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呈现的是结果,花已经死了,因为脱水变得干瘪,萎顿在地上。凋谢则是一种过程,是你见过了他开到极盛时的样子,跳脱飞扬的、意气风发的,然而万事万物都要服从于盛极必衰的道理,所以你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朵昙花一点一点合拢,再像天鹅面对偷猎者时一样,认命地弯下脖子。
一切都在不可挽回地走向衰败。 易水心就像那朵被我目睹了死亡的昙花,凋谢了。 后来山羊胡带我下山消遣。我一直闹不明白他在侠风古道究竟是个什么定位,说是长老干部,又没见他带过徒弟掌过事,一天天五脊六兽的,拉着我到处吃酒听戏。阳平的酒和自在城、和榆镇的都很不一样,我抿了一小口就被辣得涕泪相和流,只好喝茶。结果山羊胡没头没脑地说我好口福,一问之下才知道,这茶除了秦巴雾毫这个颇具诗意的名字之外,还有个非常通俗的称呼,叫口含茶,说是每一片茶尖都要在采茶女的嘴里泡过一道才能晾晒杀青。 吓得我一口水差点没吐在他脸上。 山羊胡用袖子挡了一下脸,让我注意形象。 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我没有形象赖谁啊? 剥毛豆的时候,戏台上来了人,红衣裳白脸谱,一亮嗓活像唢呐成了精,唱得我脑瓜仁子生疼。 山羊胡询问我的观后感。我叹了口气,告诉他这种艺术对我来说还是太超前了。他听了便笑,笑够了,就着单五爷塞得满屋子都是的宽音大嗓,和我聊起了易水心。 我说我不明白他那口血到底为何而吐,山羊胡捻须微笑,一副高深莫测的高人模样,我都要以为他真的有什么独家新闻要爆料,没想到他张口就来:“因为悲喜交加啊。” “什么玩意儿?”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么说吧,杀了自己的仇人,你快意不快意?但要是这杀父仇人是你的授业恩师呢,你痛不痛?等你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突然来了个人告诉你,你这恩师早就知道你要杀他。所以啊,其实根本不是你杀了他,而是他活腻味了,心甘情愿死在了你刀下。换了你,你得是什么感受?” 我觉得这里面的关系有点乱,抬手示意了一下。 我说你等等,我捋捋。 我说:“首先我得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我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要对这种违背公序良俗的暴丨力行为表示强烈谴责。” 山羊胡也摊手,“侠以武犯禁嘛。” 你们怎么都是这副嘴脸啊! 这个地方的法律是已经管不住你们这些人了吗? 54 回到院里的时候,易水心不在,侠风古道的人说他去了后山,我想着左右回屋也是待着,索性带着山下买来的小玩意儿一块儿去找他。 找到易水心的时候,他正在瀑布下练刀。霜降结束不久,马上就是立冬,他却赤着上身站在水里,全然不怕冷似的,光是看着就让人浑身发寒。我担心水声太响盖过我的说话声,只能扯着嗓子喊他。 易水心像是没听见,头也没回一下。我“啧”了一声表示不满,不死心,还想骚扰他,结果没来得及出声就被突如其来的寒气逼得退了好几步,吓得我花容失色当场大叫一声“好汉饶命”。 我说哥哥你好狠的心,喊了你两句而已,不至于杀人灭口吧? 易水心没反驳我那声哥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从头到脚、由内至外、连人带刀都是冷的,像一块行走的人形冰块,过了老半天,哼了一声,剪个腕花收了刀,捡起搭在旁边石头上的外衣披上,问我:“怎么不出剑?” 我打量了他一眼,反问他手怎么了。 易水心穿的还是自在城标配的白衣服,那几团不知被什么东西染上的红色便格外扎眼。他的衣袖动了一下,似乎在往身后藏什么东西,脸色也不太自然,“本来想试试能不能靠蛮力斩断那条瀑布,有些不自量力了。” 我用肉眼估算了一下瀑布的大概宽度,顿时无语了。欲言又止,最后冲他竖了一下拇指。 大约是见我没回答,易水心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我弯腰让他看了一眼自己背上的包袱,说,我连剑都没带,出什么?寂寞吗?又招呼他赶紧穿衣服回家吃饭。 这话说出口之后,我忽然有点恍惚,觉得自己像个等工作狂老公下班的小娇妻。 回了房间,我献宝似的,把从山下买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拿给易水心过目。他对着一地皮影、泥人之类的小东西,显然是哭笑不得,问我:“你拿我当玄玄呢?” 我这才觉得确实不太像话,为了掩饰尴尬清清嗓子,“你跟他有区别?不都是弟弟吗?” 易水心若有所思,哦了一下,突然凑到我跟前,笑眯眯地问我:“又不是你叫哥哥的时候了?” 屋里和后山的温差不小,他刚进来不久,头上还袅袅地冒着白烟,整个人仙气缭绕的,像仙人身边的金童。 只可惜跟在他身边的是我这个男酮,不是玉女。 我们靠得太近,易水心身上皂荚的味道像只小飞虫,拼了命的往我鼻子里钻。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口干舌燥,结结巴巴地说:“干嘛,想、想听啊?你让叫就叫,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易水心的笑一下僵在了嘴边。 他长出了一口气,骂我:“闭嘴!” 然后恶狠狠地堵上了我的嘴。 55 我带着一个冰冰凉又甜丝丝的吻晕晕乎乎上了床。 临睡前冷不丁想起了白天饭馆里山羊胡说的话,我腾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叫我这恩师早知道我要杀他? 聂无极不想活了?什么时候的事!? -------------------- 郑:看见我脸上这个唇印了吗?老婆亲的。你们有吗! 易:你有病吧。
第20章 逐月明·其七 56 阳平有交九烧纸钱的传统,我和易水心点火的时候,天上突然飘起了雪花。起初像雨丝一样轻飘飘的,谁也没在意,没想到转眼它就得寸进尺,愈演愈烈。定军山上的风也大,鹅毛似的雪片糊了我俩一头一脸。 纸没烧成,易水心挺过意不去,山羊胡来招呼我们吃饭的时候还道了歉。后者倒是满不在意,说什么,清明中元给谢哲青烧的钱够他买好几十件棉袄还能有富余,要易水心别往心里去。 我和易水心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是侠风古道的人太豁达,还是他们师兄弟的感情太塑料。 侠风古道在吃方面也没有什么忌讳,饺子馅儿和得五花八门,茴香猪肉、萝卜牛肉、芹菜羊肉——我甚至还吃到一个豆沙馅儿的,个顶个的皮薄馅儿大,说是为了讨个口彩,被捏成元宝的形状。 掌勺的是谢哲青的三师兄张月鹿,抱着只眼睛都快胖没了的猫挨个儿要评价。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夹着半个豆沙馅饺子的手抖得厉害,措了半天辞,终于选了个相对委婉的说法。 我说您是个南方人吧,我们那儿一般管这玩意儿叫汤圆。张师伯的胡子一动一动的,气鼓鼓地要来收我的碗筷,急得我围着桌子秦王绕柱,边跑边喊:“今天你就是把我打死在这儿我也得大声说,饺子就是应该是咸口的!” 山羊胡也很配合,装腔作势拦在张师伯面前,嚷嚷着要收就收我的吧,就算穷得揭不开锅也绝对不能苦了孩子。 我看了一眼张师伯怀里的猫,我说你管这叫穷得揭不开锅? 山羊胡理直气壮:“这是过劳肥!” 一桌六七个人,都在看我们仨耍宝,我悄悄搂了一眼,易水心神色平静得让我十分挫败。我以为他就要和幽默绝缘了,结果收拾完在院子里溜达消食的时候,这人突然开了尊口,说南方人应该也不吃甜口的饺子。停顿了一下,竟然还严谨地又补充了一句:“永湖人。” 他是永湖人。 我反应过来了,上上下下端详了易水心好一会儿,好像他突然从男人变成了女人,又从女人变成了外星人。我说不得了,你竟然还会抖机灵呢? 易水心笑得相当慈悲为怀。 易水心说:“上房揭瓦了是吧。” 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天光落在他的眼睛里,雪片也落在他的眼睛里,像星星碎在水面。 不过当事人多半是没有这样的意识的,看在心情不错的份上,我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 57 天快黑的时候,院子里的雪已经积得很厚。易水心冻得嘴唇发青,被我赶回了屋里,我在屋檐下扫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又坐了一会儿。 屋里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也闲得发慌,扒着门缝跟我闲扯。 “怎么在外面干冻着?” “你以为哥哥是你啊?我又不怕冷。” “不怕冷你抖什么?” 我一时语塞,哆哆嗦嗦地反驳他:“都说了怕冷的是我的肉体,不是灵魂。我是精神东北人。” 这具身体只有芯子属于我,说是精神东北人大概也没什么错。 易水心当然没听懂,但也没像以前那样拆我的台,从门缝里递出来一个小火炉。 冬天的天黑得很快,四周转眼就暗了下去,屋里也没有点灯,我们两个像一对傻子,干坐在冷冰冰的黑暗之中,谁也不说话。 我捧着炉子,手被烤得直发烫,心里也像块化了的冰,冒出一大股细小的气泡。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来由的觉得很孤独。 当我还处在那个四六不懂、只会讨狗嫌的年纪的时候,我一度认为孤独和寂寞是可以混为一谈的——某些时候也可以等同于无聊。 直到刚才那一刻。 那一瞬间我才终于意识到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就像前门楼子和胯骨轴子——两码事。寂寞说的是你写完了暑假作业,也可能压根没写,想出门踢球却逮不着人。或者是情人节那天你一个人出门吃饭,结果在一群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的小情侣中间显得格格不入、鹤立鸡群、出淤泥而不染。这叫寂寞。 孤独呢? 孤独是别人的快乐,是于连看见的雄鹰,是阿飞数过的十七朵梅花,是那只波长6.6米的鲸鱼。 也是我问易水心宫廷玉液酒的下一句是什么,易水心笑着骂了一句:“你什么毛病?” 我只好说:“想吃钟薛高了。” 可我是真的想吃那死贵死贵的东西吗? 未必吧。 易水心捋了一下我的马尾,“梦里什么都有。” “你知道吗,我老家有一个传统,你碰了我的头发就要跟我结婚,不然就是耍流氓,是要被抓去沉塘的。” “那你恐怕要先去鹤鸣山提亲吧。” 易水心不买账。 我哽了一下。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你这嗑的是个什么邪教CP? 这是七形的爱啊! 58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易水心穿戴得非常整齐,像是刚去山下兜了一圈,手里还提着几个油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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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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