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扬仰面迎着大雨,还没从方才那惨烈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她不受应龙的感召和影响,甚至能直视着它的双眼。 那双眼真的很苍老,带着亘古不变的冷漠。 要不要去打破它? 对于她来说,这虚影没什么威胁,毕竟只是留在齐氏血脉之中的一道幻象而已。 若不去,沈昔全的威望必然大幅折损。没有了人望,她今后的行事也许有所顾忌… 她想到这,浑身一激灵。 愣了一会,心头发寒地反应过来,她竟然在算计沈昔全! 半个月前她还在她耳边反复保证,自己是可以倾心相托之人。 这才多久… 周清扬忽地感到一种排山倒海的悲哀,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是悔愧,但更多的是觉得无可奈何。 人心易变,在不知不觉间,就和曾经渐行渐远。 她刹那间在内心割舍清楚,背过身去,和人流顺行,一道往城内走。 沈昔全看着那黑袍在风雨飘摇中远去,只觉得自己被彻底割裂了。 心中暴虐的感受澎湃着压过来,头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尖啸。 “没有人在意你,也没有人保护你,他们都是骗子,你的师父…你的徒弟…” “杀了他们。” “死在一块,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不是… 沈昔全的骨扇如一道天光划破亘古长夜,直奔空中虚影而去。 那应龙威压骤然暴涨,被挑衅似的长吟了一声。 周清扬愕然回头,只见那一袭白衣渺小而迅速地凌空而行。 沈昔全的怒意无处发泄,积压着化作一股锐不可当的刀锋,划开了阴云。 而在那拨开的洞口透下来一丝暖洋洋的光,正好将她笼罩在内。 她一人一扇,沐浴着世间唯一一缕光,斩杀了应龙虚影。 以人身直面神灵。 飘洒下来的雨丝在澄澈透明的光下显得无比圣洁,柔软眷恋地依偎着沈昔全的长发,而后落到她苍白修长的手上。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人头停止了攒动,他们看着天空中那龙消失无踪,又看着倾盆大雨逐渐收势。 自沈昔全为中心,那云洞扩开,阳光重新露头,仿佛刚才的凄风苦雨都是一场幻觉。 “圣人啊!” “是仙子,是神仙——” 万众跪拜欢呼,地上的雨水还散发着血和泥土的腥臭,但此时无人在意,他们的心就如同这天气,随时可以倒戈相向。 沈昔全的身体如一尊坚不可摧的神灵石像,高高矗立在他们碰不到的高空。 周清扬作为唯一立着的人,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一切好像一场梦一样… 高高在上的那个人,自己究竟喜欢她什么呢? 钦羡她的权力?地位?实力?这些自己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 周清扬滚烫的心在胸腔里跳动,她是一个热烈的人,鲜活的人,从未停止追求更好的。此刻,无疑,沈昔全就是最好的,而且还是她的。 这样的人生,还不够吗? 就停在这一刻不可以吗? 周清扬捂着心脏,脸色惨白,不可抑制地弯下身子去。 一眼就看到了城门前滚着的那两颗人头。 淋满了雨,沾满了泥土。 何其可怖。 两双眼睛四只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她。 周清扬如烈火烹烧般的身体好像给一股冰凉阴冷的水一浸,冷却下来。 她的头脑从未如此清明。 低下头,金色的光辉炽烈地映在漆黑的水镜上,桃花仍旧浮现在她的面前。 幻象,好长久的幻象。 周清扬抬头,戒定碑里这座莫名而宝相庄严的神像似乎在微笑。 “你出来了,为什么呢?和幻象融为一体,世界任你主宰。” 她看着倒影出来的自己,不无讽刺地露出个笑来:“沉浸于虚假的世界,如同死去。” “唉……” 神像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真真假假,谁能说清,你本应该是已逝之人,如今却还活着,怎知不是大梦一场?” 周清扬的异瞳里冷漠一片,丝毫不为所动。她捞起自己水中影,感受着流过指缝的阴水:“有所求,便是活着。” “我是一个一直有所求的人。” 她猛烈地起身,冲向神像,神识化作一把尖刀,冷静而煞气冲天:“你并无资格,评判我的真假。” 她向着神像庞大的身躯冲去,黑色的水域无限延长,像是怎么跑也跑不到头。 忽而间,神像悲悯地一抬手,反而向她逼来。 周清扬猝不及防,穿透这金色,一头趴进柔软的被褥。 天旋地转。 “呃……” 她捂着脑袋,有小弟子前来敲门:“师姐,你不是说要我准备今年春天的桃花种子,今早要用吗?” 周清扬一头栽到地下,挣扎着应了一声:“放门口吧。” 该死……怎么会还来?不是该放她出去了吗?! 她在地上趴了一会,晕乎乎地起身,开门吹了一会凉风。 门槛上放了一包小小的灵种。 那是她花了三年,和赵靖源一起研究出来的,既没有花粉,又花香色浓的桃花种。 桃花是风流的花,但却愿意定居在无运峰。 周清扬把它们捧在手心里,一如既往地珍视。 沈昔全一个月前赶她回来,说要彼此冷静。可周清扬知道,她是在为斩断龙脉做准备。 兵发瘴气谷前,她要把这缠绕多年的麻烦一举清除,才好无后顾之忧地应对九尾。 走之前,周清扬问过她为何不要自己同去。 “你不会帮我。”沈昔全清醒无比:“可无论你帮不帮我,我都仍旧会收你为徒。” 她还记着那些闲言。 周清扬想了想,告别的话没能出口。 能再见的时候,就不要告别了,告了别,总像是永别。 这样,就当是一次寻常的离开,过不了多久,还能有重逢之日。 周清扬拎着那些种子,离开独自一人的无运斋,从院门前不远开始播种。 她像个凡人那样,亲自挖土,提水,灌溉,施肥。 圆圆的种子一下到土里,没几日就会生根发芽。她想,等到沈昔全回来,也许正好能赶上山花烂漫的时候。 周清扬培好了土,天上已经有稀稀落落的星光。 她来到无运峰的饭堂,看到人影已经寥落了。做饭的大娘正在收拾碗盆,准备回屋睡下。 “阿婆,你放着吧,我来收。”她上前去,温和地接过做饭的家伙,一边煮面一边和大娘闲聊。 “周周,这趟你回来咋不爱说话嘞,我看着你不高兴啊。” 周清扬擀着面皮,笑笑说:“阿婆你这一个月见不着我几面,怎么瞧出我不高兴?” 大娘坐在一旁嗑瓜子,叫道:“我怎么看不出来!你平常一顿都吃三碗饭,现在一天吃半碗,吃饭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躲着吃,一点热乎气都没了。” 周清扬笑得更厉害:“我走的时候都是多少年前了?那时候长身体。” 她笑着笑着就落寞下来,沾了面粉的手碰了碰眼睛,眼泪一颗一颗砸在面板上。 但还是强撑着说:“小时候的事,都作不得数。” 大娘沉默了,洗净了手来帮忙,却被周清扬给挡开。 “我给师尊做,她喜欢吃我做的面。”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们隔这么远,什么面送过去不沱了?!” 周清扬说:“赵师兄帮我改良了机枢鸟,可以送信还可以送东西,一炷香便到了。” 大娘摇摇头,边往出走边说:“这人呐,一惦记起旁人来,都是没个好…” 周清扬全当没听到,她煮好了面装了食盒,不及洗手就坐下提笔匆匆写到:“师尊,近来可安好?多食多睡,万事不要急切,我今日……” 她事无巨细地写下自己白日里每一件小事,并且竭力写得津津有味,必求能逗人一乐。 沈昔全叫她回来,本意是不希望两人再疏远下去。 周清扬无力阻挡她要做的事,不过,她庆幸自己的无力。 良心债日日夜夜地上门来催,每一个夜晚,周清扬都困难地入睡,惊悸着醒来。 她逃离受难者,却更加渴望贴近刽子手的怀抱。 这样变态的亲昵,不合理的温存,都让周清扬疯狂而煎熬。 粉色的小鸟轻快着飞像夜空,离开无运峰,离开首阳上,带着不合理的存续。 最终,被击落。 落在一只完美到虚假的手掌中。 月色下,全身裹在黑袍里的人不露一丝皮肤,只细细地把东西拆开,取出了那封信,才放开了挣扎的鸟儿,任由它再度飞入夜色。
第23章 明月下乌鸦嘎嘎地叫,树梢下的人和月色融为一体。 一道暗红色的虚影缠在他的手腕上,像一根细细的红绳。 “大人可是怪我了?” 女声柔柔地响起,在这荒山野岭之间过分缠/绵,叫人想起话本子里的狐妖与书生的故事。 不过那黑袍男人显然没有书生的风流,他的声音冷淡到了极致:“没有。” 他看过了手中的信,确定了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后,手中忽地燃起一道淡白色幽灵似的火焰,将那薄薄一纸付之一炬。 “人算不如天算,九尾,做多余的事,反而破了运数。” 苍白的手腕和红色的暗影相互交映,影子停止了流动。 她叹息说:“是啊,大人你费尽心思,一力推动,可结果还是难以预料。就说沈周二人,文灵院里的流言没能让她们加快斩断龙脉,反而把周清扬这个天选之人推回了首阳,又添了苏远之这个变数。” 黑袍之人垂手而立,一阵风刮来,吹动了他的兜帽,从里面泄漏出一缕银白色柔软的长发,他歪头将发丝整理好:“不急,且看沈昔全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忍得住。” * 沈昔全搬回了文灵院。 周清扬不在,她不用担心神识失控伤到谁,还是住在这里方便一些。 章华殿外高铭阳小跑着进来,笑容满面地道:“宗主,我等已探明,瘴气谷外确有狐妖的气息,那地方凶恶异常,最是适合妖族修养,那些不愿意回幽冥的妖物,好些都栖居在那里。” 她侧脸对着高铭阳,也说不好是不是在听。 忽而殿外传来一阵极有规律的“唧唧”声,沈昔全这才回过头来,她的眸光散乱,凝神看了好一会才看清,夜色中欢蹦乱跳的,是一只粉色木鸟。 鸟儿穿过满堂谨小慎微的长老弟子,扑在沈昔全怀里,撞了个晕头转向,落到了她的膝盖上。 “唧唧!” 它把脑袋掉了个,用光秃秃的木头去蹭沈昔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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