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傻子!吉孟氏剜了她一眼,看向老头子。吉忠明笑着抚须,与吉安说:“要是决定买也谈下了,那你就出四十两。到时办了红契,你拿着。” “好,”吉安高兴了,将钱盒子塞到她娘手中:“你们什么时候去看地,我要一道去。” 吉孟氏拿着被焐得暖和和的钱盒子,没好气地说:“你明天早点起。”外头徭役的事吵翻天,跟他们家也没干系。他们该干什干什。也就到了这时,才觉交出去的那一笔一笔束脩真值当。 “行。” 同吉安一般,在想着买地的还有吉欣然。西厢三房,白日里就吉欣然一人在家。自听说汕南河道要开挖,她就发燥。 年前躲屋里剥落花生时,她就有意无意地提囤地的好,也不知爹娘听进去没有?现都二月中旬了,再有六月,她爹便要往阳安府考乡试。 中了举人就可免三百亩田税。爷奶一百一十二亩,大爷爷家二十三亩,姥爷家里四十六亩田。前世,剩下的那一百多亩空,舅爷家和二婶娘家分了。 二婶娘家还好,按年给银给粮。舅爷家却是一根鸡毛都没出,就这样,她爹还没落好。奶说那是她爹欠舅爷家的。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云琴表姑虽然因她爹之故,远嫁济崇府。但她嫁的是县里千秀绣坊郝掌柜的表姐家,家里铺子都有四间。 云琴表姑嫁时是十九了,但肚子争气啊,进门三年抱两,现在日子过得比谁差? 奶还怨爹,她怎不怨自己当年歪了心思?舅爷一家见爹更是从没好脸。她都十四了,娘连舅爷家门朝哪都不知道。 想想,吉欣然又黯然,也怪姥爷家当年把事做绝了。她爹都跟娘定亲了,姥爷就该让家里把嘴闭紧。云琴表姑是奶亲侄女,她名声坏了,娘能有什好日子过? 下午未时,吉诚把开凿汕南河道的准音带回来了,闻讯而来的村民全挤在了吉家院门口。 “里长,衙里到底怎么说?” “咱们被分到哪段?” “要挖多少时日?” 吉诚灌了两口水,就抬手示意大家静一静:“这回还是同去年一样,不及十七,过了五十又五的男子免徭役。家中独子、服丧等等免徭役。旁的按户、按人头来,可更赋,三月开挖。只是此次工长,更赋要二两六钱银子。” 有老汉咋舌:“什什么?” “这么多,”村民闻之变色。 吉诚将一切看在眼里,又放软了声说:“咱们迟陵县这次分到的河段,就在县南郊柴河,离家很近。勤快点的每日可来回,而且今年不一样了,出劳役,不但管饭,一天一人还可得七文钱,不白干。” 大景建国才五十四年,也就是近几年年景好了,徭役才渐没了曾经的苛酷。他是愿大景越来越盛势,国泰才能民安。 “有银钱可以拿?”人群中年轻的小伙喜道:“那我去。”七文虽少了点,但里长不是说了吗?管饭、工长,积少成多。 一中年汉子也跟着举手:“只要准保能拿到银钱,我也去。” 吉诚松了口气,他就怕村里没人出头,到时衙门下来抓劳丁,那样子不但难堪,还没转圜的余地。 “大家放心,我离开时,县衙已经准备往外贴告示了。银钱是朝廷拨下来的,按月发放,肯定一文不会少。” 齐州府才来了新知州,不管那谭大人品性如何,至少眼下没人敢拿汕南河道胡作。而且听说还有工部、户部的大人下来监管。谁嫌命长? “那我也去。” “先不急,明日甲首会挨家挨户做登记,你们回去等着。”送走了老老少少,吉诚去了正屋,没一会又出来,往村西他大伯家。 次日寅时,吉安就爬起来了。寅时正,吉忠明驾着驴车,带着她们娘俩离家。路上黑,驴车行得慢,两刻才到镇上。牙行的吕牙侩早等着了,见着熟悉的驴车,赶紧迎上去:“秀才公,您早啊。” “别客道了。”吉忠明请他上驴车,两人一道正好再谈谈那庄子。 “您这有意,我昨天就又跑去了一趟,绕着庄子好好看了一回。”一脸憨厚的吕牙侩口齿利索:“用脚量了一下,估摸着良田有五十五亩到六十亩。 旱地少了点,十五亩左右。还个有小果林,大概在四十亩,种了桃树、枣树和频婆树。树龄不小,每年都挂果。秀才公,这小庄子六百三十两,买了不亏。” 要真如吕牙侩描述的这般境况,那买到手就是赚了。吉忠明看着前方的路道:“主家怎舍得把这好件出手?” 吕牙侩左右瞅了瞅,凑近吉忠明小声道:“不瞒你说,这庄子的东家是去年十月里失踪的那位大人府里人。后院的,不是大妇,偷偷买的。现没了着落,就赶紧卖了,换成银票攥在手心里。” 这就通了,吉忠明也不管是谁的庄子,只要他买了,在衙门里盖了印,那就是他闺女的。 车棚里的吉安有点不踏实了,挽着她娘,嘴套在耳边说:“怎是庄子?”她还以为是地。 “不是庄子,我还不想跑这老远来买。”吉孟氏一眼就知闺女在怕什,小声道:“银钱是我跟你爹赚的,爱给谁给谁。 再者有些账也不是那么算的。你在我们身边能留几年?老大、老二他们,我不但养到现在,还给分了房子,都娶上媳妇。生了娃,我还管他们娃吃喝拉撒,外加读书。
我跟你爹给你买个小庄子怎么了?原本我们可是打算再买五十亩良田,凑一百亩良田给你的。” 凑一百亩良田?吉安高数虽学不好,但普通的算术她还是在行的。爹跟娘这是已经想好怎么分家了? 前头吕牙侩又说:“今天除了您,还有一户范州府的人家也要来看庄子。咱们赶早,您要是觉得好,就紧着付定钱。” “有劳了,”吉忠明点头。
第15章 买卖 一行人到县北郊,天已经大亮。吕牙侩昨儿就跟庄里的管事说好了,今天起早带人来看庄子。故一大早,打扮得跟老乡绅一般的庄头便抄着手在路口张望。 赶驴车下官道,左拐往霞田村。一入霞田村,就可看到村西头庄子的围墙。 “秀才公,于管事已经在等着了。”吕牙侩笑得见眉不见眼地指向路尽头,就是上扯的嘴角略显不自然。 吉忠明可不是个老穷酸,心里谨慎着呢,来时路上一直有留意吕牙侩。眼尾余光在其扬得高高的嘴角上停了瞬息,转过眼顺着他的指向看去,抖了下抓在手里的缰绳,催促老驴。 “那我们快些,别让人久等。”恐怕这于管事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不过无碍,他们又没打算要与谁深交。 “好好,”吕牙侩抽出掖在袖中的方巾,擦去额上的冷露,扭头瞅吉忠明。他戴着斗笠,头脸倒是没落着多少露水。就是这老斗笠 吉忠明转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没没,”吕牙侩又呵呵笑了起来,眼见路快到头了,他到底还是多了句嘴:“秀才公,您常在外行走,该清楚有些大户家中,尤其是在下人群里,多捧高踩低。” “你大可安心,”吉忠明浅笑:“我是来买庄子的,不是来买奴才的。” 闻言,吕牙侩一手拍在膝盖骨上:“您说得太对了。”一群命在别人手里捏着的奴才秧子,还几次三番叮嘱他,一定要找富贵主儿。 什么是富贵主儿?在他吕江才眼里,能买得起那庄子的都是富贵主。想借着卖庄子再攀根高枝,就于大福那一家子的德性,做梦去吧。 等在路头的庄头眯着双三角眼望着朝这来的车,脸上的皮肉是肉眼可见地向下耷拉。待确定拉车的是驴不是马,立时就想转身走人。只驴车已到近前,他走不了。 “哎呀,这叫小弟怎好?”不等驴车停下,吕牙侩就跳了下来,快步上前:“劳您在此久等了,是小弟的不是。一会带秀才公看完庄子,小弟请您去县里久阳巷子吃酒。” 庄头瞥了一眼还坐在驴车上的那人,抱起双臂,趾高气昂地冲吕牙侩说:“你不实在啊。” 怎么实在?吕牙侩陪着笑脸:“老哥哥这话说的,咱秀才公在东溪镇可是德高望重,一门两秀才。上回乡试,儿子还上了副榜,今年必定高中。您都嘱咐了,小弟还能拣不实在的人家带到您跟前?” 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他才不伺候这狗眼看人低的老东西。再者,庄子是他的吗?在这狐假虎威。 乡试算个屁,庄头脸上还是不好。 吕牙侩拉了人到一旁,装作躲着点吉忠明,杵到“老绅”耳边嘀咕:“来之前,小弟就跟秀才公说好了,要是看中,就立马下定钱。” 庄头眼神一动,大人没找着,新的知州来了。骆家女眷不日就将回去津州府,雅丫确实急着卖庄子。可又瞟了一眼那辆埋汰的驴车,这也太下层了。 “老哥哥,咱这迟陵县不是京城,哪来的遍地金贵人?”吕牙侩语重心长,抬手做样:“能一下拿得出手这个数的,真没几家。” 庄头满是不甘,但形势确容不得他拿大:“他能拿出七百两?” 吕牙侩闻言脸一冷,不高兴了:“老哥哥,您这样,我生意没法做了。昨天说好的六百三十两,才一夜,您就给涨了七十两。这可不对。”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庄头先前想的是遇到好主,他们一家就留下来继续管着庄子。但现在行不通了,这姓吕的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迟陵县不是京城。 “我知道今日还有一户人家要来看庄子,但您能肯定那户人家就能买下它?”吕牙侩在这行半辈子了,名声都是一点一点攒下的,实经不起糟践。 这他又没见过人,还真说不准。庄头一咬牙:“罢了,你先带人进去看庄子。” 得了话,吕牙侩立马往回,笑嘻嘻地请秀才公下驴车。吉忠明朝着高昂下巴背手立在路边的管事,拱了拱手,未有多话,也未上前。 吉安先出了车棚,然后扶她娘下车。 “原来秀才娘子和贵千金也来了。”吕牙侩目光扫过戴着帷帽的姑娘。早听闻吉老秀才的小闺女貌比天仙,今日一见,单这身姿就非城中富户小姐可比。 吉孟氏在前,半掩着闺女,笑着道:“这回又劳累你了。” “是秀才公和您信任我。”他与吉老秀才处了二十年了,里头生意有情分也有。瞥见老狗挥袖回庄子,吕牙侩立马请三人跟上。 这庄子在一般大户人家,确属入不了眼的小庄子,但于吉安却不一样。离门不到百丈,一排三间坐北朝南的小院,青砖灰瓦,其中稍大的一间看着还很新。 良田里挖了六口深井,每口深井都要三人合抱,应是用来灌溉的。吉忠明用脚量了下地,跟吕牙侩估得差不多。吉安娘俩正想往西北边旱田瞧瞧,就见一半大小子跑来叫庄头。 庄头一声招呼不打,丢下他们疾步向东南角,那是庄子的门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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