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动。 都知道她反常。 海云边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傅回舟转身走到病床边坐下,“傅回舟。” “几岁?” “三十五岁。” “你和我对一下暗号吧。” “铃儿响叮当。” 暗号对上了。 刚才还要哭尽一生眼泪的女人现在神态自若地坐在病床上,她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像一个巨大的玩笑。傅回舟比之前任何一刻都正常,也比之前任何一刻都反常。 黎月华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往年的圣诞节。 傅回舟总会以过度正常的面容表演,在所有人都转身后自杀。 海云边显然也想到这一点。 她没有离开,可找不到留下的理由。 “我不会死的。”如果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一次巨大蜕变,那么傅回舟好像在这一刻已经完成属于她的蜕变。 尽管每个人都知道她不对劲,但是黎月华还是跟着海云边走了。 回到昏暗的宿舍,监控屏的蓝光是唯一光源。 傅回舟坐在病床上,和她们离开时的姿势一样。她确实没有去死,脸上还保持着微笑。时间久了,那微笑就像一副假面具,光滑漂亮的,没有情绪。 傅回舟就这样微笑了很久,然后监控器里传来她说话的声音:“你说你是傅来,但我没有侄女。”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说你在我的脑子里,你的声音确实是从我脑子里传出来的。可我是个疯子,是个精神病人,你不知道吗?” 傅回舟的双手捏住床沿,她的脸上还在笑。那张微笑的脸好像是她新买来的假面,被她爱不释手的戴在脸上,不肯摘下来。 “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你也是疯子。” “不,疯子还是我。是我幻想有人在和我说话。” 傅回舟不肯承认傅来的存在。 合情合理。黎月华已经开始计划如何进行下一步,让傅回舟接纳傅来。她有短暂的一秒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和理智也开始割裂,可顾不上理会。 事后才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为此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 不过这也是后话,先说眼前。 眼前是海云边开始录下傅回舟的反应和表现,以免她们有所遗漏。 戚照清站在黎月华的身后,一只手拖住黎月华的脊背,另一只手握住黎月华的胳膊。她抿着嘴唇看屏幕,最后说一句傅来真是好样的,她迈出好大一步。 傅回舟必然不可能当下就接受傅来。 但傅来与傅回舟共同生活二十五年都不肯告诉她自己的存在,现在却说,怎么不是好大一步? 黎月华做出专业解释:“这说明现在是傅回舟心理最脆弱的时候,我们应该趁胜追击。” 海云边附议:“错过这个机会,她会建立新的防线。我们不能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去打破。” 戚照清没有提出意见。在傅回舟的个案上她帮了很大的忙,但是参与时间最短。 因此她只是问一个问题:“傅来如果知道傅回舟接受了自己童年创伤后自己就会消失,她还会愿意告诉傅回舟吗?” 黎月华说:“按照过往经验,傅来不愿意。” 戚照清:“但我们不能欺骗傅来。” “是,可我们首先必须遵从傅回舟得意愿。如果她愿意面对自己的童年创伤,那么傅来很难留下。你也知道,傅来的出现就是为了承接傅回舟的创伤。” “我们不能强迫傅回舟,也不能强迫傅来。” “我们不会强迫傅回舟,也不会强迫傅来。”黎月华看向戚照清,拿出从前教导她的姿态,“尊重每一位来访者的意愿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 戚照清没有再应话。 黎月华在她的脑袋上摸了两把,表示安抚。 视线再度转回屏幕,傅回舟已经不再和傅来说话。 “下午我会尝试约见傅回舟。”一直在边上安静的海云边开口,“但是我的把握不大,她现在的状态太恍惚了。” “没关系。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黎月华在床边坐下,“只要不让她重新建立新的世界观,一切都好说。”
第37章 过往 皮沙发上坐着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才好的傅来,她看着眼前三脚架上的摄像机,又看看坐在摄像机边上的戚照清。她本能的用手语提问,问到一半转成口语:“……真的、可以吗?” 戚照清调试好机器,向她安抚的微笑:“不一定百分之百能成功,我们试试看吧。” 傅来的双手放到大腿上。今天是圣诞节,戚照清把她从学校里喊出来——其实不是学校,是傅回舟的躯壳。 一个人的身体怎么能住下两个灵魂? 傅来不知道,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从诞生起就住在傅回舟的躯壳里,那时傅回舟还小,她也很小。她们总是很饿。吃不饱饭的时候傅回舟会哭,她也会哭。 只不过傅回舟的哭泣是有声音的,她总是没有声音,不知道怎么哭出来,藏在傅回舟的躯壳里默默的流眼泪。 后来傅回舟就经常睡觉。睡着的时候就不饿了,但是傅来没有办法,她被困在躯壳里,睡着的时候感官会比平时更加灵敏,饿的感觉也更加明显。 胃里针扎着,嘴巴空荡荡,想要咀嚼,动一动嘴巴,只有水,还是味道很酸的水,非常难喝,越喝越饿。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问过别人,因为她只能透过傅回舟的眼睛去看世界。 从有即已开始,傅来就不能自主说话,也不能自主行动。她只能跟着傅回舟。傅回舟做什么她就看什么,不能有个人意见。尽管很多时候傅回舟做的事情傅来都不喜欢,比如上学。 班上没有人喜欢傅回舟。 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他们如果不是无视傅回舟的存在,就是笑话她。说她没有爸妈是个野种,又说她妈妈不检点。好自相矛盾的话,但他们就是喜欢那么说。 每到这时候,同学嘲笑的声音在傅来耳边就会变得格外响亮,比平时要响亮的多,好像他们就对着傅来的耳朵说的一样。 但傅来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和傅回舟一起保持沉默,等到同学们无聊了自己离开。 后来长大看到电视,傅来才能形容当时的感觉:她是电视外看电视的人,而傅回舟活在电视机里。无论她在外面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影响电视机里的傅回舟。她们永远隔着一个屏幕,傅回舟看不见她,她也没有办法抓住傅回舟。 而且她还没有遥控器,不能关掉电视,也不能换台,每天只有这一个节目可以看。 百无聊赖和痛苦都不能很好的形容傅来当时的感觉。 傅来连绝望都没有,无穷无尽的强制观看磨得她失去任何想法。 十岁那年外婆的事情,是傅来第一次打破屏幕。 怎么打破这层屏幕的,傅来不清楚,但钻进电视机里的感觉也不好,还不如待在屏幕外面。 傅来始终记得那天外公身上的味道,浓浓的茶叶味混着药和香灰的味道,很呛鼻子,让人不舒服。 “舟舟,不说,不说。” 与其说外公有魔法,不如说傅来是被吓到失语。在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先能自如挥动手臂,再能转动脑袋,还没有找到发声器官,嘴巴先被苍老如树皮般的手从身后捂住。 “舟舟,不说,不说。” 傅来自那以后获得一些行动自由的权力和机会。 但也付出代价。 她的代价是替傅回舟记住不开心的事情,再帮助傅回舟忘记。 “准备好了吗?” 女人小心翼翼地询问打断傅来的回忆。 她看向戚照清。戚照清今天穿一件很单薄的衬衫,卡其色西装外套。傅来从见她第一面就想问她,不冷吗? “还有点紧张吗?”大概是她没有说话,所以戚照清这么问。 傅来摇摇头。 戚照清在一个小时之前刚刚为傅来解释清楚她和傅回舟的关系。她们不是傅来一直理解的共生,也不算寄生。傅来就是傅回舟,她只是傅回舟为了承担痛苦而分裂出来的一个部分。 只是一个部分,连人都算不上。 这句话是傅来自己想到的,没告诉戚照清。 戚照清还告诉她,如果傅回舟想起了全部的事情,那么傅来可能就会慢慢消失。 消失是什么意思? 对人来说是死亡,对傅来而言,她连一个衣冠冢都不会得到。 不过傅来说好。她愿意帮姑姑想起来这些事情。 戚照清向傅来反复确认意愿,她似乎很怕傅来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确认到最后傅来说:“可是,我不想活着呀。” 戚照清哑了声。 “不紧张。”傅来摇摇头,对戚照清说。 她现在可以说话了。 外公给她的‘魔咒’在她开口的第一瞬间就消失。 原来说话并没有那么难。张开嘴巴,调动舌头,要说什么都可以。 “那我们开始吧。” 傅来点头。 戚照清开始提问。摄像机的红点一闪一闪,傅来被它叫走注意力,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才想起要回答戚照清的问题:“傅来,我叫傅来。” “你几岁了?” “二十五年前到现在都是十岁。” “你的职业呢?” “残障小学,四年级学生。” “你知道我们进行拍摄的目的是为了给你的姑姑傅回舟观看,不用于其他用途,也不能播放给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并且也不可以用于教学作用吗?” “我知道。” “那你可以接受拍摄吗?” “可以。” “好。可以请你说一下你最早的记忆是什么吗?” “三层楼,坐在门口哭,饿,一直很饿。”傅来的表述逻辑还是有些颠三倒四,但戚照清不纠正,也不提问。 “有一个老太太,胖胖的,脸很圆,包子一样。姑姑喊她奶奶。”傅来还是习惯性的运用手语。一边比划一边说:“奶奶很凶,不给饭吃。我们饿肚子。” 戚照清问:“你们?” “我和姑姑。” “那时你们几岁?” 傅来伸出三根手指,“三岁。我们都是三岁。” “之后呢?” “之后,又有一个老太太。脸不圆,有点长,长得有点黑,但漂亮。姑姑喊她外婆。” 到外婆家,确实过了一段好日子。 外公和外婆都是好人,她们让傅回舟吃饱饭。 傅回舟吃饱,傅来也就吃饱。再也不用感觉饥饿,饱腹感带来温暖,温暖让人昏昏欲睡。 因此到了外婆家之后,傅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睡觉。 “不过。”傅来在说完这两个字后忽然变成手语:外婆来是因为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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