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濯清似乎觉得她这幅样子有趣得很，大发慈悲的松了对她的钳制，温柔可亲地道：“殷儿这是说的什么话，哥哥怎么舍得对殷儿生气呢？”
君若殷赶紧离他几丈远，确定君濯清不能一下子过来又抓住她之后双手枕在脑后，抬头看着房梁：“哎呀，哥哥刚刚跟我说什么来着，我好像忘记了。”说罢，还哼起了从钟楚楼学来的小调。
君濯清回头看了一眼前面一边引路，与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判若两人、一边彬彬有礼的跟云梦楼她们搭话的君沐桡，似笑非笑：“你就跟你二哥哥学吧。”
徒弟都当着他的面出师了，还说君若殷不是跟他学的。
“云小姐，我在觑方道长面前听说过呢。”君沐桡在前面，没有注意到后面那两个的动静，特别规矩地跟她们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穿过不时投来若有若无视线的小姐们，漫不经心地起了个话头。
云梦楼微微一愣，这位觑方道长，是当初云鸿鹄想治她的傻女儿特意请来的道士。
她回想起那一天从尚书府回来之后——
府内传出谣言，还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什么云梦楼这痴傻之症并非先天不足，而是出生时让小鬼勾了一魄去了，若能请来法术高深的道士将云梦楼那一魄抢回来，云梦楼也就恢复了。
“大姐姐，近来府中的谣言怕是为你而来。”云晓苹一边剥手里的橘子，递给云梦楼。
云梦楼眼神微动，接过橘子就往嘴里送：“好吃！苹苹，还要。”
“好，给你。”云晓苹轻哄，将手里的另一瓣也递给了她，又若无其事地提起来：“那日林家寿宴，二姐姐居然对公子们如此不假辞色。”
云梦楼不懂她突然提起这一茬是为什么，只默不作声地吃着橘子。
花葵给云晓苹添了一杯茶水，也回想了一下：“说起来也是呢，二小姐年纪也不小了……丞相特意解了她的禁足多少也有点这个意思吧？”
“大约是害羞吧。”云晓苹点到为止，将橘子皮丢进一旁废篓。
之后云晓苹照样没坐多久便告辞了，她转过身，不动声色的朝云梦楼的方向掠过，脚下也不停，只作平常的离开了。
云梦楼也借着低头喝茶的空隙抬头，快速收回视线。
几日后，据说花大力气将那位在江湖中颇具盛名的觑方道人请进了相府，此人是一名道法十分了得的游方道士，许多连宫里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症状，竟被他给治好了。
为了找他，云鸿鹄很是费了一番工夫，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寻这位道人之事，太子与宣王也有出力。
云梦楼本着好奇的想法出来见一见这名道士，没想到他还真的颇有一些仙风道骨的气韵。
又马上摇头，那又如何，还不是个江湖骗子。
刚走到前院，觑方道人遥遥地看了云梦楼一眼，盯着她的面容顿了半晌，神色变化好几番，似是欣慰、又似忧愁，到最后尽数化为了从容，他对云鸿鹄道：“丞相，贫道无法可解。”
云鸿鹄慌了神，连江湖里最有名的觑方都没办法，那云梦楼最后一条路岂不是都断了？他忙问：“怎会如此？道长，真的没有法子让小女恢复神智吗？”
觑方道人只是摇头。
云梦楼倒不怎么意外，她佯装好奇的上去揪着他的胡子：“好玩，好玩。”
“是啊，好玩。”云鸿鹄还没来得及喝止，觑方道人不恼反而笑道。
说罢，他轻轻一甩拂尘，云梦楼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觑方拱手道：“丞相大人，令千金之事，贫道爱莫能助。”
云鸿鹄神色有些郁郁。
觑方却笑道：“大人不必过于伤怀。令千金命数极好，时机一到，不必贫道出手，此症自然会解。”
云鸿鹄赶紧追问：“那不知时机是何时？”
觑方神秘地笑了笑，捏着拂尘点了点云梦楼：“天机不可泄露。”
说罢他看向云梦楼：“你性情坚韧峭直，将来若是出了相府，会有更广阔的出路。”
云梦楼刚刚被一拂尘甩开的时候就有些惊讶，听了他这句话后越发睁大了双眼。
且不说别的，这道士居然把她的性情和将来的想法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本以为觑方是云微燕请来害她的，眼下看来好像又不是。又瞥了一眼旁边的云微燕，见她看觑方的眼神分明是从未见过的样子，神色之间也有些焦急。
当下便有了几分质疑，想开口问，却又顾忌众人在场只得作罢。
想继续听他还能说出个什么来，觑方偏偏又不接着说了，又转了一个话题：“小姐，你听说过转世回魂吗？”
“回魂？”云梦楼疑惑地皱眉。
觑方笑道：“对，回魂。”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唯独云梦楼背对着他们神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云梦楼本来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但是穿越重生这种事情既然都发生了，那这些也就由不得她不相信了。
这名道士似乎对她的来历知道些什么，听他字里行间透露的，或许能帮助她回去也说不定。
不，不行。
云梦楼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上辈子确实是已经死了，而且骨灰都可能已经埋了。她死前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张惊慌、愕然的脸，她想让那人不必为自己伤心，却已经没了意识。
要按他们那套理论，她上辈子的肉身已经没了，那她要回去继续当她的少将基本上是没戏了。
觑方摸着胡子看穿了云梦楼心里的千回百转，又说了一句重新燃起她希望的话：“若想回去看看，可以来无涯山找贫道。”
看看？意思是说她只能瞅瞅自己死了之后那个世界是什么样，还是不能回到那个世界？
觑方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疑问，笑着点了点头。
她果断拒绝。既不能回，不如不看。省得徒增烦恼。
觑方没有在意，只是说：“贫道届时会等着你的。”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在场众人都摸不着头脑，云鸿鹄有心追问，却见觑方道人拱手道了一声告辞，便一甩拂尘笑呵呵地离开了。
“前世已尽，莫再留恋啊！——”
留下这么一句，那道人便不见了踪影。
盯着他消失的地方，云梦楼默默地把无涯山三个字记在了心里。
云微燕见状赶紧道：“依我看，这怕不是个江湖骗子！说这一大堆没头没尾的，还是治不了大姐姐的病。”
云鸿鹄没有理她，垂眸沉思起来。
柳姨娘温声劝道：“丞相不必过于担忧，觑方道长不也说大小姐是有福之人吗？妾身相信大小姐一定能结一门极好的亲事的。”
前两句话确实让云鸿鹄眉间微松，但亲事二字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头。
再后来，就是空尘的出现了。
说起来，自从那天之后她一直想着要找机会去一趟无涯山来着，但是后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总是抽不出时间，就一直搁置了。
她记得当初找来觑方的是太子和宣王，跟齐王君沐桡应该没什么关系，他怎么也认识觑方？
君沐桡大概是已经从皇后那儿听了云梦楼心智有缺的事情，觉得她压根听不懂自己在讲什么，又自言自语起来：“我当初想出家当道士来着，机缘巧合之下就认识了觑方道长，不过他说我不适合出家……明明我觉得自己挺清心寡欲的……”
似乎也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扯远了：“前段时间大哥和三弟突然都跑来找我问我他的下落，我还疑惑他们两个不信道的人突然跑来找我干什么呢。”
原来是这样。
她认真看了前面的君沐桡一眼，对方连头都没有回，大概只是为了不让她们觉得无聊，若无其事的将这段话说出来而已。
然而北宫念念根本没在意他们在讲些什么，不时悄悄地回头看身后跟君若殷聊天的君濯清，脸上写满了郁闷和失落。
被君沐桡提起这一茬，云梦楼垂眸冥思苦想着觑方道长的事情，想着什么时候去趟无涯山才好。
“咦？宣王殿下和四小姐。”身旁的花葵情不自禁的出了声。
云梦楼被打断思绪，抬头随着她的方向看去，见原本还陪在柔嫔左右的君敬止，在那边跟云晓苹聊得有说有笑的。
花葵觉得意外也是情理之中，但是云梦楼却知这是为什么。
她看着云晓苹恬静温和的面容，心中微叹。
宣王虽然也面带微笑，对云晓苹也是温雅随和，但云梦楼只要一想到这两个人凑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就无法想象他对云晓苹能有几分真心。
君沐桡显然也看到了他们，路过的时候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冲他眨了眨眼。
君敬止突然被打断，瞪了君沐桡一眼，又被他身后的阵仗吸引了注意。
他的视线习惯性的寻找着自己的劲敌，率先落在了君濯清的身上，随后才是前面低着头默默无言的云梦楼，以及不住往身后瞥的北宫念念。
朝中两位重臣的嫡女，都围在君濯清的身边。
君敬止脸色一沉，对着云晓苹聊天的兴致全无，脸上也没了笑意。
第二十一章：梦回
皇后的千秋宴比起那日尚书府的寿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尚书府主要宴请的宾客是朝中大臣，当日云梦楼他们去都只能算是陪衬，而千秋宴则不同，这些千金小姐们就是这一场宴席的主角。
而皇后娘娘比之林老夫人，那身份更是贵重了不少，因此此次宴会还多了一个环节，那就是小姐们都要在席上献艺。
这个事情谢雨山一早就跟云梦楼提过，不过他们早就做好了云梦楼在宴会上“暴露”自己是个傻子的准备，哪怕不上台也情有可原，因此在云鸿鹄的默认下，也就什么都没有准备。
于是她心安理得的坐在席上，撑着头的看着中间各位小姐们使尽浑身解数的展现自己的十八般才艺。
云梦楼自己也学过乐器，大学的时候为了修学分她报了古筝课。
学倒也是认真的学了，老师也说她很有天赋，还问过她有没有继续学下去的想法，不过云梦楼摇摇头拒绝了，不顾老师惋惜的眼神在毕业后果断选择了当兵。
当时跟她一起上课的同学听到这个消息都惊掉了下巴。
在他们眼中，长得仿佛从仕女图里面走出来的云梦楼，就应该坐在琴室里面岁月静好地弹古筝。
可谁能想到她最后居然会选择这么一条看上去与她格格不入的路呢？
她兴致缺缺地看了眼席上，能够听出来这些小姐的琴技确实登峰造极，但是听太多难免有些审美疲劳，她从开席到现在已经连打十二个哈欠了。
其实云梦楼和北宫念念的席位都设得偏上，也是个引人注目的位置。不过所幸的是在场的众人现在都知道丞相府的大小姐是个傻子，加上皇后也无意怪罪，大家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为难一个傻子也没什么意思。
云梦楼是真的觉得困，昨晚一不留神练功练过了时辰，子时将尽才梳洗完上床。
结果睡得晚就算了，还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所以整宿都没睡好。
此时席间的冉冉琴音于她而言和催眠曲无异，她便留了半分神，撑着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
听着琴音渐渐远去，她的神思也逐渐开始涣散……
云梦楼当上这个少将其实并不容易。
她没有父母，从懂事起就是在孤儿院长大，院里孩子很多，护工也不可能每一个都能照顾得妥帖细致，自然就不会注意到有哪个孩子不合群，哪怕注意到了，也大多嫌麻烦不愿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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