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呼吸真是件困难的事情。 “一,二,三,四,”路之说,“一根都没少。” 那么久以来,路之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数姚一的睫毛。这双眼睛的睫毛不甚齐整,略有参差,现在因为其主人半天都不眨一下眼,眼里蕴出的一点点水汽,使其更有一种被冲刷过的感觉。闪烁到一半,姚一的眼睛又定格成睁大的样子,里面丝丝蔓延的红色开始织网,企图把路之脸上最细微的变化捕捉住。 但没有。路之数完绳子便垂下眼,保持伸手递出的动作。 姚一迟迟不接,许易行便代他把绳子拿过来了。 路之:“原本,这把匕首最难对付的是上面的石头,现在好了,石头没有了,你要把它磨成‘针’的话,会轻松很多。”想了想,他觉得交代事情的时候,还是不要那么乐观的好,又说:“不过,当时我们的主意挺异想天开的,一柄匕首,磨成针,再怎么说也得用‘年’来计时吧。屋子里材料不少,你可以考虑选用最合适的一块,直接打成想要的东西。” “……” “森林的土里埋了更多,要是屋子里的东西不好用,你还可以带队去挖矿。” 生活充满异趣,这和一个多余的人在不在,一点关系都没有。 路之终于想起了自己对姚一的第一印象。水面,薄冰,铁墙,总之,和许多冷色调的东西有关。平常这位以“斩妖除魔守护苍生”为主业的男人对自己太好,路之差点都要以为他身上的暖意是理所当然的。 “姚先生?”许易行略略犹豫,“还是问问吧……小路要不要跟你一起回去?” 姚一:“……” “磨刀的时候得戴上面具,火星子对人眼睛不好。”路之说。 许易行挠了挠头。站在这位旁边,他都不知道该不该鼓起勇气对墨老师说什么告别的话。他相信现在的姚先生能徒手捏碎石头,只要有人找一块给他。 “盒子呢,”姚一终于开口,“你说了那么久的盒子。” “人多,说出来影响不好。”路之说,眼角微弯。 姚一没绷住,还是笑了一笑。接着他在许易行的肩上拍了一下:“问什么问,小路该‘回’,也是往那边去,而不是跟着我们。”说着他把许易行朝前一推,然而许易行没把握住机会,憋了好久,也只憋出了句正儿八经的“墨墨再见了,注意安全。” “拜拜。”墨墨说。而后她莫名道:“哎,姚一,我知道你跟牙科医生的区别在哪儿了。”墨墨还记得她一开始遇到“熊猫屎先生”,只觉他给人的感觉像极了牙科大夫。姚一偏了下头,这时路之说:“牙科医生会补牙,你不会。”否则繁老头的精力早就从他那副不老实的假牙上解脱出来了。 “嗯哼。”老头子谢谢墨老师为他找的存在感。 “以后我试试。”姚一说。 繁老头:“你不用试,我一个医生就够了。”儿子受伤老子调药,老头子的记忆里,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嘛。只可惜这个混蛋“儿子”不认“爹”,世界上最好的姑娘都不要。接下来老头子又安慰自己,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也好也好”。也好,姚一很清楚他自己其实对姑娘“不感兴趣”。 对别人也不感兴趣。 路小朋友走之后,姚一恐怕宁愿孤独终老了。繁老头觉得他干儿子本质上是很不让长辈省心的。 “姚一……” “嗯?” “……许哥,老繁。”路之把三个人挨着叫了一遍。老头子还好,大龄青年许易行则满脸惊恐,只觉几千年不发明火的姚先生今天有动怒的迹象,不知道等回去以后,满心失落的领队会不会拿手下开刀。事实上姚一看起来很正常,全当刚才不等人说完就回答一句“嗯”,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自作多情。 “我家在X南路四段,55号。我妈记性不好,所以我有把钥匙放在门外鞋柜里的习惯。”路之看着姚一说。 从这个位置看,臂镯遗失在海里的那颗贝壳形“珠子”,离“长虫”的黑森林蛋糕也不远。 “知道了。” 姚一瞬时没了火气。
第40章 chapter forty “我们家族,是一个伟大的家族。”老树根说。 这个时候,路之觉得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他一直背对着那位血色的“神”,不去看姚一是怎么一步步爬上去的;盯着木舟一头的祖孙三人就够了,因为如果最坏的结果在攀岩者身上发生,这三位不至于无动于衷。 幸而一切平安。自始自终老树根、姚爷爷和姚父三人面上都毫无波澜;六只眼睛中的目光缓慢地,然并未间断地上移。 等老树根收回视线开口说话,路之感到倦意从脑袋里瞬间松下来的弦里汹涌而出。路小朋友打了个哈欠,偏头一看,只见旁边墨老师的也开始在打架。 红色海面上极有规律的波纹,已经是让人审美疲劳的催眠物了;而那老树根的语气和言之无物的说话内容更令人昏昏欲睡:“家族的伟大之处,不在于人丁兴旺,而在于她的贡献。”这声音跟死人的生命线似的,从头到尾拉直,还带点瘆人的感觉。 “两位懂吗?”姚父突然发声了。 简短的话由沉郁的嗓音支撑,撕破某种平衡,夹杂一些“你不得不听”的教育意味。 路之很合时宜地点了下头:“人的真正价值在于对社会的贡献。”点头把他点清醒了几分;好学生小路揉了下眼角,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脱口而出的是政治书上的内容。他倒不是在认真回答对方抛来的话,现现在他的答题状态类似于“‘你活不过明天了。’‘火锅?什么火锅。’” 真困。既然知道姚一平安,他就该好好补一觉。 “好样的,”墨老师拍着嘴说,“理科生还没忘记咱们的红砖。”“主要是我们以前的政治老师挺严的,见人在下面刷题就咆哮。”路之说。墨墨:“哼,思想觉悟真不高,还得人吼……哎,我听说你们高中部有个班的学生都刷题上瘾,是不是你们啊。”
路直摇头说不知道,毕竟高中生的刷题瘾标准不明晰;他知道的班里,还没人敢用行动抗议说“我不热爱学习”的。想来大家都干劲十足,人在里面要是电量不足,整个班的精气神都能帮人把命吊着。 “两位并不懂。”小学班主任和高三党闲聊之际,姚父神叨叨地插话说,“两位不是我们家族的一员,是不会懂我们家族的使命的。” “哦,经验主义。”墨墨托着腮,小声地对路之说,好像评点的不是活人,而是电视机里面的内容。两人只见姚父侧过身,负手面海;光线让他脸上的阴影很到位,若再给他披一件忧郁的长袍,他恐怕就要吟一段长诗了。 “男人们负责在这边航行,女人们负责在那边航行。”姚父说。 他似乎认为刚才和姚一的冲突,有损家族在客人心目中的光辉,于是一定要把他深刻的理解灌输给路之和墨墨,以在客人脑海中重塑他引以为傲的家族形象。不过效果不佳;经他一讲,墨墨更觉得除了姚一,这“家族”的每个成员都神经兮兮的。 路之:“‘那边’是哪?” 姚父伸手一指。他指尖延伸之处不是具体的方向,而是空洞的远方。路之问他人们在“那边”发现了什么,姚父神色不悦地摇头说:“谁知道呢。起航的时候我们便去往了不同的方向,各走各的路。” “可‘这边’离出发的地方很近。你们几乎没有离开森林。” “谁说的?!”姚爷爷的额角出现了井字形的青筋,“我们是忍受孤独的一队人,我们在解读宇宙的故事。”“宇宙的故事是什么?”“不知道。”姚爷爷不耐烦地说,“不过反正它们手上的臂镯和项链有在不断移动的迹象;子子孙孙无穷尽,我们家族的时间无限延长,总有一天,有人会看出它们在干什么。” “它们”说的是赤色巨人和白色巨人。路之想起了姚一说过的,他们家族要看看宇宙的故事是不是和“交换”有关。但作为局外人的他觉得这个猜测很不靠谱,毕竟交换的缓慢过程只是一个偶然;数十辈人去研究世界的一个偶然现象,其实相当于什么都没做。 “哦。”路之说。 “姚一受了伤。”姚父停止说他的家族,因为路之的“哦”让他以为对方已经理解他们的思想精髓了。 路之抬了下眼睛,不得不承认姚一的名字有很强的醒神功效。他看了看船头,确认木舟在往“他家”的方向行驶,渐渐离血人第三只手下面的阴影越来越远。姚一已经回到了森林,这是肯定的,但他现在在做什么?磨针,还是望着天空或者木舟的方向发呆? 路之在心里构建出了无数个细节。到头来,他觉得自己的焦灼有点合乎病态的标准了。推翻每一个想象,路之突然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被撕裂的锡箔纸餐盒。攀登的人当然不在那里;亮银色的森林墙壁是一层豆荚,命运不定的豆子在里面挣扎,有的往黑暗的地方缩,有的探着头想探出来。相同的是豆子们都惶惑不安;大家再清楚不过了,统治整片森林的是不太可能被打败的未知…… 路之回过神,又发现自己在揣测别人的心情了。 但不想姚一、不想森林,他能想什么?墨老师在旁边,看着她的时候,矫情的路小朋友觉得自己还能期待期待回家的场景。不过这两年来路之一直在清理以前的记忆;许多被判断为废物的东西都由重要的片段和黑森林蛋糕中新的记忆覆盖住了。现在让路之把他强压下去的琐碎意识重新翻找出来,不啻于叫他拔掉新长的花去挖坟掘尸。 “尸首”隐隐探出来了,神经被钩子般枯槁手指扯着,挺痛的。 “小路?”抱着膝盖的墨墨腾出一只手来,牵了牵路之的衣服,怕自己的胡思乱想成真,路之会被某种妖魔蛊惑,跳下船。墨老师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毕竟路之又往船尾走了几步。路之定了定,坐下来揉太阳穴,再次抬头的时候,只见四个人都在齐刷刷看他。 路之不知不觉融入了姚家三爷孙的语境:“你们怎么知道自己的记忆是完整的?” “老树根”哼了个语气词,语调上升,算做个疑问句。 “我是说人总要忘掉很多事情。忘掉的事情不一定想得起来。” “是你自己忘了事,感到不安吧。”老树根说,“至于我们……自己的事忘了就忘了,传承故事就好了。”说着他扫了眼船上的夹板,说“我们有纸和笔呢。”这时姚爷爷帮老树根揭开了夹板;木头下面果然是纸笔。纸上有整齐的小字,待补充;等姚一找到了接班人,“退休”之后,大概也会用那支笔续写言之无物的下文。 路之看着字,半晌没说话。 “比如,今天我们的船迎来了客人,我们就要把这件事记录下来。”老树根说。 墨墨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可这是日记,不是故事,更不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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