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往事,颜乔乔心绪复杂难言。 虎落平阳被犬欺,韩荣那小人,今生可要风光了。 “颜师妹……”病榻上韩峥忽然开口唤道。 颜乔乔眨了眨眼,望向他。 病弱的青年笑得风度翩翩。 “那一日,我自觉捱不过去,便对颜师妹说了些无礼的话。”韩峥坦诚道,“实不相瞒,其实是有私心的。” 颜乔乔微微眯起眼睛,抿住唇。 韩峥那日看着是真的要死了。被送入护心池之前,他曾对她说,倘若他未死,娶不到媳妇,便找她。 “什么私心。”她冷静地开口问。 她才不怕。殿下说过,绝不会让韩峥道德绑架她,逼她嫁给他。 韩峥微笑:“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世事最爱捉弄人,倘若有人深切盼着我活命,我八成是要被老天收走。倘若有人巴望我死,我反倒还有一线生机——便像苍蝇老鼠蟑螂蝗虫,最是除之不尽。于是我故意说那话,将自己变成一只惹人嫌的臭虫,这不,活下来了!” 他笑得十分开怀。 颜乔乔:“……”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这样的韩峥,陌生之极,就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哦,不客气。”她木然回道。 韩峥轻声笑道:“如今我已是废人,再不会想那些。今日,便当是与前尘往事道个别——师妹应当不知罢,其实我暗中心悦你,许多年。否则春日宴那天,我也不会唐突造次。” 颜乔乔抿唇片刻,面无表情道:“韩师兄,我们不熟。” “是不熟。”韩峥很大方地笑起来,“但你是昆山院第一美人——不,严格来说,整个京陵就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姑娘。你生得惹人注目,心下留意你之后,便会发觉你性情直率活泼,比任何一个女子更有趣。哎,你别皱眉,往事已矣,你只当是看到了韩某人的墓志铭。” 颜乔乔:“……” “你打人的模样可好看了。”韩峥轻声笑道,“拎着裙子踹人,当真是有辱斯文。还有,你用过的笔,每支笔杆都是秃的。再有便是,你总对着窗外打呵欠,以为无人看见,其实……” 他轻笑,止住了这个话题。 “我从前,当真是认认真真想娶你。”他道,“我父王宠妾灭妻,是整个大夏不宣的秘密。我自小活在沉闷至极的后宅,见到你,便如第一次见到了阳光。我一直在想,倘若这束光能照在我身上,那该多好!” 颜乔乔把手指藏在袖中,默默掐紧了掌心。 若这是肺腑之言,那他前世所作所为,岂不是更加该死。 “颜师……” 一道淡然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韩峥——“韩世子请遵医嘱,静心,寡言。” 颜乔乔心头一跳,回眸望去。 只见公良瑾面色微沉,大步行来。 他走得很快,纯黑大氅带着风。 他来到她的身旁,二话不说,探手握住她的右边手腕,返身牵她向外走去。 男人的力量和温度落在那只曾经饱受摧残的手腕上,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胸腔紧缩,浑身僵硬。 他蹙眉回眸,视线相对,看清了她眼睛里的惊恐。 “莫怕,闭眼。”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语气却放得极缓、极温和。 颜乔乔依言闭上了双眼。 牵引力道从手腕传来,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从前。 牵着她的人,是小将军。 他的姿态那么沉稳,跟着他踏出的每一步,都令人信任心安。 颜乔乔心尖震颤,紧闭双目,泪如雨下。
第37章 今夜留下 这一刻,颜乔乔的脑海中交织着三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她以为的寻常破庙、寻常人贩与获救孩童;琉璃塔所见的邪诡血煞;前世被韩峥折断手腕的一幕一幕。 无论是哪一幅画面,此刻都已离她远去——有一只温暖的干燥的手,正牵着她走出所有不幸,将她带到安全光明的地方。 她并不悲伤,却难以抑制地泪若雨下。 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她不敢睁眼,在一片黑暗中汲取他给她的力量。 走出很远很远。 他终于停了下来。 “小、小将军……”她垂着头,哽咽道,“我错了。京陵的百姓,点得起灯。” 他轻轻地笑了笑。 颜乔乔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笑声。 这个笑声极好听的小将军,说话的声音更是清润撩人,他问:“知道自己从前瞎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颜乔乔感觉他似乎一语双关。
“知道了。”她闷闷道。 他没再说话,只继续静静往前走,遇到上下台阶时,他会停下脚步,温声提醒她一句。 颜乔乔渐渐便忘了,自己为什么一直不睁眼。 越往前走,她越是觉得心中安宁静谧。这一片温馨令她贪恋不已,她不禁有所奢求,想要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 她感觉胸腔中异常饱满,满得像是盛满了暖融融的液体,不知该往哪里放。 * 山道和风细雨,另一边的景象便有些凄风苦雨。 傅监院走进屋中时,看见韩峥唇色煞白,面无一丝血色。 他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门口,视线穿过傅监院的身体,神魂仿佛已经飞了出去,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 “监院,”他怔怔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公子与她不可能,对吗?” 傅监院冷笑一声:“你管天管地之前,先管管你自己!” “我?”韩峥恍惚回神。 顺着傅监院的视线一看,便见那三根指甲开裂的手指嵌到了竹榻的床缝里面,乍一看,仿佛在受什么签刑,鲜血已淋漓不休。 韩峥:“……” 他缩了缩手指,执拗抬头,再问:“大公子与她绝不可能,对吗?” 傅监院抿住唇角,慎重地点了点头。 “莫要操心那些有的没的,大公子他,自有分寸!” 监院大人一锤定音。 韩峥扯唇笑了笑:“是啊。关我屁事,我就一废人!如今尚能一用的,便只有这些年读的书——我若全门拿优,监院能否通融通融,容我留在院中做个夫子,以免出门横尸。” 说起这个,傅监院不禁有些许赧然:“杨川(对韩峥下手的凶手)素日稳妥,万万没想到竟能被财帛收买,险些酿成大祸。此事,我昆山院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我会与院长说一说,尽可能许你些方便。” “那便提前谢过监院了。” “唉。” 昔日自信爽朗的青年,如今徒留叹息遗憾。 * 夜色极深。 浓浓的、沉沉的,像一张深黑的大丝绒,罩在身上,落在脚下。 走了很远、很远。 颜乔乔感觉到小将军的掌心隐隐开始发热,他的呼吸也略微沉重了些,时不时便能听见。 有风从前面吹过来时,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清冽之余,染上了男子特有的温度。 他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她知道的。也许,上苍也觉得他太过完美,总得收走些什么。 她很想问一句,殿下是不是累了。 可是私心里却又有些不舍得小将军。 心脏饱涨得厉害,盛满了甜甜酸酸。这只手腕曾遭遇过一次次辣手摧毁,她曾以为这样的伤害永远不可能被治愈。此刻,她却安安心心地,将它交到一个人的掌心。 她不禁怔怔地想,韩峥第一次折断它,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因为大西州冷眼坐视神啸入侵,迟迟不愿发兵,颜乔乔与韩峥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韩峥借口说他只是世子,出不出兵的事情他作不了主。然而没过多少时日,镇西王便将王位传给了他,自己做甩手掌柜去了。 韩峥自此成了镇西王——有心争权夺利,无意保家卫国。 颜乔乔看透了他,更是怒极。她想要离开镇西王府,去找父兄。 韩峥便将她禁足在后院,不许踏出一步。被囚禁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韩峥每次踏足她的院子,她总是把一切能砸碎的东西通通扔到他的身上。 再后来,京陵那座空城,破了。 颜乔乔心中绷了许久的弦,也断了。 韩峥终于发兵。他长袖善舞,联合几家力量,共同收复京陵,夺回失地,将神啸赶回老家。一切顺利得仿佛有天神附体、气运加身。 青年王者更加意气风发,凯旋那日,他连染血的铠甲都未脱,便直直到院中找她。 他脸上的笑容极灿烂,上来想搂起她转圈圈。 颜乔乔兜头便扇了他一个耳光。 韩峥愣了好一会儿。 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鬓发微乱,双眼通红,怒极恨极。 她亲眼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滴冷凝,冻结成冰。 他抬起拇指,缓缓揩掉了嘴角渗出的几丝鲜血,旋即,带着血的粗粝大手捏住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他凑近了些,一字一顿地问她:“你夫君凯旋,你给谁哭丧。” 颜乔乔根本不怕他,她骂他叛国贼,她抬脚踢他踹他,她情绪崩溃,似乎还冲他吼了一些什么话……大约便是他就像只黄袍加身的猴子。 他也渐渐情绪失控。他的身上还沾着神啸人的斑斑血痕,他刚经历了铁血杀戮,呼吸里都是暴戾的血腥气息,他以为她会崇拜他、敬爱他,她却一直朝着他大吼大叫。 他应当是……想要她闭嘴。 他说闭嘴,闭嘴,闭嘴。 她不闭,冲着他吼破了嗓子。 他捏紧了她的手腕,咬着牙、红着眼,将它往后折去。 “疼不疼?疼就说啊。我也疼啊夫人。我的心比你疼上一百倍。”他的声音很恐怖,眼睛大睁着,迸出一道道血丝。 颜乔乔死死咬住唇,直到听到自己腕骨传来清脆的断裂声。 疼痛让她清醒,也让她迷茫。 那一天,韩峥倒是没有欺负她。他传来医道宗师为她治疗,当晚,他歇在了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两个女子,足足叫唤了一整夜,吵得她不得安眠。 那是韩峥第一次折断她的手腕。 因为当时情绪太过激动,头昏脑涨,疼痛反倒是闷着、收着,钝钝的,不是特别难忍。 后来还有好几次。 如今回忆起来,有些她能想出原因,大约便是某些故人让他想起了某些旧事。有些她却不明所以,大概是在外面听说什么、看到什么,于是便来寻她发疯。 她好端端坐在窗榻下喝茶,他从身后覆过来,笑着拿走她手中的茶杯,折了她的手腕,将她摁在茶案上……她做过最可怕的噩梦远远及不上他带给她的一切。 那么些年,即便自己不小心碰到自己的手腕,也会感到一阵心头发寒,悚然惊颤不止。 她一度以为自己一身暗伤,永远无法治愈。 今日,却有一只温暖的手牵着她的手腕,将它置于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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