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更是直击肺腑的一问。 她掌心隔着几根狐毛,察觉胧明的眼眸好像转了一下。 胧明透过她的皮囊,是在看着她哪一世的魂灵? 狐毛压着胧明的眼眸,也轻悠悠地搔着她的手心。 良久胧明露笑,“我方才正想问你,瞒我这么久,是不是想看我笑话?” 濯雪还不好说不是。 胧明笑意滞在嘴边,晦暗又锐利的眸色像是一只锚,锚住便不撒手了。 她正色道:“你即是你,我早猜到你与珏光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系。” 对此,其实濯雪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如若胧明当真无知无觉,那必是石头雕的心肠,唯独一身皮肉姑且算是活的。 她心跳飞快,急切想听到胧明的下一句,却又怕听到下一句。 “我会敬重珏光。”胧明说得很慢,每个字音俱是从胸腔至深之处,竭心尽力地挖凿,再一个个郑重无比地吞吐而出,“却会将心给你。” 濯雪怔住,只觉得手心下有些泛潮,那狐毛已不甚干爽地黏在她的掌中。 这极少宣泄情思,好像对诸事都不以为意的冷情大妖,是流泪了吗。 似乎又不是,看胧明未被遮住的另一只眼,分明还矜持不苟。 却也并未十全十的一如平常,她赤眸里挟了剖心剖肺般的郑重,有微不可察的局促,亦有将自己全然托出的赤诚。 濯雪哪是在刁难胧明,根本是在难为自己。 她的心被重重地捣了一下,里里外外,无一幸免。 她并非是因为胧明,才让那在百年间来回穿梭漂泊,难以安定的神思成了归根的落叶。 却是因为胧明,才让两段似有隔阂的记忆,完完全全地接在了一起。 这是前世与今生的衔接,是生死交替,是生命得以连贯。 濯雪双眸酸涩,慢吞吞将那捂在胧明眼眸上的手放下,一些狐毛黏在她的手心,一些沾在胧明眼角。 好像这花容月貌的银发大妖,一瞬就成了凡间的白眉老妪,她破涕为笑。 她捂住通红的脸,眼眸转向别处,费了好大的劲才问出口:“那我们这三日算什么?” 胧明思绪飞旋,想到了许许多多的答复,偏偏没有一个能一如濯雪自答。 濯雪又揽起那比她腰身还宽的狐尾,好像榻上搁了一碗水,搁在她与胧明之间,她那愈发姝丽的脸半遮半掩着。 狐狸小心翼翼问:“算不算双修呐?” 什么双修,不是“情多处、热似火”么,怎转眼就成双修了? 胧明欲言又止,心道也罢,濯雪此生是头一回当妖,妖时不时就将双修挂在嘴上,倒让她以为,妖与妖间任何的亲昵都能算作双修了。 “那你长修为了吗?”濯雪顾不上羞赧了,急慌慌地往胧明脸上摸,顺势将狐毛撇到一边。 凡间那自诩为活神仙的江湖骗子,便是这么摸骨看相的。 濯雪摸了胧明,又掐住自己的脉搏,讷讷道:“修为不会全涨在我身上了吧?” 她眼底涌出几分难以为情,又冒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垂怜,心道一代大妖跌落圣坛,又一代大妖冉冉现世,胧明倒了,她便来替上。 胧明却道:“那自然不是双修。” 濯雪隐隐失望,说起话磕磕巴巴:“那、那双修是什么样?以往在秋风岭时,我问过兰姨与众妖数回,无人与我明说。” 胧明看狐狸目光澈亮,倒显得她心思龌龊了。 可情爱双修一事,又岂会是龌龊。 “何须问旁人,你若想知道。”胧明幽声慢调,“我下回教你。” 情热已褪,濯雪耳廓骤然发烫,连眼梢也被熨个正着,洇出大片绯色。 她垂眸盯起自己微蜷的足趾,艰难地嘟哝了一句:“胧明,你现在的模样……” 太轻了,后半句俨然是心声,单说予自己听。 “什么?”胧明问。 濯雪难以启齿,声音细弱蚊蝇:“好轻浮。” 其实胧明的姿态与平日无甚差别,是她春意盎然,心有所想,便目有所见。 胧明眼眸微瞠,竟无从辩驳,只得起身道:“该走了,这不周山留不得。” “天雷不是没劈过来吗,应当无人知晓你我藏在此处。”濯雪慌张地揽起衣裳睨胧明一眼,侧身时九条狐尾化作虚影消散,纤秀背脊一展无遗,更像无瑕白玉。 银发被她拨得泻向身后,恰恰遮了不盈一握的腰肢,春色渐隐。 胧明垂眸将法袍整理得一丝不苟,淡淡道:“只不周山上有炽心兰,要想一朝突破境界,若非四处掳掠,便唯有此法。” 她虚眯着眼望向山隙之外,可惜白雪茫茫,连苍穹又窥不着,“想必瑶京此时已乱成一锅粥,那气贯长虹的天雷劈在天宫,真是闻所未闻。” 正如胧明所言,此时的昆仑瑶京已是一地狼藉,仙神们各执己见,就差没化作鸡狗,就地狗跳鸡飞。 瑶京以仙山为基,白玉砌琼阁,一面瑞光耀耀,一面风冷月华清。 天门才解禁不久,又被天兵牢牢封锁,众仙聚在断壁残垣之中,以阗极为首。 “劫雷?” “京中无仙渡劫。” “这绝无可能是劫雷,劫雷惯来也是三道,却不会凶悍至此,这分明是要将瑶京劈成废地!” “不是天劫,那便是天怒!” “报丧灵鸠惨死在前,如今天雷又降在此地,莫非作祟者就在京中?” “死的只是一只报丧灵鸠,天道何须动此大怒。” “死的确实只是报丧灵鸠。”一仙冷嗤,“不过往后还有无祸患,可就说不定了。” “近来三界可有异变?” “我观人世太平,异变不在人间。” “妖族似也无甚变故。” “说来说去,还不是疑心起仙门同僚了!” 瑶京上仙乐已停,仙从们也纷纷从各处奔赴此地,霓旌绛节尚还飘摇不定,底下的峥嵘宫阙已倒塌大片。 碎瓦遍地,檐楹崩坍,什么雕栏幔亭全都毁于一旦。 浩大一片焦迹,已抵瑶京的一半。 众仙间,仙首平心静气地环顾周遭,他乌发白眉,看着是凡人三十余岁的相貌,身上一袭华袍璀璨耀眼,好似日月随身。 阗极不惊不怵道:“众仙家冷静,天门虽固若金汤,却因有瑞光庇护,而从来不是严防死守,就算有妖祟潜入作恶,也不稀奇。” “什么妖祟能在瑶京作祟?”一仙不以为然,“我看还是将天门封锁好,细查瑶京众仙,省得贼喊捉贼!” 阗极神色未变,颔首道:“仙友说得在理,不过前几日黄泉府阎王上禀了一事。” “何事?” 天律司的掐指做诀,众仙眼前画卷延展,能看到阎王当日呈禀之景。 画中,阎王乌发披散,面色不虞地揖身:“禀天律司,黄泉府命簿全遭焚毁,一籍不余,不知来者何求,在下惭愧,未能将其擒捉。” “是妖是鬼?” 阎王道:“面似修罗,身法似妖,诡谲无常。” 天律司又掐指收回画卷,拱手道:“正如众仙家所见。” “妖鬼行径!”有仙呵斥。 “那潜入者将命簿烧尽便走了,殊不知命簿还能复原,根本就是白费气力。”另一仙冷哼。 “我依稀记得,命簿此前就焚毁过一回,那时只烧了一册,亦是不明缘由。” “那焚毁的一册,似还是仙首亲自誊抄复原的。” 阗极平静道:“常有妖鬼以为,焚毁命簿就能长生不死,愚钝至极。” “怕是祸水东引,谁会用真身真容为非作歹?”老仙吹胡子瞪眼,“依我看,祸就在京中。” 瑶京中吵得不可开交,那与天相接的不周山,倒还是静谧寂然。 两个身影从山隙中飞身而出,罅隙徐徐合拢,大雪漫灌山腰,不过多时,不周山又是那毫发无伤的模样。 濯雪的法袍已异如从前,身环狐绒披帛,裙摆分作九片拖尾,恰似狐尾未隐。 她提着裙在雪中漫步,如今不论瑞光还是寒风,都已奈何不了她。 狐狸乐颠颠地奔到前边,忽然回头问:“胧明,原来九条尾巴比九个脑袋漂亮,我如今算什么呢,像我这样的,世上有几个?” 前半句让胧明无言以对。 胧明过会才应声:“世上独一。” “我这般厉害!”狐狸忽地往自己身上嗅,稀奇道:“我闻起来怎么有股怪味?”
第59章 59 说不清怪在哪里,似是鸡块跌进了鸭羹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胶还似漆。 倒是不令人嫌厌,还腻得叫人想入非非。 濯雪捏起衣袂嗅了半晌,又将鼻尖抵上手腕里侧,气味竟还是渗进了皮肉里的,并未沾在衣裳上。 就这刹那,她的思绪被那拨云撩雨的一幕幕占据。 她抓得胧明脂白的肩背上全是红痕,胧明便抓了她的手,牙从她指尖上一个个地咬过去。 胧明还衔住了她的手腕,在她颤得不成样子的时候,不轻不重地合拢牙关。 一边是有条不紊的捻弄,一边咬得她指尖发麻,她如何受得住,当场哭出声来。 所以怪味是两妖的气息揉在了一块,是她……嗅不惯罢了。 如何惯得了,这也太难为情了! 胧明跟在后边踏雪而行,闻言脚步微顿,“怪在哪里?” 濯雪已然明白,哪还说得出“怪”这一字。 造作了三日,她脑筋都被折腾坏了,转瞬间面红耳赤,飞快在身上胡乱摸蹭,想将气味拍散。 到底是腌入味了,根本拍不散。 “我不知道!” 沉默了少顷,濯雪匆匆应声。 自情热醒来,她的唇齿间偶尔只余下四个字,能随意拼凑成两句应答。 一句是“我知道”,一句是“我不知道”。 看来还得是三十六计走为上,雪衣少女陡然变作狐身,猛地高高跃起,两只前爪拢在一块,跟凿冰一般,嗖地钻进雪里。 人形时,这厚雪能埋到半腰,换作狐身,便能藏个彻彻底底。 积雪遍山,狐狸是藏起了身形,却未能藏起踪迹。 她所到之处,积雪微微往下塌陷,硬是陷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浅浅痕迹。 那正是狐狸逃窜的路线。 狐狸逃得飞快,已管不上自己会不会一头撞上山石,心想能暂时甩开胧明一步,便算一步。 这叫她如何见人,身上沾着这般浓郁的白虎味,旁人怕是靠近些许,就能猜到是怎么个事。 偏偏拥着胧明不放手的是她,口口声声说要的也是她,那三日倒是舒服了,三日一过,她只想在不周山长眠不起。 远远的,银发赤眸的大妖跟着变作兽身,势如迅雷地逐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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