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主子少,三代积累,许伯山和文氏又持家有道,月例一向不吝啬,衣食住行皆由府里承担,许仲山的俸禄不需要交到公中,还额外给月钱。 许活的外祖家是武将,当初跟老侯爷相交莫逆,家底不厚,郑氏的嫁妆确实不如文氏丰厚,可也不算少,该有的都有,这些年她也没花什么,甚至节省点儿光靠府里就能攒下一笔。 所谓的“开销吃紧”、“力不足”……不过是借口罢了。 许活面无表情地独自坐在书案后。 书房里只点了两个灯,随着夜色降临,越加昏暗。 她身后的博古架边上,挂着一幅画,画上,一棵奇松耸立在悬崖峭壁上,形单影只,坚韧不屈。 这是老侯爷在许活七岁生辰时,送给她的礼物,他亲手所画,一直挂在这书房里。 “郎君。” 青鸢的声音在书房门外响起,“可要再点几盏灯?” 屋内没有回声。 青鸢正欲敲门,书房门打开,她便退到边上。 许活往外走。 青鸢关心地问:“郎君,这么晚了……” “不必跟着。” 许活没留下话,乘着朦胧的夜色径直出去。 西院正屋-- 许仲山将将赶在宵禁之前,浑身酒气熏天、左歪右倒地回来。 郑氏立马迎上去,担忧地招呼道:“快扶二老爷去榻上。” 两个小厮面红耳赤地憋着劲儿,撑着极有分量的二老爷挪到榻边,小心翼翼地放下。 郑氏教人端水来,亲自坐在许仲山身边给他擦拭脸、脖子、手…… 许仲山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酒劲儿较回府之前散了些,得意忘形地抬手比划道:“我看中一只琉璃盏,流光溢彩,明儿我就跟账房支钱买回来把玩。” 郑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儿,脸色不佳,满腹幽怨道:“还买呢,大嫂在母亲和荣安面前把你支钱的事儿说了,荣安走后,母亲单独训了我一通,我这脸都没地儿搁。” “那又如何!荣安是世子了,大哥得爹看重又如何?侯府早晚是我的,我想如何就如何……” 他醉的前言不搭后语,手又点向郑氏,“你不是说大嫂有一套翡翠头面,水头工艺都极好吗?买!都买!” 郑氏想到文氏要看她的脸色行事,眼里也有几分压不住的得意。 门外,许活提前打发了守门的丫鬟婆子们,正听到夫妻俩的对话,无声地嗤笑。 她还算了解许仲山,踩着时辰过来,果然,他前脚刚回来,不知道又去了哪里寻欢作乐。 现在还说这些异想天开的话。 许活眼神发冷,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屋内,郑氏吓了一跳。 许仲山反应慢,掀开眼皮见是许活,大着舌头训斥:“你的教养呢?竟然擅闯父母的屋子……” 他脑子还糊涂着,说完看向郑氏,确认:“是不……嗝~是不是没敲门?” 郑氏埋怨许活,“荣安,怎可不敬父母,贸然闯入。” 许活随手带上门,夹着寒风踏进来,冷声道:“琉璃盏和翡翠头面如何够,不如我一把火把侯府烧了,为父亲母亲助兴。” 郑氏瞪大眼,紧接着便气恼道:“你浑说什么呢?怎么能说这种玩笑?” 许活一甩后摆,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三指捏着杯子,冲他们一敬,用一种游戏人间似的讥讽口吻道:“欺君之罪的铡刀一直掉在头顶上,与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首尾分离,一无所有,及时行乐够本,咱们就一起一了百了不是正好……” “谁够本?!”许仲山忽地拔起来,指着许活醉骂,“放屁!老子才不会够本儿!” 许活冷冷地看着他。 她一双眼睛,乃至于眼神,都和老侯爷极像。 许仲山恍惚间好似看到了过世几年的爹,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鬼可怕,爹也可怕。 他吓得酒醒了些,发现面前只是许活,当爹的颜面受损,怒了一下,“你要是个儿子,怎么会有这些麻烦?” 郑氏听了,也幽幽道:“你说你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 许活神色愈冷,目光森森地看着夫妻二人,“你们真是爱口无遮拦,凭白惹人不快。” 郑氏触及她的目光,想到什么,微微瑟缩,又有些怨恨升腾,手抓住许仲山的手臂,越来越紧…… “嘶——” 许仲山痛得吸气。 郑氏一惊,忙松开,轻柔地揉。 许仲山收回手臂,收起龇牙咧嘴的表情,色厉内荏地瞪视许活,嘴里还放狠话威胁:“许荣安!你、你别忘了你是谁的种!” “别以为在你祖母和大伯面前装得孝子贤孙的人模狗样,就能不将我这个亲爹放在眼里,我告诉你,我让你有机会当上世子,就能让你一无所有!” 他放完话,又一副要打人的架势,桌上有茶壶杯碟,身后有枕靠,仍然在忙忙活活地四下寻趁手的物件。 郑氏一面去拉他劝他,一面又劝许活赶紧低头,好像在说和,话里话外却暗示许活不认错便是不孝。 许活不动如山,冷淡地看这闹剧。 他们从来就是这样。 许仲山嫉妒长兄是侯府继承人,将会得到爵位和侯府大半家财,自己却不上进,反而看大房没有生出男丁,就起了自己生儿子继承侯府的贪念。 跟妻妾努力好几年,只生出她这么个女儿,胆大妄为地想了个以假乱真,先斩后奏的主意,还自以为“绝妙”,等到大张旗鼓地宣扬完,满京城都知道平南侯府有继承人了,他又慌了。 他有胆子闯祸,没本事承担,推卸责任倒是很有一套,跑到老侯爷面前认错。 老侯爷大发雷霆,重罚完,还得给儿子擦屁股。 侯府需要一个继承人,纵是假男丁也是侯府血脉,老侯爷认下了许活这个“孙子”,直接抱到身边亲自教养。 许仲山呢,甩掉麻烦,养好伤,又毫无负担地享乐去了。 许活很小很小的时候,也哭过,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跟严厉又可怕的祖父住在一起,为什么她不是在父母的怀里,为什么她要学那么多东西,但凡哭闹就要挨罚…… 后来她长大了,才知道,她不是寻常孩子,有些父母也不会成为孩子的后盾。 旁人不知道她是女子,只当她是男儿,是侯府唯一的继承人,对她的眼光和要求皆以贵族继承人为准。 他们夫妻是知道的,但他们不会在乎她累不累,难不难,从不考虑她的处境,他们只想要利益,只会拿她作筏子和人争锋…… 他们会一步步试探底线,触怒了就缩回去,然后屡教不改。 老侯爷弥留之际的话在许活耳边回响:“许活,我为你取字荣安,你若想一世荣安,一身清名,做内宅妇人不能做之事,得内宅妇人不能享之权利,就必须永远是个‘男人’。” “无论是谁,有可能用身份刺穿你的人,都是你和侯府的死敌。” “你父母就是我留给你的磨刀石,如果你连他们这样的蠢人都拿捏不住,不如一把火烧干净,免得有朝一日活受罪。” 世上的事,因果对错,说不清楚。 她曾经委屈不解过,如今错有错着,她更愿意过现在的人生,而不是一身荣辱皆系在男人身上。 他们却不能因此得意忘形。 “父亲,母亲,我提醒过你们……” 许活的声音极轻,打断两人唱的戏。 夫妻俩停下,瞥她。 许活不可能每次皆在他们惹出麻烦后去收拾,也不能容忍她在外如履薄冰,他们却拖她的后腿,必须压制。 “这些年我辛苦替你们遮掩过错,也会倦的,弓满弦易断,想要富贵到晚年,死了不被人撅祖坟,你们要安分一点,不要贪得无厌……” 不是他们生养她,给了她荣华,是她改变了他们无能的后半生。 “我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莫要影响我的前程,婚事我勉强容忍了,如果你们还不知道收敛……” 许活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眼里是一腔的孤勇和狠意,“父母之于子女,是天地,届时父亲便辞官留在府里荣养吧,我会好、生、孝、顺。” 许仲山震惊,脸色涨红,“你要禁我足?!” 郑氏毫无意外地站在许仲山那儿,指责她:“你这是不孝!要天打雷劈的。” 许仲山直接跳脚,“你以为侯府是你说了算吗?想做我的主,凭什么?” 许活平静道:“凭我是世子,是侯府的继承人,父亲不是。我与父亲,祖母和伯父选择的一定是我……哪怕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 与当年的老侯爷还不同。 侯府耗费诸多培养出一个成年继承人,许活的前途又备受期待,怎么可能被舍弃? 许活明明白白地告诉夫妻二人:他们没有拿捏她的资本。 偏她说着狠绝的话,还要站在无辜的立场上,“若是走到这一步,父亲母亲不要责怪我,荣安是无奈之举,也不要责怪旁人,是你们错了。” 许仲山气得指着她鼻子,“你个不孝子!” 许活无视他的怒火,起身,走了一步,又停下来,侧头望向两人,“秘密就得烂在肚子里,哪怕是梦话、醉话,也得憋住了,要是憋不住……” 许活的语气恭顺至极,“咱们都得死,但先死的人,一定不是我,毕竟荣安不能不孝,得为父亲母亲送终。” 她走后,屋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下人们皆不敢靠近。
第20章 人从稚嫩到成熟,有时在一瞬间,有时要经历漫长的过程。 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必定不能受私人情绪左右,以至于昏头坏事。 许活已经过了因为和父母感情不融洽而伤心的年纪,但毕竟是亲生父母,日日相见不能断绝,必然还是有影响的。 许活决定给未婚妻方静宁亲手做一只毽子。 先前在南郊庄子上猎到的野鸡,尾羽五彩斑斓,还留着。 毽子底下就用圆木片。 许活每日从崇文馆回来,便会抽一些时间,每日做一点。 这些她做熟练了,也很坐得住。 老侯爷年轻时爱好广泛,书法绘画,骑射武艺……还喜欢木工活,后来衍生为雕木雕石雕玉,那座用来让许活自力更生的粗糙院子,也是老侯爷带着许活盖得。 老侯爷盖,许活年纪小,便在旁边练武背书,偶尔递个小工具。 他为了磨她性子,几近苛刻,许活手上常戴的几串手串,都是他教她亲手磨的。甚至于许活小时候挨打的戒尺,也是她自己做的。 许活先用刀削成形,然后手工一点点打磨至圆滑,没有一点木刺或者锋利的棱角。 她事情繁多,一直没抽出空来跟方静宁加深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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