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回给他一个讽刺的笑：“现在天君要关心的应该不是这个问题。”
“你说。”
“在天庭的传言中，食梦是会从梦中吸食魂魄杀人，残害仙友的妖。其实，这不是全部的真相。”
“那真相是什么？”
“他从一个上古妖神，沦为囚徒，是因为他起了邪念，能从梦境冥想之中，吸收神仙的修为。”
孟章和林犀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怎么知道？”
“北宸帝君在捕获囚禁食梦后，曾经写过处置食梦的手书，他原准备放入藏书阁供众神仙参考，可是后来觉得这件事若为广大神仙知晓，后患无穷，因此把相关内容全销毁了。在销毁之前，帝君担心有一日食梦会出变故，便交代给了我，由我来负责秘密处置。”
钟离说完，看了一眼飘渺的烟云，和其中影影绰绰的江楚。
见钟离决定将实情告诉林犀和孟章，迟玉才接道：“食梦本就诞生于虚无，杀灭真身毫无意义。他的元丹会转移到一个新宿主身上。而这简直是让人成瘾的毒药。仅仅是为了立功，就有那么多神仙前赴后继去杀食梦，若让天庭知道了真相，还不知多少神仙会为了争夺食梦的元丹大打出手。”
这话倒是戳到了阴山的痛处，当初老君葬礼之上，尚且有阴山门人丢下丧事，去追杀食梦。幸好他们并不知道食梦的真正秘密。
林犀明白了。帝君重创食梦，却不杀他，留他受酷烈刑罚，他的元丹被困于一个无力为祸三界的真身中，才安全。偏偏紫微神君为了抢回十方诸神的修为，着源山把食梦放了出来。她气急了：“紫微那个老东西，死都死了，还要给我们添堵。你也不早告诉我！”
迟玉这才跟她解释：“此事由钟离负责，我没有权限擅自透露内情。我和孟章、牧枫沟通过，建议他们将源山处决。可是……他们都不同意，说没有证据，只是钟离揣测，不宜张扬。”
这话说完，孟章看了一眼钟离，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紫微神君是老天君的左膀右臂，孟章和源山也是自小就被二位培养，交情很深。孟章继任天君，却遭逢天庭格局大变，迟玉和牧枫成为掣肘。孟章顾念旧情也好，为了保住自己的亲信也罢，反正不肯相信钟离这个地仙的猜测。
况且紫微神君本就命丧迟玉之手，这血海深仇在前，孟章先入为主，把此事当成迟玉排除异己的手段。
如今看来，是他小人之心了。
迟玉丝毫不给面子：“孟章，源山去天狱杀云笙，又杀钟离，虽然早有防备，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为源山开脱吗？”
“我会亲手处决源山。”孟章字字如钉入空气一般有力，不料食梦从虚无的空气中发出声响，俨然是源山的声音，有恃无恐：“别白费力气了，孟章！如今我再也不是你的跟班了。你，迟玉，林犀，牧枫……你们都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孟章眼角微不可查地一跳，顶上乌云瞬间泻下团成一只龙的形状，巨大的龙头飞来，直接将食梦吞进了腹中。
江楚周遭一片昏暗，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骤然间，她眼前一片金亮。
只见一群身穿素色袈裟的佛，在一片金光万丈之处，端坐白云团成的宝座上。
这不会就是被源山盯上的西天诸佛吧？她看见源山闭着眼睛，神情享受。他们两个，共同成全了食梦。现在，他可以尽情吸收西天诸佛的修为。
如果他成功了，外面这些神仙，拿他还有什么办法吗？
江楚正疑惑自己能做些什么，一只仙鹤驮着牧枫天君飞来。
“才刚唤醒了西天诸佛，他们原本没什么异样，没过多久突然又全部昏迷过去，看样子比之前睡得还要死。”
“那是因为源山得到了完整的元丹。”林犀速速把方才得知的消息告诉了他。
事态紧急，孟章天君道：“等源山窃取了这些修为，三界恐怕毫无对手了。迟玉，就算你有什么怨，事后我们给你赔礼道歉，此刻务必同心，将食梦就地正法。”
迟玉气笑：“都到了这个地步，你难道还以为我在赌气吗？食梦要杀，但是他的元丹催不毁，杀不灭，而且已经在源山的加持下更强大。如果我们真的杀了他，下一个也许会找上你我，你们谁能保证自己不被蛊惑，不会如源山一样主动拥抱他的元丹，不会想要拥有西天诸佛的修为，让自己成为天地间的最强者！”
天穹下，骤然寂静。三位上神，此刻才明白，迟玉不出手，是在与自己的欲望作斗争。
每一位神仙，穷尽万年修炼，都是为了自己能更强，如今有了一条捷径在前，有几个能像北宸帝君那样，克制自己的贪念。
林犀率先道：“我不稀罕那个东西！”
孟章和牧枫也立即跟着变态：“我也不稀罕。”
三位上神看向迟玉，迟玉冷笑：“说嘴谁不会？”
她周身骤然亮出七柄古剑，迟玉将其中四柄飞向了一旁的钟离。
“待会儿，我们中若有谁违背刚才的誓言，你就立即处置谁，这是天君最高指令。”
钟离脸色苍白，但神情坚决，这一刻他等了很久。
牧枫在一旁提出异议：“为什么是他监督我们？倘若到时候，他率先得到了元丹又怎么处置？”
林犀笑道：“师兄，这个江楚是他的心上人，他们在凡间相处那么久，要元丹他早就拿去了，何必等我们都知道了，再来抢？”
牧枫和孟章并不知道内情，也不了解钟离，不过此刻迟玉和林犀都如此肯定，他们也不愿再耽误时间。
很快，那包裹着食梦的乌云中爆发出震慑天地的巨响，震得源山和江楚都站不住，摔倒在云中。
无数法器，烈焰，轰开了那云雾，然而里面已经腾起一层金色的罩护，罩护上布满佛印。江楚在里头着急地喊：“好像没用！”
“他已经得到了太多力量，今非昔比了。”林犀在外头有些气馁，征求迟玉的意见：“实在不行，去找你师父帮忙？他抓过食梦一次，就能抓第二次。”
孟章立即反对：“不行！一个食梦都解决不掉，都要求援帝君，天庭谁还会信任我们？！”
林犀怒道：“我可不是天君，你们三个不服众，与我什么相干？我只管把妖神除掉。”
迟玉知道她因一直被蒙在鼓里而赌气，便道：“我师父仙游去了，找他根本就来不及。唯今之际，只有试试最后的法子。”
她看了一眼钟离，示意行动。
江楚耳边顿时无端响起钟离的耳语，极轻微的：“把如意镜拿出来！”
江楚像被控制一般，一摸口袋，才发现如意镜居然在身上。
耳边声音继续道：“江楚，抱歉让你蒙在鼓里，事后我会向你解释。希望你按照我说的，执行这个任务。”
第103章
江楚听着钟离平静的话语，视线透过烟云与金印罩护，落在那个模糊的身影上。
她忽然意识到，这不只是她的爱人，还是一个称职的神仙，她的老大。奈何桥上，他说：“就算灰飞烟灭，也不要露出破绽。”
江楚从如意镜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混乱中，源山依旧警觉，一看到她的动作，立即将扇子完全张开，护在身前，生怕她要暗算自己。
只见江楚毫无犹豫，手起刀落，将刀刺进了自己的胸口，她那还未痊愈的伤口，立即血花四溅。
那半枚悬在她与源山之间的元丹，如离弦一般，速速飞向江楚，没入她身体之中。
骤然间，那金色罩护碎裂。
黑色星落、幽冥荒火一同降下，如末世一般，将食梦真身湮灭。
紫色的星牢从源山头顶锁到脚边，两柄古剑已经飞至，一柄洞穿了他的扇子，一柄洞穿了他的后背，一起洞穿了他的身体。
刑天雷电通天彻地，劈在江楚身上。
她茫然地飘在空中，心想，我死得也太悲壮了吧。
万籁俱寂，江楚觉得自己是被震聋了，然后整个人晕了过去。她没看见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星光，那是迟玉给她的保护。而那颗蓝色的星星，已经合为一个整体，飘在自己上方，替自己承受这骇人的攻击。
那星星如此可爱，让人忍不住伸手去触碰。空中，一只纤细的手伸出，几乎要碰到那颗蓝色的星。
一柄黑色的古剑迅速削过，牧枫神君旋身而退，恼怒中拂尘一扫，如万根银丝，直冲钟离的命门，钟离丝毫不避，将那银丝尽数紧握。古剑紧追牧枫，在他手握拂尘与钟离缠斗之时，剑光闪过，生生将那整只手掌整个削断。剧烈的疼痛，让牧枫神君的痛倒在鹤背之上，这才元丹的蛊惑中清醒过来。
钟离的手已经被拂尘伤得血肉模糊，此刻却顾不得伤，他又见到一只染着妖艳鲜红指甲的玉手朝元丹伸出，钟离控着另一柄银色古剑，直冲林犀而去。林犀只朝他一眨眼，钟离躲得再快，仍然被那猩红的光洞穿了肩膀。与此同时另一柄冰蓝色的古剑飞至，洞穿了林犀企图夺下元丹的掌心。
她痛呼一声，掐着鲜血淋漓的手，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怎么回事？”
钟离无言，他还不能松懈，紧紧盯着剩下两位天君。这两位，他真的没把握能制住。
孟章和迟玉，静静对峙。那颗元丹，在两位天君之间，发出了幽异的光芒，好似在鼓动着他们为自己大战一场。
这么多年，他们都被当成天君培养，谁也不服谁。如今落了个互为掣肘的局面，更是意难平。
真都想拥有这颗星星，将对方远远甩在身后。
可是谁若违背了誓言，拥有比对方更高深的修为道行，谁就真的不配作天君。
想到这里，双方忽然都笑了。
孟章忽然明白，为什么钟离保守了这么久的秘密，却在这一刻给他揭开。
他不仅要借助他们处置源山，他还要借助食梦来考验他们。
臭小子。
他们没有再看一眼元丹，而是一个给牧枫止血，一个给林犀修复手掌。
那元丹静静停在江楚上方，竟然有些落寞姿态。就在这时，如意镜再一次化成手掌，托住了元丹。
江楚缓缓醒过来，飘在空中，被这安宁的气氛感染：“钟离，我的任务完成了吗？”
“这个自杀……表演得不错。”
听到他勉强的声音，江楚知道他伤得很重，立即起身，不料牵扯到伤口，痛得直叫唤。
钟离只恨自己现在不能分心，他冲迟玉喊：“给江楚止血吧。”
迟玉处理完林犀的伤，又来到江楚身边，把她扶起。
“他伤得很重……”江楚看了一眼钟离，看到他肩头和手上的血线不断涌出。
“我先给你疗伤，他现在还不能松懈。”
听迟玉这样说，江楚才老实着，说：“谢谢你哦！你救了钟离，也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江楚觉得迟玉是天底下最好的神仙。
迟玉笑道：“得多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我们一时解决不掉食梦，任他壮大起来，就再也解决不掉了。”
如意镜把元丹托到江楚面前，迟玉问：“他受你骨血滋养，认你，救你。你愿意，替天庭，保有食梦的元丹，不让他再为祸三界吗？”
江楚吓了一跳：“什么意思？不是说我时辰到了，就把我烧了吗？”
林犀处理完手掌的血迹，走过来：“你保有食梦的元丹这么久，从来没有任何利用他为非作歹的邪念，也许是适合保管他的人选。当然，如果有一天你破戒，天庭还是会处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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