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正襟危坐于王座之上,一双虎目紧盯来人,两侧各级官宦大臣,肃穆而立。 “我王,大喜!”干将跪倒于王座前。 “你是谁?”吴王淡淡问道,“孤王喜从何来?” “微臣名为干将,原铁鹰卫探骑,研探制铁之秘十年,终于得到了继龙渊之后,又一口精铁宝剑。”干将从容解开背上包裹,打开原木剑匣。 侍者躬身上前,仔细检验剑匣左右,缓缓揭开这秘宝之匣,露出所藏之剑。只见此剑尚在鞘中,已隐隐有华光。 吴王起身,一把挥开侍者,上手握住剑柄,“噌!”莫邪剑出鞘,剑光奕奕,不能直视。 “此剑名为莫邪。”干将仰面沉声道,“三年方才铸成,开山劈石,利不可当。” 此刻,两侧臣工如静水遇投石,哗然纷响:“恭喜王上,此剑堪比龙渊。”“贺喜王上得偿所愿。”“名剑归英主。” “好。”吴王的目光在剑身上下流连不已,似乎不经意地问道:“那制铁之秘,可曾到手?” 干将再拜首道:“臣,不才,未曾探得。” 吴王将剑收入鞘中,厉声斥道:“废物,孤王要你何用?” “王上容禀,微臣已有对策,王上请看。”干将解下腰间布带,一颗面目狰狞、腐坏难闻的头颅滚落在大理石地面,从头上发式依稀可辨是个女子的头颅。 他捧起头颅,跪呈吴王:“这是欧冶子之女的头颅,也是独得冶铁秘方的人,微臣断言,从今往后,世上再不会有精铁宝剑。” “很好。来人,传我敕令,公告天下,吴国幸得天赐,精铁宝剑复现。铸剑者干将,耗尽三年心血方成一剑,大益社稷,功在千秋,可惜损耗太过,当殿力竭而亡,追封忠义公。”随着吴王眉眼淡然一扫,殿上武士立刻现身,把跪坐的干将拖将出去。 “不不,王上!王上。。。”干将满腹的好口才全失去了作用,他撕裂的声音在阖闾殿内回荡,短短片刻,就消散于无形。 两侧臣工如渊似谷,悄无声息。
第11章 小雪 【十月廿九 天地积阴 闭塞成冬】 当莫邪接到那封信的时候,正坐在院里等待夕阳落下,手边摩挲着干将剑,时而望向院门。 一骑从远方驰来,尘土飞扬,一如当初分别之时。 人马皆黑,融为一体,刚过院门,那马儿嘶鸣一声,回转停驻。原来是骑士拉住了缰绳,他大声喝问:“干将家人在吗?” 莫邪用力撑起身,扶着腰疾步上前:“我是干将的妻子,来者何人?” 黑衣骑士未再多言一字,扔下一个包裹,骤然离去。 莫邪勉力蹲下,捡起包裹掂了掂,并无太重份量,再抬头,已不见那人与马的身影。 她起身一步步挪回桌椅边,拆开包裹,原是一摞竹简。 “吾妻,见字勿怪。 吾本王麾下探马,八岁入铁鹰卫,十一岁领命探查制铁之秘,十三岁得见汝,前尘即成往事。 此番不得已再赴都城,若不得归,必是怀璧其罪,王命所戕,亦是吾隐瞒于汝,咎由自取。 雌剑吾将呈王上,汝之性命行踪吾亦将掩盖,雄剑切记隐藏,若能隐姓埋名,则上上周全。 “吾之一生,唯憾不能与汝相守,不能看吾儿长大成人。 自古忠义难两全,如今前途难测,吾必力争一线生机, 若吾不归,万望珍重。” 莫邪紧握书简,坐在椅上,腰背绷直,这些年的日子在她脑中呼啸,她闭了闭双眼,感觉傍晚的天光竟也晃得人心慌。 她复又看向手中竹简,觉得那些墨色的字像肆意生长的藤蔓,生生捆住她,刺向她,覆盖她整个身体。终究,她瘫软下去,脑海一片空白,久久无法起身。
第12章 冬至 【十一月廿九 阴极日短 寒邪侵】 眉间尺十六岁了,今日是他生辰。 铁铺生意大多已交予他料理,多年来他的母亲像枝松柏,伫立在他身旁,令人安心。 乱世里有这样不变的根是难能的,只是天空中还留有一小片阴云——那个从未出现过也不被母亲提起的父亲。 少年人总是不知足,况且今日是他生辰。 他早已从童年伙伴的只言片语里、婆姨叔公的调笑同情里积攒了多年的“私以为”,求证的欲望日复一日撕咬着他的心脏。 申时已过,他面前桌上是刚吃完的长寿面,等不及收拾碗筷,他正坐说道:“娘,儿已成年,父亲的事,您能如实告知我吗?” 莫邪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她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你都没有问过,想必心里疑问颇多。”她微微蹙眉,“我并非刻意不说,只是希望你平稳度日,不愿你卷入父辈仇怨。” “你父名为干将,原是吴王麾下兵士,十七岁时我与他相遇,先是师徒名份,后几年感情日深,便结为夫妇。” “曾经我一心所系,就是铸造世间第一的宝剑,你父与我同心协力,历时多年终于铸成雌雄双剑,那一日宝光满室,映着你父的脸庞身姿也英挺非凡,那真是,好时节。”她哽了哽,手上不停,收拾起餐具碗筷,背过身,朝灶台挪了几步。 “后来我怀了你,你父亲便独自上路去吴王宫献宝,一去不回。”她的身影在这下午时辰竟也模糊起来,“他留下的雄剑在堂前木柱中,你现在去取来吧。”
眉间尺听闻立刻几步出了房门,拿起院中砍刀,对准木柱,一劈而下,干将宝剑立现。 那此去经年、不曾湮灭的晦暗剑光,浅浅地映出眉间尺点燃的双目,少年意气在这一刻扬上眉梢。 而一声低到不可闻的叹息消弭于少年身后。
第13章 大寒 【腊月十八 寒气逆极 待苏息】 眉间尺走的那一天,雪一直下。 南方的雪,阴冷,潮湿,刺骨,薄薄地落在人身上,地面上,屋顶上,打湿了冰冷的时间。 他与他母亲一起吃了早食,桌上的食物有些过于丰盛,桌上的沉默更令人难耐。他咽下最后一口饭食,停下箸,面向莫邪跪地,拜,再拜。 “娘,儿此去。必定能为父亲报仇雪恨,请您放心。”少年清越的声音带着咬牙的决心。 “快起来,不必这样,你想做的我拦不住,你便放手去做吧。”莫邪不忍再看,掩面向他摆了摆手。 眉间尺见状起身,带上毡帽,举步出门。院子里已积了薄薄一层银装,他最后清点了一番家里储存的粮食和柴炭,裹了裹行囊,复又看了一眼那徒留枯枝的枣树,一脚踏出院门。 干将剑严实得藏在包袱里,斜在少年日渐宽厚的肩背上。他毅然决然,如他的父亲一般,去向王城。 在那过于宽大的兽皮大袄下、略显纤细的躯干里,似乎自动长出了没来由的仇恨与愤懑,非得找到那远方的如高山一般的仇人,给上一剑才能排解。 莫邪看着她的孩子远去,那背影实在过于熟悉,熟悉到让人无能为力。 后来她听说,王遇刺,街头巷尾谣传着,王的头颅被人用利剑砍下而死,刺客已伏诛。
第14章 清明 【三月初七 东风踏 斗柄回寅】 眉间尺终究没有回来。 铁铺悄无声息,一片死寂。没有锤音相伴,周围的婆姨叔公们都提心吊胆,生怕那个失去了丈夫与独子的女掌铺想不开,那往后可就再没有便宜宝贝可淘了。 数月后某日,叮。嗒。。叮。嗒。。叮。嗒。。铁匠铺终于又如往昔传出锤音,似乎没什么不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没人知道女掌铺是怎么熬过失去独子的悲伤的,只听她说,不能让方圆十里的乡亲们没有好器具可用。 程氏年纪很大了,耳朵有些背,人却还算硬朗。这数月间,时不时来铁铺找莫邪唠嗑,莫邪话少,常常一整个铺子里满是程氏的大嗓门。 说来说去都是家长里短的事,什么邻村又抓了壮丁,里正家的小女儿刚嫁过去就守了活寡,村尾的老叫花子这个冬天终于熬不住作做了古。说的最多的,还是小刘头。 小刘头先前也成过家,他的婆娘一口气给添了两个小孙孙,却亏了身子,气色自那时就不太好。前些年的冬天都特别冷,人就没了。于是刘家母子俩一心养育两个小的,可惜谁叫这世道乱,连大人都是勉强求存,小孩子更难立住,五岁上下被不知什么人掳走,至今生死不明。小刘头也怨上了程氏,更少回家了。 莫邪听这老妪回忆两个孙孙,时不时聊聊自己的眉间尺。她心想,换做以前,我绝不相信,这辈子会有与这大喇叭婆娘互相安慰的一天。 日子静水流深,铁匠铺里,曾经时而混乱、时而急促、时而日以继夜的锤音,如今变得一成不变、规律、令人平静。 又一年春,小刘头从深山回村,猎了一只红狐要送予她。 莫邪望着院中再次萌发新芽的枣树,对自己说:如此数十年,仿佛一场大梦。但明天仍会到来,日子还是要好好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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