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甚好念的,还不如多念前边这几日。”胧明道。 话里有话,唯听者和说者明白。 濯雪差点红脸,还好如今是九尾狐身,至多只会羞到耳根发烫。 她不由得腹诽,这白虎说话当真是越来越溜了,也不知是学了谁,什么甜言蜜语都能信手拈来,换她成了那拙嘴笨舌的。 她遂又传声:“要在这等到何时,这藤荆上全是利刺,看来不能硬闯,莫非要等魇王亲自将门打开?” “待众妖主来齐,再擂藤上花鼓,魇王便会有所感应,随之他心下只稍一允诺,藤荆就会散开。”胧明应声。 藤上竟还有花鼓,可惜袖中不好看见。 濯雪不免好奇:“无垢川究竟是如何认主的,怎这般听话?” 胧明再传心音:“无垢川只认一主,入主者需在海心处舍下一滴心头血,此后血主强,则无垢川强,血主弱,则无垢川弱。” “若有第二人滴血?”濯雪诧异。 “则认灵力更盛者。”胧明淡声,“无垢川单认血主的灵力,若灵力大衰,境界大跌,便视为血主已逝,无垢川将另觅新主。” 濯雪了然,百年之前,胧明便是这么被无垢川拒之门外的。 想想还有些凄楚,却也赖不得无垢川,这川泽本也不是什么灵智通透之物。 少顷,最后一位妖主姗姗来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又劳烦诸位妖主久等了。” 黑风快如惊涛,倏然从天而降,旋作头戴髑髅的黑裳女子,竟然是昆羽。 众妖面面相觑,实在不好说昆羽半句不是,毕竟与以往相比,这次已经算快了。 昆羽笑道:“来时走岔了道,不然早就到了。” 她看向胧明,在旁妖都怵于与胧明搭话的时候,极刻意地叹了一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若真要问是什么风,还得算到昆羽自个的头上,要不是她随意指了三位大妖,前去苍穹山界请胧明出山,胧明可未必会来。 胧明冷冷睨她,眼下的两道黑纹是尖利的刀锋,无情地割进众妖的视线之中。 昆羽故作不知,望向那被藤蔓托至高处的花鼓,环视一圈道:“谁来擂鼓?” 众妖闻声看向胧明,无一妖敢道出胧明的名。 齐聚在此的各路妖主,当属胧明的境界最高,以胧明为首,当由胧明击鼓。 可众妖如何敢叫胧明击鼓,昔时安住了百年不止的府邸,此刻归来,竟还得擂鼓请示新主。 何等嘲讽,何其诙谐。 昆羽正想腾身击鼓,便见那银发水墨裙的大妖震出一掌,浑厚灵力荡向高处花鼓。 一掌便震得那包裹花鼓的荆条如蛇般退却,鼓声惊天。 咚—— 这一声鼓鸣震耳欲聋,就算各路妖主法力高强,也被震得双耳嗡鸣。 众妖惊愕望向胧明,隐约能觉察到,胧明的境界又恢复了不少。 昆羽也怔住,一时间笑靥如花,扬声赞叹:“好响的一声鼓!” 众妖默不作声,心道你还不如不夸。 濯雪仅凭这一声鼓鸣,似能看到胧明百年以前那八面威风的身姿,胸口也如鼓擂,撞得心潮澎湃。 鼓鸣过后,有两行身影如白鹭一般从天际掠近。 必不是白鹭,无垢川内无鸟无鱼。 两行小妖从门里迎近,低眉敛目地悬在川泽之上,齐声道:“恭迎各路妖主。” 随之藤荆往两侧爬动,恰恰分出了一条路。 众妖看向胧明,胧明不动,他们便也不会踏进去一步。 胧明迈入其中,鞋尖轻抵水面,踩出圈圈涟漪。 昆羽随行在胧明身后,她鼻翼翕动,隐约嗅到一股味,有几分像那只狐狸,却又并非出自狐狸。 分明是从胧明身上逸出来的。 昆羽瞠目结舌,她就说那狐狸胆敢那般戏耍她,原来……是她冒犯了。 两行小妖在前边开路,将来客引至一处亭台前,毕恭毕敬道:“大王就在亭中,还请诸位妖主静待片刻。” 为首的小妖掠向玉砌的亭阁,躬身步入其中,附到魇王耳边低语了几句。 魇王冷不丁将怀中琴竖置,琴身砸向亭台石板,弦急声乱,如大火刮刮杂杂。 各路妖主缓下步子,不知魇王此举何意,目光齐刷刷落在胧明身上。 胧明冷笑,捏住衣袂一角,两指不轻不重地掐在狐狸身上。 濯雪听着那弦调,莫名有些头皮发麻,她与胧明怕是鱼进油锅,此时再想跳出去,可就晚了。 胧明平静道:“魇王,别来无恙,听闻你非要见我一面。” 暂不论私下如何,各山界妖主见着魇王,都得尊称一声妖王,独独胧明一如既往。 琴声骤停。 魇王陡然回头,一张脸上蒙着黑雾,叫人看不清真容。 他扬声大笑,笑起来似有数张嘴异口同声,有老有幼,有妙龄女子,有白眉老叟。 仿佛有无数个魂灵被困在这躯壳之中,受魇王驯驭,挣脱不得。 濯雪更是骨寒毛竖,指盖大的狐身大抵是刚从海下捞出来的,毛炸得跟海胆一般。 魇王笑停,那百八十个魂灵也跟着消停,现只余下一个声音,听着是男子,有几分气虚,好像多说两句话便要气竭。 “还以为你决意不来。” 胧明从容不迫,开门见山地问:“如今这曳绪水泄得,还是不泄得?” 众妖为此而来,泄不泄得,全凭魇王一言。 魇王一掌拍在弦上,琴弦噌噌连断,灵力震向八面,激得水声嘈杂。 浩瀚灵力从众妖主间猛穿而过,就在妖主们的背后,川泽上跃起十尺大浪,曲曲弯弯的浪波,像极了躬身欲怒的蛇皇。 浪涌将群妖圈在其中,状若囚笼。 濯雪只看见浪声嚎啕,随之海波旋向天际,越发笃定,魇王已下定决心不给胧明离开。 不过眼下一众妖主还在,魇王大抵还不会动手。 众妖神色惶惶,独胧明岿然不动,掌心轻贴衣袂,淡声:“不过是泄个曳绪水,竟劳烦魇王耗费如此多的灵力,实在过意不去。” 她话音方落,曳绪水化作千百水柱汇向云端。 无垢川那漫无边际的水面,紧跟着一寸寸地下降,徐徐露出水底真容。 水竟是这么泄的。 魇王佯装大度:“恰好人间大旱,本王便替昆仑瑶京恩泽凡尘。” 曳绪水迎上天际,无垠碧空上聚起滚滚黑云,云海席卷八方,妖凡两界天色晦暝。 云海何以容盛汪洋,瓢泼大雨哗然落下,雨势浩大,似要淹没万里江山。 凡间可并非妖界的属地,魇王堂而皇之令曳绪水淹至凡间,可谓目无天法。 众妖本只想诘问瑶京,另再要回自身应得,并非要去和仙界争权攘利,观魇王此举,显然是要令妖族无路可退。 胧明冷声:“魇王这是何意?” 有妖惶惶跟着出声:“妖王前日还说要捉拿那祸乱三界的焚书贼,今时之举,与之有何差别?” “差与不差,诸位可都看在眼里。”魇王悠然观天,“我只是应了诸位所愿,况且,这可并非祸害凡尘,也绝非祸乱三界,这是出自无垢川的恩典。” 他猛将断弦的琴抛掷出去,琴跌进干涸的渊底,生生堵住了那渊源冒水的海之眼。 众妖后颈发寒,没想到魇王答应得如此轻易,泄水堵水一气呵成,事出反常必有因。 古怪,处处古怪! 魇王的刃定不是单对着胧明,必还对着别处! 无垢川已然枯竭,底下白骨堆垒成丘,数不清的屋舍悬空漂浮,像极墓碑。 濯雪看到满地的白骨,心道恐怕还真如她与胧明所想,魇王又要与阗极共同做戏。 众妖思绪万千,似乎如了愿,却又没有完完全全如愿。 十六位妖主齐齐看向胧明,竟盼着胧明能指出一条明路。 胧明心如止水,目视着魇王道:“看来魇王已有主意。” “各位妖友也该启程了。”魇王声虚若断:“直上九霄,破天门,问天道。” 众妖心惊肉跳,如此突然? 不对,于魇王而言,这可一点也不突然! 魇王诏令方下,便有百万妖兵擐甲挥戈现身,气势汹汹地迎天而上,踏得浓云骤乱。 远处藤荆又开,众妖主身上印记灿亮,除却胧明。 这还是胧明在位时,众妖以示臣服,向无垢川立下的命誓,不料无垢川易主,命誓还在。 当年妖主们有心无力,如今亦是力不从心,只能听令从藤荆间穿出,甚至无暇多看胧明一眼。 胧明捏向衣袂,本想将袖中那指盖大的狐狸弹到昆羽身上,哪知狐狸手脚并用,攀得跟不周山下的炽心兰一样牢。 濯雪还张嘴咬住一角衣料,偏要同胧明共进退。 来都来了,岂能就这么叫她走。 “胧明妖主,还请留步。”魇王幽幽道。
第64章 64 留步? 怕是要留命。 尚未离开的各路妖主神色骤变,不出所料,魇王心怀鬼胎! 众妖纷纷想起,群妖宴上猪妖潜入,饿鬼蜂拥而至,缘由至今未得明晰,引得妖界上下惶惶不安。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背后筹划者既有呼风唤雨之力,又得是胧明的冤家仇敌。 除却魇王,试问还有谁? 胧明不慌不忙,索性将狐狸留在袖中,悠然直视魇王。 倒是留步的几位妖主沉不住气了,其中一位咬牙切齿:“走前有一事询问,不知妖王方不方便回答。” 一团黑雾猛从魇王脸上飞出,像极凡间的飞头降术,它直逼问话的妖主,近要触面时,又骤然退回。 妖主汗如雨下,面白如纸,却还是问出了声:“数日前,黄粱梦市突生变故,至今未再开张,对此两界妖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知妖王有何看法?” 魇王话中暗藏杀机,威压循着唇齿一动,森寒透骨地驰向八面。 “我倒想问问,诸位如何看。”他道。 那妖膝软牙颤,差些就地跪下,口齿原本还流利,一瞬期期艾艾,“有流言称,梦市主人开市迎客,从始至终都是做局,目的是掠夺灵力,为自己所用。” “似有几分道理。”魇王道。 妖主接着又道:“流言至今不曾应验,变故过后,梦市主人闭门不出,倒是市中小妖出面解释,自家主子……” “如何?”魇王漫不经心。 “早被劫去。”妖主未明说是谁。 此说法已流传数日,众妖只当是听了个乐子。 魇王贵为无垢川之主,完全没必要行掳劫之举,而梦市小妖实在口说无凭。 “有意思,不过当务之急是借天雷之势,诘问昆仑瑶京。”魇王不以为意,“这等小事,日后再击鼓升堂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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