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奔起来的动静,可比狐狸大上不小,狐狸隐约听见身后簌簌作响,就知是胧明追过来了。 狐狸吃了一惊,下垂的九根狐尾冷不防直挺挺地竖起,在雪上冒出九个尖尖,好像雪上开出了一簇白莲。 白莲飞快挪动,比积雪凹陷的痕迹明显许多,狐狸光藏头而忘藏尾,欲盖弥彰。 白虎猛扑上前,那宽大的虎爪,将雪下狐狸摁个正着。 狐狸咿呀一声,声响闷在雪里。 随之又簌簌作响,是白虎埋头凑近,咬着狐狸的后颈,轻易就将她叼了起来。 狐狸垂着四肢,九根尾巴软趴趴垂落,有一瞬好似神魂出窍。 并非真的咬入皮肉,狐狸只觉得后颈发痒,气力一下就懈了个尽。 那威风堂堂的白虎,猛一甩头,将狐狸稳稳当当地甩到自己宽厚的背上,口吐人言:“境界长进,风雪也不冻脚了。” 想来世人谁也想不到,初进山寸步难行的狐狸,不过数日便能脱胎换骨。 换作别个,就算能吃到炽心兰的花,也未必能比得上濯雪今时的一半。 此为人愿,亦是天意。 胧明一时无言,百年前祸不单行,将流落凡间视为流年不利,岂料籽粒一埋,百年来的每一日俱是羯鼓催花。 终于天降异宝,她恰恰衔住。 狐狸趴在虎背上,深深吸了一口不周山的寒气,岂料那浓烈又缱绻的气味也跟着钻进胸腔,臊得她甚至不低头细看虎毛。 闭眼算了,濯雪想。 濯雪何止不冻脚,走在山中还像归家一般,风雪成纱,冻土成榻。 她化作人形,捏住虎耳一角,凑近小声嘀咕:“我不想回凌空山,也不想回秋风岭了。” 白虎倏然展翅,搅得风雪旋向别处,“想在此处安家了?” 濯雪倒也没这么想。 “不过还得回凌空山一趟,瑶京有变,魇族势必有所行动,不周山不再安全。”白虎慢声。 濯雪哪会不清楚,她“喔”一声,屈着一根指头四处刮蹭,一会将虎毛刮向这边,一会刮向那边。 贴得这么近,她面红耳赤,绝对是被这虎皮焐热的。 “阗极定已觉察到禁制破损。”白虎微敛双翼,侧眸看向后背,“他若想倒转乾坤,便只有一计。” 那便是永绝后患。 “回凌空山,要安全一些。”白虎接着道。 与其死在阗极手里,濯雪想,那她还不如羞死在白虎背上。 她坐起身,才挺直腰杆,便倏然想起,她是如何跨坐在胧明身上,喘得气息近断的。 胧明只手揽着她的腰,纤长五指极慢地捻揉,扁舟几近到岸,又被波涛卷至远处,将到而未到。 情热已过,却还余了未绝的燥火。 她抓起白虎双翼不言,头近乎埋到胸前,好在风声急躁,掩住了她略显凌乱的气息。 胧明未等到濯雪出声,振翅腾身时慢声问:“在想些什么?” 濯雪想,或许不是身下那处状若沼泽,她周身都是沼泽,被胧明的声音轻轻撩拨,便难隐真容。 苔藓下有粼粼水波,亦有湿软的泥。 但她眼眸一转,不由得注视起手边的白翎,翎下与虎身相连,有着同样强健有力的皮肉筋骨。 她讷讷道:“好像翅根。” “嗯?”白虎误以为自己听错。 濯雪有些馋了,“翅根比胸腿更紧实、更有嚼劲,却又不失鲜嫩,不论是生食还是烹烤,都香甜可口。” 白虎迎天而上,惊得背上狐狸慌忙伏身,扒住虎皮便不敢动弹。 驰骛于杳冥之上,翱翔在群山之间,涉水又登空,在又一次晨昏过后,终于能望见苍穹山界的边际。 濯雪睡眼惺忪地醒来,若非白虎用灵力守着她,她定已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她遥遥望见那熟悉的峰尖,欣然道:“凌空山!” 胧明双翅猛振,身姿倏然飞旋上前,撞入结界之中。 濯雪被那当面袭来的结界撞得头脑发懵,困惑道:“先前似乎没有结界,若有,我也混不进主峰。” 白虎赤目中凶意乍现,似急于喋血啖肉,冷冷道:“看来我们不在的时日,来了不少不速之客。” 山界广袤,沃野千里,遥遥望去,只凌空山的主峰亮着光。 百盏明灯悬在山径两侧,巡山妖们困得两眼发直,无一妖敢睡。 白虎穿入结界的瞬息,山中诸妖有所感知,纷纷醒神起身,春溪与秋柔齐齐现身,与小妖们一同迎至山门。 只见白虎从天而降,踏得尘土飞扬,骇人威压铺展开来,有气盖山河之势。 可这威压和众妖熟知的迥然不同,它之威慑,不在凌厉凶悍,更多在于其横冲直撞,气焰无拘。 濯雪眼睁睁看着众妖露出惶恐之色,随后便像被压弯了腿脚一般,齐刷刷伏身不起。 太过突然,妖们面如菜色,一个个状若亡魂丧胆,就连常跟着胧明走南闯北的豹妖春溪,也被震慑得挣扎不休。 濯雪突破境界至今,其实还无甚实感,除了这躯壳比先前更为轻灵,灵台灵脉也更为壮实之外,好像再无其它变化。 她伏低身不愿露面,有些羞于见人,不想被旁妖看出蹊跷。 就着这姿态,她贴到胧明耳边道:“你怎不收敛威压,就这般威风?” 胧明本想收起双翅,翅根却被狐狸搂得分外紧,微微一滞,才道:“是你。” 狐狸指着自己鼻尖,半晌没回过神,什么是她,莫非是她的威压? 似乎还真是,如若是胧明的,作甚她无知无觉。 做妖多年,她却是头一次能享有这滔天威压,自己无从察觉,连怎么收回去也不知道。 眼看着有些个小妖已怕到呕吐不已,濯雪深觉愧疚,慌忙戳起白虎的翅根道:“那你快教我呀。” 她头脑空空,想到从不周山回来的这一路,便又想就地打洞了。 途中经过的山界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有主的,她到处施放威压,横行无忌,和那未开智的狗子到处撒尿有何不同! 她是狐狸,还是九条尾的,哪能和狗类同。 她寻思,旁妖会不会择日就找上门来,逮着她讨要说法? 濯雪全怪到胧明头上,猛戳眼前的虎翅道:“全赖你,为什么不早些同我说。” “威压中有你的气息,我觉得很是好闻。”胧明淡声坦言。 濯雪唰地又红了脸,只庆幸众妖还饱受着威压的折磨,想来听不清胧明这一番话。 狐狸很小声地嘟哝:“别闻了,闻了三日还未闻够么。” 话里夹了两分嗔意,却因她话音轻若蚊蝇,听着像是床笫间的情话。 白虎神色未变,只是许久才应声:“那应当是……不够的。” 三日前,醉于情热的狐狸有多肆无忌惮,今儿便有多无地自容,与白虎易地而处。 尝过桃仁杏雨的虎妖,反倒褪去了赧颜与克制,说起话来得理不饶人。 “你——”濯雪眼梢灿若夏花,气得脱口而出,随之小声接上:“气煞我也。”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凌空山上的妖也算见多识广了,且不说群妖宴才刚过去,众妖哪来得及将各位妖主的气息通通忘空。 怪的是,这气息和哪位妖主都不像,反倒有些像那不知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小狐狸。 狐狸的境界,众妖有目共睹,没个几百年可修不到如此境地,就算鸿运当头且天赋异禀,也万不可能。 那会是谁,总不能是一夜间横空出世的。 濯雪干脆化回狐身,反正如今她已能自如掌控灵力。 银发如瀑的人影陡然变作狐狸,狐狸身后垂了九根绒尾,跟着她的气息略微摇曳。 虎身庞大,且双翅宽得好像折云做扇,足以遮天蔽日,众妖看不清其背上伏着何物。 此刻狐狸还伏得跟毛毯一样,薄薄一片,更叫众妖难以分辨。 “可别变回人形,挡着我些。”濯雪嘀嘀咕咕。 胧明顺她心意,索性教她:“抑住妖丹之息,便可阻隔威压。” 濯雪方才想破头也想不到隐匿威压之法,就差没倒施脉中灵力了,闻言赶紧照做,将威压敛了个完完全全。 当即,众妖如释重负,那呕吐的仿若死里逃生,翻白了眼仰躺不动,还有的妖已被吓得跟凡人一样失禁,匆匆施术隐去痕迹。 众妖死里逃生,小妖们不敢随意打量,唯春溪大惑不解地朝虎背上瞥去一眼。 就算是春溪与秋柔,其实也极少能一瞻妖主兽态真身,如今两妖都不免生疑,妖主既已回到凌空山,为何还不变作人身姿态。 胧明明明更喜人身,不然也不会筑那银宫玉殿,还令山中众妖以人形行走。 春溪拱手道:“恭迎妖主归来。” 众妖齐声附和。 白虎淡声:“近日山中可有异常?” 山中管事的秋柔应声:“妖主离开不久,便屡屡有妖硬闯雾阵,意图不善,我等为守主峰,不得不筑此结界。” 白虎颔首,赤眸微微瞥向身后,随之猛一展翅,飞回侧峰寝殿。 寝殿附近寂静无声,白虎落地化便作秀颀人形,看似冷心冷情,偏肩上扒了两只绵软的狐爪。 狐狸两步蹬上胧明肩头,九根狐尾跟笤帚一般直挺挺地垂着,小声质问:“你的气息怎如此牢固,这要如何洗去?” 胧明脚步微滞,推门道:“洗不了,只能自行消散,而妖力越盛,气息就越是根深蒂固。” 狐狸凑近往胧明脖颈上闻,那颈子上的咬痕早已愈合,好在她记得是哪处与哪处。 不对,她作甚要记得这个。 只一贴近,她便闻到了自己的气味,心道糟了,胧明也腌入味了。 白狐僵住不动,半晌故作忙碌,扭头舔爪子舔尾。 胧明吃她吃了好久,当真—— 一点也不白吃。 进了寝殿,狐狸连滚带爬地跃远,在木案上变作人身,赤足踩得鼓凳轱辘转动。 银发缠上手臂,丝丝缕缕全是白的,已翻不出半根青丝。 她正暗暗瞟着胧明,忽觉身后滚烫,就像被架在弓弩上,噌一下就弹开了。 濯雪恼道:“胧明,你这破纸又把我烫着了!” 看也不看,她就知是昆羽来信了,也不知昆羽写了多少回,才恰好被她撞上。 胧明走过来,捧起白鹿纸细看,皱眉道:“她怎么会在绝冥岭,莫非救到凉梦了?” 纸上一笔一划依次显形,没有一笔不歪扭。 「见到凉梦,她愿留在无垢川内,据她所言,黄粱梦市里的惜眸泪,无一例外全被倒弃。」 「厣王的意思,是要肃清內敌。」 魇字写错了。
第60章 60 字还未尽,像奇形怪状的鱼,挨个跃上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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