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來得很晚，雖然過完了年，天氣卻依舊很冷。即使如此，廣場上還是十分熱鬨，商家們搭建了各種展台舉行促銷活動，每個展台都在播放甜蜜的情歌，小情侶們挽著手在展台間穿梭，熱鬨極了。
謝南園原本也應該是他們之中的一個。
但這一刻，這些熱鬨和甜蜜，都化作了紮向她心口的刀子。謝南園不得不把臉埋進自己的臂彎，仿佛這樣就能避開眼前的一切。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時，小臂忽然被人輕輕碰了一下。
一道充滿活力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滿是關切地問，“你好，需要幫助嗎？”
謝南園一愣，有些狼狽地將臉埋得更深，胡亂地搖了搖頭，希望能把人打發走。這是她最不願意被人注意的時刻，隻想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將這些情緒消化掉。
那聲音就消失了。
現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感越來越明晰，大多數人不會有興趣過問陌生人的事。誰的生活裡沒有一點波折呢？給人留下自我整理的空間也是一種體貼，能問一句已經很難得了。
謝南園輕輕歎了一口氣，思緒倒是稍微清醒了一些。
一點冰涼的濕意忽然落在了手背上。
旁邊傳來小情侶帶著驚訝和欣喜的低呼，“呀，下雪了！”
原來是下雪了。熱戀中的情侶因此而興奮，謝南園卻隻覺得心中透徹的涼。然而不等她陷入這種情緒，胳膊上同一個地方又被人輕輕碰了一下。
這一回是熱的。
熱度透過厚厚的衣服布料，緊貼在那一片皮膚上，讓謝南園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頭頂上那道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元氣滿滿，“天氣太冷了，我幫你買了一杯熱奶茶，拿著暖一暖吧。喝口甜的，心情會好一些。”
她眷戀那一點溫度，感激這樣的熱心，卻不想讓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狽。正猶豫間，對方似乎已經看破了她的心事，將手裡的熱奶茶放在了旁邊空著的石台上，又叮囑了一句，便轉身離開了。
謝南園遲疑地抬起頭，卻隻看到一個高挑的背影，穿著一套藍紅相間的運動服跑向遠處，頭上的高馬尾隨著她的步伐一左一右地甩動。
她伸手握住了那杯滾燙的奶茶，不知怎麼，鼻尖一酸，眼睛突然模糊了。
那些在心底洶湧著、卻被她自己壓回去的情緒，就因為這一點陌生人的善意，突然爆發。
淚眼朦朧中，那道遠去的身影，突然跟謝南園記憶中的另一道身影重合了。
那時候謝南園才剛剛上初中，她個頭矮小、又黑又瘦、內向沉默，自然而然就成為了學校裡的壞學生們找茬的對象。很長一段時間裡，她覺得自己生活在一種窒息的環境裡，不知道該如何解脫，常常會想到死字。後來，也是這樣一道身影從天而降，不但打跑了欺負她的人，還舉報了這些壞學生，徹底改變了她的處境。
然後謝南園就成了她的小尾巴。
隻是幾個月後，對方因為出眾的運動天賦被選入校隊，很快就轉學去了體校。
謝南園記得，臨走的那天，比她高大半個頭的女孩摸著她的頭歎氣，跟她說不能永遠都依靠彆人，必須要自己變得強大。
那天，謝南園獨自一人躲在校園裡哭到天黑。擦乾眼淚之後，她開始學著對方的樣子去處理遇到的所有問題。久而久之，她以為自己真的變得強大了。可是現在謝南園才發現，其實並沒有。
強大隻是她強撐著偽裝出來的一副麵孔，其實內裡依舊不堪一擊。
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人會來保護她了。——不如說，這些傷害，原本就是來自那個她以為可以保護自己的人。
但是這次她忍住了，沒有哭。
眼淚是很珍貴的東西，要為了值得的人流。
……
“抱歉，晚了一點。”謝南園拉開椅子，在陸開顏對麵坐下來，開口道歉。
陸開顏笑著說，“沒事，你工作要緊。而且也沒有遲到，時間剛好。”她說著，打量了一下謝南園，又誇了一句，“你這件衣服很好看。”
謝南園臉上的笑意一淡。
說來也巧，今天江似月身上那件大衣，跟她這件看起來八分相似。
陸開顏正好低下頭去拿禮物，沒有注意到她的臉色。她將禮盒從袋子裡取出來，推到謝南園麵前，笑眯眯地催促，“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謝南園掃了她一眼，低頭拆開漂亮的粉色禮盒。
一瓶造型漂亮、顏色夢幻的香水靜靜地躺在盒子裡，謝南園垂眸看了很久，嘴角才微微牽起一點弧度，似歡喜、似嘲諷。
相識三年，相戀兩年，她身上從來隻有消毒水的味道，幾時用過香水？
是了，陸開顏對她身上的消毒水味，一直都是頗有微詞的，因為這樣既沒有女人味，也沒有生活氣息，在某些特殊時刻還容易敗壞興致。
隻是從前，這些話她聽了也隻如微風過耳，不會往心裡去。她覺得兩個人在一起生活，總有需要磨合、適應的地方，不用太計較，哪裡想得到，人家或許隻是覺得她不像另一個人？
謝南園看著瓶子裡微微晃動的香水，突然想起陸開顏跟她表白的那天。
也是在這家餐廳，也是這樣一個日子，服務員送完了餐之後，又往桌上送了一小束玫瑰，說是情人節的贈品。陸開顏聞言，就抽出一支遞到她麵前，笑吟吟地問，“你看，連店家都覺得我們是情侶了，要不，咱倆就湊合一下？”
那一刻，謝南園被氣氛所惑，以為這是一種樸素的浪漫。
今天才知道，原來真的隻是……湊合。
她狠狠吸了一口氣，終於抬起眼，正麵看向陸開顏。
作為一名網紅主播，陸開顏的外貌自然是十分出眾的，她皮膚很白，眼睛漂亮有神，眼尾和唇角都自然地微微向上勾起，就算麵無表情時，看著也像是在微笑，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至於她的個性，更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看著就讓人覺得沒有絲毫的心機。
就是這樣一個人，她表現得這麼自然，這麼沒有破綻，騙了自己足足兩年。
如果不是今天的意外，或許還會繼續騙下去。
謝南園平時看著陸開顏在粉絲麵前演純情甜美少女，從來沒覺得有什麼問題，這時才突然意識到，她的演技究竟有多精湛。
三百萬粉絲果然不是白來的。
她慢慢將禮物盒重新蓋好，借助這個動作整理自己的情緒。等收拾好了，謝南園將盒子推到一邊，再抬頭時臉上已經重新掛上了笑意，轉身拎起自己準備的禮物。
“我很喜歡。”她朝陸開顏笑著，將手裡的紙袋遞過去，“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陸開顏興奮地接過去，打開盒子，不由一愣，“怎麼是鞋？”
“不喜歡嗎？”謝南園看著她的眼睛微笑，“我挑了很久才選中這一款的。”
騙人的，就在剛剛那個商場門口的專賣店裡買的。當陸開顏和江似月挽著手走出商場時，隻隔著一道玻璃門的店鋪內，謝南園隨手指了這雙鞋子，讓服務員打包，從挑選到結賬，總共沒花五分鐘。
她當然知道，陸開顏常年死宅，每天的微信步數不超過五百，可就因為這樣，這份禮物和她的香水才算得上“旗鼓相當”，不是嗎？
既然陸開顏想把她當成江似月的影子，那就也不能怪她在對方身上尋找另一個人的痕跡。
若你窗外照耀著一片白月光，我心口當然也可以點綴一粒朱砂痣。
如此可算公平？
第3章 江似月
從餐廳出來，雪已經停了。
隻是一場小雪，來得快去得也快，地麵上甚至沒有積雪，隻留下一片斑駁的濕潤，看上去臟兮兮的。天氣晦暗而潮濕，黑沉沉的夜色籠罩下來，正如謝南園此刻的心情。
吃飯時她還努力敷衍陸開顏幾句，此刻卻忽然提不起那樣的心情，一路沉默著回到了家。
陸開顏一直在低頭看手機，並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
直到洗完澡出來，她躺進溫暖的被窩裡，手習慣性地往謝南園那邊摸，卻被對方乾脆地躲開了。
“老婆？”陸開顏轉過身對著謝南園的方向，手再次伸過去，暗示的意味十足。這段時間謝南園很忙很累，陸開顏看在眼裡，當然也很體恤她，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做過了。
但今天是情人節。
陸開顏認為，兩人在這件事情上是有默契的。
這一次，謝南園直接拍開了她的手，又往旁邊挪了挪，保持距離的意思非常明顯。
“你怎麼了？”兩次被拒絕，陸開顏也不高興了，坐起來問。她也不是非要做什麼，隻是原本的期待落空，難免有些掃興，就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而且她還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困了。”謝南園含糊地應了一句，翻了個身背對著陸開顏，並隨手將被子拉高，擋住了她看過來的視線。
謝南園這個人，平時看著脾氣很好，在某些小地方卻意外的固執堅持。她這個樣子，陸開顏就知道今晚是彆想了，隻能重新躺了下來，一邊小聲嘀咕，“這又是誰惹你了，火氣這麼大？”
平時她也會說這種話，謝南園一向都是當做沒聽到，今天卻覺得格外地難以忍受。事實上，跟陸開顏處在同一個空間裡，還要保持表麵的平靜，就已經耗儘了謝南園所有的力氣。
她裹緊被子，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這種拒絕交流的姿態，陸開顏也是熟悉的，但她又不甘心就這麼老實地閉嘴，想了想故意道，“行吧，不吵你了，你睡吧，我去把今晚的直播補上。”
謝南園還是沒有說話，陸開顏就下床穿上鞋，到書房去了。
房間裡重新恢複寂靜，過了一會兒，謝南園才翻過身來，平躺在床上，盯著頭頂的天花板，輕輕歎了一口氣。
其實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現在這種狀態究竟算什麼。
按理說，她應該在看到那瓶香水的瞬間，就直接把它扔到陸開顏臉上，告訴她兩人完蛋了，然後快刀斬亂麻地分手，結束這段算不上光彩的關係。
可是，憑什麼呢？
憑什麼陸開顏把她當成另一個人的替身，她就傻乎乎的被人騙了兩年；憑什麼現在江似月回來了，她就要把陸開顏身邊的位置讓出來，祝她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縈繞在謝南園心頭的，除了痛苦、難堪，還有滿滿的不甘心。
所以明知道繼續下去隻會顯得既可悲又可笑，但在那一瞬間，她依舊本能地選擇了裝作若無其事。
不就是佯裝深情、粉飾太平嗎？
她也可以做得很好。
……
萬達廣場五樓，星光ktv。
成年人的同學聚會，當然不可能吃頓飯就結束了，但去彆的地方也不合適，這裡就剛好。半生不熟的關係在一頓飯之後拉近了許多，再喝喝酒唱唱歌，場子就更熱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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