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时渊冰凉的身体逐渐回温,沈折雪这才回神,觉得身上哪哪都疼,尤其背上火烧火燎,像是掉了一层皮。 他好歹还能坐住,再看太清宗的几位,那是坐都坐不住了。 虚步太清发动炽寒锁邪阵的内门弟子各个瘫软,其中三人更是因为灵气透支直接晕了过去。 裴荆强撑着没有昏迷,却也是精疲力竭。 他们终究是挺过了这凶险的一夜。 白日的阳光一照,在场修士心中都油然生出一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你你你你你们!”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裴荆耳边响起。 他眨了眨眼。 原来自己已经伤到产生幻觉了么? ……为什么会听到那个谢滑头谢逐春的声音。 谢逐春咋咋呼呼:“啊啊啊啊裴老大你是怎么了?……天!小文烟、小文烟你没事吗?是谁把你们揍成这个样子的?!” “闭嘴谢嘴皮子,头都吵炸了!”冷文烟一身是血,躺地上喘气怒怼那叽叽喳喳的修士。 语气嫌弃,却掩不住真切的再见门人好友的喜悦。 她问:“喂,谢聒噪,我哥还好吗?” “小文烟你别说话了都吐血了!你哥知道肯定要打我们了呜呜呜!” 裴荆脑壳开始有点疼了。 模糊视线中,那一双桃花眼的青衣鹤纹修士正用手掌左右拍着他的脸。 “老大你可别死,文疏师兄还在等你啊,眼睛别闭啊老大!” 冬阳下的廊风城,终于有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改变。 也许是强行逆转黑白使载体灵力削弱,亦或是他们将阵修虚像生擒,无数个碎片组成的廊风城,竟奇迹般合而为一了。 直接效果是,廊风城内突然冒出了好多人。 前代入阵者们看着眼前横躺遍地的百姓,一时都有些恍惚。 不过他们也是大风大浪过来,很快镇静下来,向着灵气波动最强的西城门前聚集。 与此同时,城中各类他族的气息也翻涌起来。 一缕魔气悄悄飘到城门下。 魔气绕着时渊转了几圈,似乎确定这就是自家的小主子,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 乌光一闪,一团黑毛球落在时渊胸前。 同时沈折雪忽然感觉手背一痒。 低头一看,圆滚的橘猫正蹲在他的手边,眼泪汪汪地瞧着他们。 那毛球正是宁朝姑娘的幼体。 她方才见这里突然多出这般多的修士,疑心幻境有变,又不想因异族之身惹来怀疑,只压低了魔气偷偷潜来。 “小主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宁朝的魔气毛球一阵乱颤。 沈折雪向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另一头,尚有余力的余庭对赶来修士们拱手道:“诸位!我们已抓到制造幻境的邪修,且等我宗弟子先行疗伤,详情请听余某一一道来!” 赶来的修士里面有两位医修,虽说也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但还是有意来帮忙治疗。 裴荆被灌下两颗灵丹后,吐了几口瘀血,也总算保住了一命。 他大小外伤无数,几乎整个人挂在谢逐春身上。 谢逐春难得见师兄老大这弱不禁风的可怜样,心疼归心疼,倒还有闲心思损他两句,“哎,你咋又莽了?文疏师兄要是见了,可有的烦恼喽。” “文疏他……”裴荆气息浮动,一句话要断个三四次,费尽力气才问出:“他可无恙?” 谢逐苦哈哈道:“他还就比师兄你好那么一点儿。” 一群伤患在太阳底下晒着也不是办法,余庭就让修士们把伤者都带回了客栈。 他本人一手拎着被他一巴掌扇昏死过去的孙凉,一手从灵囊中取出一条银锁,“道友们若有束缚类法器,便与余某一起将那邪物捆起发落!” 众人的视线一同投向城上那面破败的“黑旗”。 时渊的胳膊在被砍下时就已经恢复了扶桑木枝原型,此时那臂粗的木枝整个贯穿阵修左肩,余庭与几名修为较高的同道,连带扶桑灵木将他一起从城墙上起出。 法器尚且灵气不足,但有扶桑灵木在,即使是千年大魔也不能挣脱。 廊风城中也有医修开设的药店,外来医修不敢用此地的药材,只能掏空自家的家底。 万幸伤势较重的几位底子都还不错,昏厥的几人也渐次醒来。 唯有秦姑真因强行使用两次禁术,还在昏沉。 几个少年人治着伤,心里气不过,把那走魑蜈蚣骂了个狗血淋头。 新来的修士们听他们讲了个大概,亦是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将那阵修剐了泄恨。 沈折雪担心旁人发觉时渊的异状,先扶着时渊上了楼。 他一推房门,只见原先自己睡着的床上,平白多了个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太清宗宗主的嫡长子,冷文疏。 沈折雪这才真正体会到,碎片真正重合了,不同的空间叠加在了一起。 冷文疏天生体弱,此时卧在榻上紧闭双眼,肤色苍白,气息若有若无,明显是受了重伤。 沈折雪叹了一声,将时渊移到隔壁空房,去叫楼下的医修上来。 冷文烟一进门就红了眼眶,她身后医修动作迅速,闪身入屋,为冷文疏探脉。 沈折雪略微感觉了须臾,确定冷文疏没有被感染邪雾,便想悄声离开。 就是走时,他似乎看见那冷大公子睁了眼,那迷蒙的视线好巧不巧,正落在自己身上。 沈折雪摸了摸脸上的易容,无声退了出去。 走到隔壁客房,时渊居然也醒了。 徒弟一双含着水光的眼望过来,直把沈折雪看的心尖儿酸。 年年猫蹲在茶桌上,身上背着毛团魔物。 “师尊,你也上些药吧。”时渊哑声道。 时渊方才服用过镇痛的草药,周二拿回缘木剑,就还只剩沈折雪的伤没怎么治。 徒弟不提这茬,他自己都要忘了还有伤这回事。 沈折雪再一次感慨,这沈峰主的身子还真是十分奈打。 不光是温度不敏锐,连疼痛都很不机灵。 时渊手里握着医修给他的药粉,只用了小半瓶,瓶口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 修真界与凡间融合,天地灵气大量流失,仙草灵植的成熟周期比千年前长得多。 为防止仙草绝迹,修士们曾经一受伤就吞灵丹丸子的习惯都渐改了。 只有内伤或被法器所伤才会服用丹药,其余外伤皆是学凡间大夫那样,让伤患涂药擦粉。 沈折雪伤得最严重的地方是背部,这地方他自己看不着,就想请周二帮忙。 谁知小徒弟却抢着要帮,周二哼哼两声,撤了出去。 沈折雪拧不过他,想着借此让徒弟分分心散散疼也行,盘腿背对着时渊。 伤势多来源于抵挡落石。 受巨石冲击,首要关注的该是内伤,然而沈峰主这具被邪流改造过的身体有极高的内部自愈力,故而此时他五脏伤势轻微,皮肉也只是有火辣辣的痛麻感。 比起从前给太清宗打工时受的伤,还不算太难熬。 时渊用剪子剪开他背上的布料。 所见血肉模糊的一团,他登时眉峰紧蹙,握瓶的指节都微有发白。 但他的手却很稳。 即便只剩下一条胳膊,擦血撒药粉裹纱布,一套手法依然行云流水。 沈折雪不觉得多痛,比起外伤他更忧心时渊的那条手臂,“时渊,你手臂如何了?” 时渊闷闷的声音响在身后,“列星傀儡的灵气可镇伤,师尊安心。” 沈折雪“嗯”了声,心想列星媲美神器,相比于傀儡的损失,徒弟这次的伤无疑给他的身体再添了不利。 沈折雪琢磨着回去会要不要先用药膳给他补补,再教他些强身健体的法子。 “好了。” 时渊咬着纱布的一头,单手将缠住伤口的白纱打结,又从灵镯中拿出一件新衣裳,为沈折雪披好。 沈折雪怕他动作大了触到伤处,便要自个叼着衣领子穿,他动作变扭,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道轻轻的颤音。 “师尊,不疼。” 尾音抖着,倒有些像是撒了个娇。 也不知是在说谁的“不疼”。 沈折雪唇边一勾,低下头摆弄起腰封。 小徒弟居然反过来哄他这个师尊,笨笨的,也没有之前的老练。 时渊取出的衣裳是素白色,这个颜色沈折雪很少穿,因为白衣服真的非常容易脏且不好洗,不过这种时候能有个穿的就已经知足了。 他草草将腰封固定好,用手指刮了刮头发,抬眼却见时渊怔怔看着自己。 他不由疑道:“怎么了?” 时渊回过神,笑道:“师尊这样很好看。” 沈折雪在这个世界头一次听到如此评价,懵懵地眨了眨眼。 ……这孩子笨起来,就不大识美丑啊。 咣当—— “什么声音?!”沈折雪皱眉,扭头对时渊道:“你先休息,我下楼去看看。” “我睡不着,师尊,我也想去。”时渊单臂抓住沈折雪的衣袖,仰着头看他。 那神情,活像是怕被抛下的小幼崽似得。 徒弟这是受刺激大发了。 沈折雪犹豫片刻,道:“好吧,你身体不舒服就和我说。” 原来楼下大堂内,那阵修已经醒来,方才那声动静也是他闹出来的。 他被扶桑木钉了个对穿,身上绑着捆邪银链,精神头居然还算不错。 还能在修士们布下的束缚法阵里翻滚嘶叫,时而鲤鱼打挺,时而摇头扭腰。 总之看着不大正常。 修士们在讨论扶桑木的来处。 沈折雪凝神听着,时渊半靠着师尊,法器幻化出的手臂垂在身侧,由沈折雪的袖子拦住。 昨夜场面混乱,没人注意到时渊这里的变动,他们虽疑心这一根扶桑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此物珍贵,收回时自然能知晓主人是谁。 “看来这个阵兼容性还挺强。”沈折雪的影子半拢着时渊,他环视全场,不光有妖物魔物,甚至一只鬼。 笼统算下来,堂内居然站了四十多人。 这还没有算上还在观望的其他入阵者,这个阵倒是来者不拒,吞了不少人。 他们幸存者已经互通了气,沈折雪亦是听了,那名最早入阵的魔修,居然已经在阵中被困了六个月。 据那魔修所说,当时和他一起掉进来的足有八十三人之多。
最后却只活了一人。 他们都是在往来于廊风城外的途中,莫名走入这幻阵。 这廊风城看似与外界城池无异,食物却含有剧毒,连一草一木都不能入口,那些百姓有的在吃下后片刻就毒发,可不吃又只能被活活饿死。 即便修士辟谷,也熬不住这日夜颠倒的耗损,等到法器炸尽,灵气耗竭时,也多死在夜中。 其余修士听罢,无不感同身受。 他们交流了入阵时间,得知四十几人分五批入阵,其中间隔天数没有规律,且间隔越来越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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