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障忽被撞开,一乌背花足的灵龟趟水而来,其身庞大,如山岩入境。 兰蕙没有遇险,兰蕙是以身涉险,而玉珠经受不住水波,当即分崩离析。 濯雪看不到灵龟,心急如焚道:“莫非兰姨出事了?” 魇王瞠目结舌,哑声:“如何进来的,曳绪水竟拦不住你!” 不光拦不住,即便灵龟完完全全没入水中,也未被拖进魇梦。 但见灵龟所到之处,水中灵力徐徐退却,不是魇王的灵力忽然变得乖驯,而是水流抗拒,令其逐波倒行。 乌背花足的灵龟变作人形,仪态端庄典雅,气度超凡。 “兰香圣仙!”魇王惊得眼若铜铃。 兰蕙心潮沉静:“你是无垢川的主人,而我虽谪落凡尘,却依旧是百川共主,此间水气云雾皆为我所用,由我来会会你。” 狐狸从袖中钻出,一颗心七上八下,见着兰蕙才安定。 “兰姨!”狐团热泪盈眶,想朝兰蕙扑去。 兰蕙只瞧见白白一团,误以为是水珠,不假思索地伸指弹开。 濯雪当头的喜意被一指弹净,好在胧明五指一收,将她裹到了掌中。 兰蕙看向胧明,声声有力:“我昔时府邸中,尚余惜泪眸的一滴灵露,去寻。”
第65章 65 “多谢。”胧明将掌中的小小狐团放到肩上,狐毛近与她衣料同色,丝毫不起眼。 看到胧明此举,兰蕙终于意识到,那被她轻飘飘弹开的,怕不是水珠,而是狐狸。 也不知用了什么偏方,狐团近乎无味,倒是那凌空山的妖主…… 兰蕙瞠目结舌,心下惊疑不定,当是水漫鼻腔,令她嗅错了。 应当是错了吧! 兰蕙不敢掉以轻心,猛推双掌,水中灵力一如褪色染缟,正一点点地退回到魇王身侧。 原还横行无忌的魇梦,当下只余方寸。 “还当你真是什么淡泊名利之辈,原来早与瑶京圣仙串通一气!”魇王面上的黑烟凝出嘲谑之色,他当自己抓到了胧明的把柄,言辞中尽是狂喜。 “说错了。”兰蕙平心静气,“我早已不是瑶京圣仙。” 魇梦铺展不开,浪涛紧接着也伏回海面。 无垢川上波澜不兴,水天交接处又变作平平缓缓的一条线。 “不可能!”魇王难以置信,他可是无垢川的主人,竟还压制不了区区一只灵龟! 他怒气填胸,裂眦嚼齿地翻转曳绪水,令沉寂的海面又掀起滔天大浪,浪潮盖向兰蕙。 兰蕙岿然不动,稳稳站在海波上,只一震掌,面前同样竖起狂涛巨浪。 两道波涛相撞,互相侵吞,互不相让。 曳绪水被分成两半,一半听命于兰蕙,一半仍为魇王所控。 魇王往后掠出百尺,身上浓雾状若蝠身,兰蕙本想穿过巨浪紧追上前,冷不丁被胧明叫住。 “留心魇术。”胧明沉声。 兰蕙神色骤冷,当即止步。 不能依附无边的曳绪水,魇梦便只能局限在窄窄一处,魇王想引她入瓮。 “无妨。”兰蕙从容不迫,朝身后挥出一道灵力。 堵在藤荆前的浪涛骤然破碎,哗一声开出道来。 “速去,此地由我坐镇。”兰蕙盘膝而坐,一只乌背花足的灵龟倏然现于身下。 灵龟的甲壳坚若磐石,她稳坐在真身之上,宽远不及半片龟甲,像是坐在山丘之巅。 “迟些再会。”胧明迎向瑞光,穿云揽风,以迅雷之势直赴九天。 濯雪攥紧胧明肩角的衣料,心跟着腾至高处,一跃堵上嗓子眼。 她还在凝视足下,只是胧明走得太快,而兰蕙的身影又太小,她望见兰蕙变作沙粒大,紧接着,连无垢川也成了海中的一粒沙。 再眨眼时,她已跟着胧明悬至云巅,如何还分得清无垢川在地上的哪一处。 “魇王痛失曳绪水,好比鸟折双翼。”胧明拂开云雾,“兰香圣仙万不会有事。” 经过方才那一遭,濯雪倒是微微松开了一口气。 昔时跟着兰蕙蜗居在秋风岭下,她总当兰蕙怯于见人且法力不济,原来她是背靠大山而不自知。 那乌背花足的灵龟,可不就是坚不可摧的岩峰吗,而兰蕙那喜红喜绿的习性,恰恰也与峰峦无异。 一到春日,山岗上花花绿绿,很是喜庆。 “不过,昆仑瑶京就未必了。”胧明冷冷道。 濯雪早有预料。 那被坚执锐的百万精兵气势汹汹,而妖主们又被迫从命,抗拒不得,一个个已成魇王手中刀。 都是法力高强的妖主,被当作刀刃时,必也是削铁如泥的。 此刀落在魇王手里,不见血誓不罢休。 胧明沉声,“天雷事出有因,阗极与魇王急需找到一个完美无缺的借口,以洗清众妖仙的疑虑。” 云海傍身,热风拂面。 胧明接着道:“魇王借天雷之势挺进瑶京,而阗极又能趁势将天雷的来由推给妖族,此战避无可避。” 濯雪惊道:“若你我恰恰被困在无垢川,岂不就成了那替罪羔羊?阗极要将罪状推给妖族,而魇王必会拿你顶替,到时死无对证,他们便成了那无瑕白玉,甚至还能从中得利!” 阗极击溃妖兵,稳坐仙首之位,而各路妖主死伤惨重,魇王更是高枕无忧。 好歹毒的一计。 “可惜魇王失利。”胧明道,“我们还有回旋的余地。” 有,但所剩不多。 百万妖兵必已抵达瑶京天门,各路妖主尾随其后,天门前或已……血流成河。 百年前魇王与阗极做戏,不惜牺牲诸多妖仙,今时天罚警示苍生,那一仙一妖为掩盖野心,怕是只会残害更多无辜之众。 濯雪从不认为自己有那救世之力,即便九尾随身,也不过是只成日想着偷鸡的狐狸罢了。 如今瑞光当头,心中阴翳荡然无存,连那墨黑的半边妖丹,似也灿亮无比。 她不由得想,这乾坤若当真能逆转,她倒也愿意一试。 “怕不怕?”胧明看向肩头,狐团太小,险些连狐狸的五官都分辨不清。 濯雪可不认怕,轻哼一声,“有何好怕,我这九根尾巴可不是白长的。” “嗯,不白长。”胧明应声。 “该如何唤我?”濯雪得意洋洋。 银发大妖竟因一个称呼苦思了良久,估不准狐狸想听什么。 少顷,胧明何其郑重地吐出二字:“心肝。” 心什么,什么肝? 狐狸差点松爪,耳根一瞬滚烫,支支吾吾:“我、我并非问你这个!” 胧明面不改色:“你原先想听什么?” “要叫天狐。”狐狸越说越小声,连自己都觉得羞。 谁能想到这九尾天狐,曾也因为偷鸡,被凡人追得满地乱爬。 濯雪心下不免唏嘘,要是阗极与魇王并未从中作梗,她现下必已在瑶京中当值。 或许还是朝九晚五的,天上戒律森严,仙神要么辟谷,要么茹素,那日子还真不是狐过的。 如今她非仙非妖,什么戒律法条都约束不得她,真是歪打正着,让她捡着好了。 “悔不悔上凌空山?”胧明又问。 濯雪自然不悔,歪头问:“难不成你悔了?” “悔是悔了,不过悔不在此。”胧明很是平静。 “悔在何处?”濯雪有些好奇。 胧明答:“早知就不去寻那隐魂叶了,也好能多与你温存片刻。” 这比那声“心肝”更加要命。 狐狸周身一震,赶忙爬到胧明发顶上,又顺着她光洁的额头往下滑。 指盖大的身量恰恰够用,她往胧明嘴上一扒,就能将那叭叭不停的嘴堵上。 “什么话都往外说,你不要命了!”濯雪耳根都快烫冒烟了。 倒是苦了胧明,狐狸饶是变成指盖大,爪子也锋利非常。 好在修炼了几百年的妖躯强若铜铁,只稍动用灵力滋养一番,细细几道痕就能愈合。 濯雪扒了多久,胧明便闭了多久的嘴。 片刻,濯雪终于松爪,身姿轻飘飘地落到胧明衣襟上,不知为何,鼻尖突然冒痒。 周身灵脉莫名也跟着发痒,痒至骨子里了。 狐狸哆嗦了几下,怎么扭身都不得劲,将胧明衣襟都蹭乱了。 “怎么了?”胧明垂眸。 “好像长虱子了。”濯雪刚说完,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一打,体内浊气跟着舒泄而出,那隐魂叶的药效,竟还提早消泯了。 紧缩的筋骨吭哧作响,仿若抽芽,绒毛倏然褪去,只余下冰肌芙蓉面。 幸好衣裳是狐身所化,不至于一个猛长就将衣料撑破。 只是恢复得太过突然,濯雪一时适应不了这忽然笨重的躯壳,连四肢都忘了如何摆弄,手脚乱挥。 她当空跌落,被胧明接个正着,惊呼:“春溪熬的汤汁,莫非是掺了水的?” “是瑞光所致。”胧明道。 瑞光照耀之下,濯雪的心神舒畅无比,乐道:“瑞光这般好,也难怪凡人都想当神仙。” 胧明却没有这么好过,直上九天远比登不周山难,良久只轻轻嗯了一声。 妖主都需如此,小妖们只会更加,魇王令妖兵攻入天门,明摆着是叫他们送死。 瑞光更近了,如若洒向不周山上的瑞光是沧海一瓢,那瑶京上的瑞光,称得上是海之源。 远远能听到兵戈相抵,仙法妖术横冲直撞,轰鸣声响彻云霄。 云霄未动,依旧彩云遍天,霞色璨若织锦。 偏就在这晴空朗朗之际,一声惊雷遽然而现。 这声雷鸣,生生盖过所有动静,势若焚巢荡穴,要将尘寰间所有污浊全部抹灭。 濯雪怔住,眼底似有光斑未散。 身在九天之上,才知天雷有多骇人,电光还在云边翻滚,双耳便已被震得嗡鸣不已。 雷鸣过后,她听不到任何声响,心跟着天地战栗。 胧明不发一言地奔向天门,眼耳亦是过了许久才缓过来劲,她猛一震掌,令那袭向脸面的仙风刮向别处。 天门坍塌,白玉碎了遍地,成了妖仙们的埋骨石。 原先的三道劫雷已将瑶京劈毁近半,如今又落下一道,眼前更是满目疮痍,哪还有半点像人间诗词里的璇霄仙境。 胧明踏过尸群,终于放开濯雪,冷声:“去寻惜泪眸,若寻不见,再去兰香洞府。” “那阗极呢,不找阗极了?”濯雪心跳如雷,竟不知要如何落脚。 “要找,不过还是以惜眸灵露为先。”胧明顶着瑞光,已是冷汗淋漓,“有兰香圣仙牵制魇王,魇王尚无余力传讯给阗极,阗极定料想不到,你我已至瑶京。” 只是—— 她抿唇望向云间,阗极与魇王找不到濯雪,誓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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