕,边安慰着夫君。 干将不甚放心,终究请了疾医来,竟把出喜脉。夫妇二人喜不自胜。 傍晚,莫邪坐在小院中,左手桌上是装有雌雄双剑的木匣,右手身边是恨不能变身靠垫的干将,只觉得此刻心满意足,万金不换。 “这两把宝剑,阳剑便叫干将,雌剑便叫莫邪吧。” 干将柔声应下,眼神在妻子与双剑中往来跌撞,若有所思。
第10章 立冬 【十月十四 斗指乾 万物藏】 宝剑既成,二人思索数日,决定将雌剑献予吴王,雄剑传予子孙。 莫邪有孕,不宜长途奔走,干将将独自踏上献剑之路。夫妇二人离别当日,江南之地难得黄沙漫天,干将抚过莫邪云鬓,厮磨拥抱漫漫难舍,他催着莫邪回室内休息,直到她从窗前探出身子,朝他不住挥手,干将才一边回头,一边走出院子,最终消失于灰沙之中。 他徒步东往,三十日后,干将才到达阖闾大城外十里。阡陌渐繁,人际趋盛,他找机会探得路边一具女尸,砍下头颅,用布条紧裹,系于腰间。 自阊门入阖闾大城王宫,干将手持令牌,一路畅行无阻。 随着干将一步步踏上陛阶,不紧不慢地脱下履鞋,急急趋行入殿,他口中不断喊道“我王,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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