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还来不及去看是谁,就听见了传来的附和之声传来 。 “不过江宗主,也是人中之凤了。此前能凭一己之力,将江氏顶起来,也确实叫人佩服。不过一个地坤,迟早要成亲生子。眼下他又与蓝宗主成亲了,日后势必要相夫教子。依老夫之见,不出三年,莲花坞必败了。” “败不了的,姑苏蓝氏能让他败了?毕竟以后也是姓蓝了的产业啊。” “江老宗主,也是有远见,才不喜江晚吟的吧。如此一看,老宗主当年更喜欢夷陵老祖,不是没有道理啊。” 若是从前,魏无羡定会好好教训这些人一顿,但他环顾四周,放眼看去,座上各式人等,男男女女,皆是这般语气。他们从前坐在这里,眉飞色舞的议论自己。如今还是坐在这里,口沫横飞的议论江澄。那日不净世相争,早已被谣传为“蓝曦臣打败了数名天乾,抢到了江澄。”,似乎所有人都不愿意承认一个地坤可以接连打败那么多个天乾。就连江澄独掌莲花坞十三年,都被各种流言传得极为不堪。 魏无羡自己也是过来人,嘴长在人身上管也管不了的道理也明白,但刀子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往往不痛不痒,扎到自己亲近之人的时候却总是痛彻百倍,叫人难以忍受。 可他与江澄,哪还算什么亲近之人呢? “那江晚吟既然要与那个蓝曦臣成亲,就该去云深不知处生孩子去!何必霸占着莲花坞不肯走!我若是江氏弟子啊,也定不承认他是宗主。” “他哪里肯啊,那莲花坞,就是他的命根子。但你别说,那日不净世,蓝氏抢人时把蕪湖冯氏的天乾兄弟给打死啦,还有那杨氏贾氏……只怕这仇,是结下咯。以后莲花坞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咯!” “我就是可惜了,要是早点知道那江晚吟是地坤,就可以去给那些天乾家族通风报信,能领得不少赏钱呐!” “也就这蓝氏,稀奇古怪的很,女地坤也就罢了,还让男地坤做主母。历来各家的男地坤,不都是抓回仙府里,羞于让人看见的吗?” “……你说那蓝忘机是个断袖,是不是他哥,也好这口?”一男子说道,伸出两手笔划出一个猥琐的手势,“可惜那地坤只有一个,也不知道蓝曦臣肯不肯分给他弟享用。” 四周的人哄然大笑,夹杂着粗俗的言语。 魏无羡本已头皮发麻,现在又听到那些人连蓝忘机都这般侮辱,心中一股无名火轰然而起。任他平日里再怎么开朗豁达,现下也忍不了这些无耻下流的恶意。 抽出符咒正要动手,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按住了他。魏无羡抬起头,对上了老板娘满是紧张与哀求的目光。 “大公子。” 这称呼一出,魏无羡就冷静下来了,教训这些人固然容易,但闹大起来误伤了老板娘不说,怕是连江澄的婚礼,都要被影响。 看魏无羡有缓和之势,老板娘赶紧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引回饭桌前。 “大公子,现在这个时候,莲花坞应该已经快要开宴了,这时候在我这儿喝酒的,定是连莲花坞大门都没资格进的人。他们成不了气候,只能在嘴上图个痛快。这些三教九流,在我这儿装得大爷一般,要真见了二公子,还不是下跪求饶的份。” 魏无羡垂下眼睛摇了摇头:“我只是可恨江澄的名声,被这些一事无成之人到处翻弄。” 老板娘笑了起来,起身给魏无羡倒了杯酒。 “当年大公子的名声,不也是被如此翻弄吗?” 魏无羡一愣,但眼中很快就爬上了笑意。 “多谢老板娘还记得我。” “我很早就听闻说大公子活过来了……”老板娘轻笑着说,“只是没想到,你连模样,都大不一样了。” “是啊。”魏无羡听了她这话,心中一阵翻涌。他自重生后,便几乎没有再怀念过过去。毕竟上辈子太嘘吁,死过一次,心境也大不相同了。他只想割舍过去的恩恩怨怨,从此与蓝忘机不问世事,长相厮守。
水远山长,他已经不再是莲花坞内的大公子,不再是乱葬岗上的大魔头,就连外貌,也不再是当年上过世家公子榜的风流模样。但如今回到故里,遇见了上一辈子熟悉的、善意的人,却又总有一些重逢的喜悦,和难言的怀念。 “大公子,你多吃点。”老板娘笑道,“我记得以前你最爱吃我们这里的鸭脖子。” “嗯。”魏无羡点头,“味道还是一样好。全中原都找不到这么对味的了。” “大公子也还是一样,”老板娘喜上眉梢,“那么会说话,整个云梦啊,都找不到你这么讨喜的孩子了!” 和老板娘叙了好一会儿旧,魏无羡才回到了房间。老板娘怕他无聊,又叫人给他送上来一壶酒和一些下酒菜。 这间房间是楼道内的最后一间房,打开窗户,就可以将莲花坞的大门一览无遗。 魏无羡推开窗户,一跨脚坐到窗台上,远远的望着那熟悉的大门。 暮色渐浓,莲花坞内的灯光映红了半个天空,从大门两端的城墙上垂落的金边囍字重帷,被挂在城楼间的喜灯和街道上繁华的灯光映得金光灼灼。码头上各家停摆的船只,几乎铺盖了整个湖面,大门尽管敞开着,但已没有看见人出入,想必正如老板娘所说,开宴时间快到了吧。 城门之内,仙乐渺渺,翻过高墙传了过来。想必莲花坞的宴会厅和校场内,此时已是高朋满座,载歌载舞,热闹非凡了吧。 但这之中,又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在祝贺这庄婚礼的呢? 桌上的烛火在晚风中跳跃,闪烁的光芒使魏无羡的表情看起来扑所迷离。刚刚楼下那些不堪的议论还萦绕在耳边。对江澄的议论,他与蓝忘机在旅途中听过无数次,无论好的坏的,他都只是皱皱眉头,一笑置之。但自从知道江澄是个地坤以后,他就再也无法做到那么淡漠泰然。 他知道江澄的个性,自幼就不甘输给任何人,却万万没有想到,他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地坤十七岁前分化,他与江澄十七岁前都同处一室形影不离,没有理由不知道江澄显征。他特意托付景仪去探听过,少年回来告诉他,听见了蓝曦臣与蓝启仁的对话,说射日之征时江澄已经显征。那么显然,江澄分化,是在莲花坞覆灭,到他们重逢之前的时间内。 魏无羡想到了什么,顿时冷汗涔涔,像一盆凉水从头浇下。 如果…… 如果江澄成为地坤是因为………… 魏无羡顿时犹如被扔进了冰窟,刻骨的寒意淹没四肢百骸。 一切奇怪的迹象都说得通了。魏无羡握起拳头,狠狠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为什么会没有发觉呢?怎么会一丁点也没有察觉到呢?射日之征后他们又相处了那么久,他竟半分也没有看出江澄变成了个地坤。哪怕是到了现在,他回忆起来,也依旧是一点破绽也找不出。 或许是有的,应该是有的,只不过是他向来迟钝,没有注意过。 为什么江澄不告诉他呢?如果他肯和自己说……如果自己事先知道……那么他…… 他会怎么做呢? 魏无羡仰起头,靠在窗户上。 正如那天在穹窿山的回答,现在的他也不知道,那时的他会怎么做。 如果那时他早知道江澄是地坤,他还能安心的把江澄与师姐,丢在这如狼似虎的仙门百家之中吗? 窗外的夜空清明深邃,刚过完正月,云梦虽是无雪,风却依然刺骨,吹得魏无羡无比清醒。 刚刚那些不堪入目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如果一个差错,如果一个疏忽。 他这回还魂,见到的,可能就是已经面目全非的莲花坞,和面目全非的江澄了。 这十多年来,他这个师弟是怎么过来的?他该有多么无助,多么害怕。 他以为他还了江家的情,他以为他至少做到了对江枫眠和虞夫人的承诺,他以为他至少保全了江澄,保全了莲花坞。 但其实,他什么也没做到。 谁也没能保全,谁也没能护住。 江澄也好,师姐也好,温家姐弟,乱葬岗上的大家也好。 唯一一个蓝思追,还是蓝忘机帮他保住的。 他将头埋入曲起的双膝中,颤抖的拳头一下一下,狠狠的砸在窗台上。 他以为自己放下了,自己不在意了,重新活了一次,有了全新的人生,有了恩爱的道侣,那些过往云烟,不应该再纠缠他。 可是回忆一旦被撕开了一个裂口,便再也止不住,犹如溃堤之洪般瞬间就将他淹没。他几乎要咬紧牙关才能阻止自己低泣出来。 任他平日有多么洒脱,多么桀骜不羁,也挡不住这一刻的委屈和酸楚。 莲花坞校场里堆积成山的尸体,金麟台灵堂前哀如死灰的江厌离与金夫人,不夜天上被一剑穿喉的江厌离,围剿乱葬岗时突然返身朝他扑来的百鬼。 他这时才想起来,上辈子他最后听到的声音。 是江澄用几乎要泣出血的尖锐声音,嘶吼着“魏无羡————”。 “碰!”的一声巨响,在魏无羡头顶上炸开。 他抬起眼睛,看到一朵绚烂的烟花,绽放在莲花坞的上空。接着着又是另一朵,五彩斑斓的在夜幕中绽放。只听得莲花坞大门处爆竹震天,鼓乐齐鸣,想必是吉时已到,正要开宴了。 魏无羡望着被烟花占据的夜空,一想到闲言闲语中江澄日后相夫教子的模样,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实在想象不到,江澄以后要怎么个相夫教子。 他一边笑一边镇定下来,擦干净眼睛,靠定在窗头上。莲花坞的鞭炮还在源源不绝的炸响着,烟花也是一朵接着一朵升上天空,回音震得整个云梦都似乎在颤动。 想必师姐出嫁,也是如此风光。若她能有幸见到江澄今日,定也会为他高兴的。 不知道江澄今天穿的喜服是什么样,不过当年师姐穿着喜服也非常漂亮,想必江澄也一定不差。 他忆起师姐大婚前,和江澄偷偷来看他。江澄那时候喝了一口师姐的莲藕排骨汤,还朝他举了举碗,说是敬夷陵老祖。 如果他知道那是他们三人最后一次甜蜜温馨的重逢,他一定不会那么快就让他们姐弟离开。 愣愣的想了半晌,他拿起酒杯,给自己满上了一盏。 然后朝着莲花坞的方向,举了起来。 “敬三毒圣手。” 他说道,然后一饮而尽。 莲花坞内里外通明,悬灯结彩,仙乐阵阵,每一厅每一殿,都摆着华丽的宴席,就连广阔的校场上,也摆满了桌椅,坐满了道贺的客人,每当一朵烟花绽放在夜空,底下便有人发出阵阵惊叹。 这次婚礼使用的烟花,是江澄花了高价,请了仙门中最擅此道的花炮世家,浏阳李氏特别制作的。烟花升上夜空,有的呈现出百花齐放之势,又有的绽放出龙凤呈祥之姿,时看是火树银花,再一看,又变成了如花似锦的图案。有人议论当年江厌离大婚,江澄也是请李氏,用这等绚烂的烟花给她铺了一路,时过境迁十多年,这回轮到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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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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