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一个淡而威严的声音从马车之内传出，“朝中之事以后不可妄谈。”
声音不大，却极具威慑力。
两人顿时倒吸冷气，俯首齐声道：“是。”
马蹄声声，踏着薄暮进了哀鸿遍野的杨城。
守城的士兵远远窥见了一匹俊逸非凡的黑马迎着夕光飞奔而来，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骑在马上，来得近了，可以看到他不怒而威的气势，迎风飘逸的长发和那张堪称绝色的脸，仿若天神降临一般。
心中皆知是那威震四海的镇南王爷到了，个个心中又都燃起了希望，暗地里都道杨城这一回终于有救了。
马车跟在黑马之后踏过萧条的大街，又过了几条街巷，前头一座颇为宏伟的府邸映入眼帘。
而朱门之前早已站立了十多个人。
为首之人一身月白色常服，见到蔺烨然快步迎了上来，而蔺烨然也立刻下了马，走上前去，与他紧紧相拥。
林子平赶着马车低声介绍道：“秦爷，这是明王，王爷的六表舅。杨城是明王的封地。”
秦晓霜点了点头。毕竟当偷儿，每到一处总要花些时间摸摸当地的官宦有钱人家，明王的府邸她也曾经去踩过点。
不过当时见明王府萧条，只有些下人守着，也听说了明王这些年都不在京城中，原来是常住在了封地。
“阿然，数年未见，你身体可好些了？”明王韦和云凝目将眼前的俊美男子上下细细看了一通。
新帝即位之后他便出了京城到了杨城，而当年在先帝葬礼之上见到的俊逸少年已长成了可以让人依赖的青年。
若是没有那病的话……
“还是那般。”蔺烨然目光掠过明王脸上，“六表舅身体可好？”
眼前的男子年纪不过四十，容颜清矍俊秀，鬓角之处却已经染了零星斑驳，一看就知这两年日子过得不甚顺畅。
若是当年没有那番事出，如今坐在龙椅之上的也可能是眼前这个儒雅温和的男子，终究是造化弄人……
“我挺好，来来，进府再说，”他热情地迎着蔺烨然往内，却一眼瞥见跳下马车站在林子平身边的秦晓霜，愣了愣道，“这位是？”
“我的贴身侍卫秦双。”蔺烨然薄唇微弯，给明王介绍道。语气特地在“贴身”二字上加重了些。
闻言，秦晓霜心里已经大刀霍霍又将他胡乱斩杀了一通。她明明是神捕阁的神捕，贴身侍卫难听死了。
不过此处有旁人在，她还是知轻重的。
踏前一步，躬身行礼道：“神捕阁秦双见过明王爷。”
“神捕阁？”明王又看了她一眼。
声音虽清亮，但明显是个男声，容颜虽俊秀，但眉目硬朗，明显是个少年男子。只是她立在那里，就风姿天成，眉眼间竟然隐隐露出了那个人才有的韵致……
他揉了揉眼睛。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许是他看花了眼吧。
进了明王府，只见府内亦是草木枯残，处处萧条之意，一点王府的气派都没有。而府内的下人们也只留了些必要使唤的，个个面带菜色，连小世子和王妃都形容消瘦。
看得秦晓霜甚是心酸。
身为王爷，他若是放软了姿势，求一求当今总能回到京城的，可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在此带着妻儿坚守灾区，光是这番决心就让她生出了钦佩之心。
此时仆人奉上茶来，明王叹道：“阿然，此番你来此处怕是要吃苦了，说来若非三个月前你让人送来了钱粮，六表舅是断然支撑不下去了，不过眼前，唉，也撑不了几天了。”
蔺烨然但笑不语。
只见林子安往前一步施礼道：“王爷，我家王爷在后面已经派人送来了补给，想来今日也会到杨城了。”
“什么？”明王苍白的脸上登时光彩照人，抚掌道，“阿然，六表舅替这杨城的百姓谢谢你，你这补给来得正是及时啊。”
这番情形看得秦晓霜纳闷不已，以前秦家也捐了不少钱粮让人送到杨城，前几日她爹拿了五万两又备了一大堆的物资让镖局送到这里，怎么听明王这话，竟然是没有送到……
她对旁边的管家小声问道：“管家，京城中有一户姓秦的人家前几日让威远镖局押了不少粮食过来，竟是都没收到吗？”
管家还未回答，明王已经一眼掠了过来，问道：“这姓秦的人家可跟你有关？”
秦晓霜施礼道：“正是小人家父。”
却见明王站立起来，走至秦晓霜之前施了一礼道：“原来是秦公子，本王代这杨城数十万百姓谢过秦家厚谊。”
第31章
秦晓霜当然不敢受了他的礼，慌忙躲过。
只见明王对她蔼然一笑道：“秦老爷宅心仁厚，乐善好施 ，这两年来杨城陆陆续续地收到了救济的粮食，救了城中不少的饥民。”又长叹一声道，“两日之前威远镖局确实是押了不少的粮食来杨城，只是……半路就被劫匪劫了，威远镖局的许镖头还特地因为这事到府中请罪。”
“这些给灾民的粮食都能劫，这般丧心病狂的劫匪。”秦晓霜不由咬牙切齿。
“那些劫匪……唉，想来也是杨城的饥民落草为寇，求得一口饱食，说来还是本王的过错，没能保得这一方百姓平安。”明王又低头叹了口气，语气之间满是自责，也有放过那帮劫匪之意。
“如今这等干旱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坐以待毙不是个办法。”蔺烨然忽然沉声说道，“浔河离此处不远，不如将水引了过来。”
“这……”明王豁然抬头看他，“阿然，恐不妥……”
蔺烨然容颜微肃，凝眸回视着他，淡淡道：“此事，我管了。”
秦晓霜听了个云里雾里，浔河离杨城还有几十里的距离，但如果老天一直不下雨的话，确实引渠灌溉，恢复田地耕种是最好的办法，为何明王说不妥。
而且蔺烨然的神色也颇为严肃。
只见蔺烨然略一侧眸道：“子平！”
林子平立刻躬身应道：“属下在。”
“让元白派兵一万至杨城，引浔河之水至杨城，有任何敢阻挠者，杀无赦。”蔺烨然冷而威严的声音在王府偌大的大厅回荡，让人听了心惊肉跳。
秦晓霜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杀无赦”三字威严太大，难怪这人能率领得了百万雄兵，真真是令出如山。
忍不住抬眸望着他，见那人脸色沉肃，平常会对着她勾起的嘴角此刻抿成一条直线，深邃的凤眸中流转之间皆是冷厉，果然是一座大冰山……
大冰山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淡淡掠来，只在这一眸之间，竟然泛上了春阳般暖色。
啧，川剧变脸都没这么快！
而明王也明显注意到了他眼神的变化，正奇怪间，就听门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报告：“镇南王爷的粮食到了。”
一时之间，王府一片喜气洋洋，众仆都精神抖擞地去帮忙赤羽军将粮食入库，都忘了饥肠辘辘。
而明王与蔺烨然去了密室，管家带着秦晓霜和林子平兄弟两去了歇息的小院。
待管家一走，秦晓霜立刻问道：“平爷，刚才明王说的不妥是什么意思啊？”
林氏兄弟面面相觑，须臾，林子安挠挠头道：“告诉秦爷应该……没事吧？”
两兄弟又再对视一眼，终于林子平双手在桌面上拍了拍道：“既然秦爷想听，我就多嘴说上一口，不过秦爷……”
“我知道，我保证守口如瓶！”秦晓霜立刻竖起食中二指天发誓。
虽然没搞懂她的手势，不过林氏兄弟也没太在意，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事情给她解释了个遍。
原来梁王当年堕马之后，明王成了最大的嫌疑，先帝也彻底将他从储君的名单之上划除，给了他杨城为他的封地，不过并未让他出京，许他留住京城。
先帝仙逝之后，晋德帝即位，明王便携了一家老小远赴杨城，再未回过京城。
这几年，晋德帝对杨城不管不问，即便是这次旱灾也是了了拨了一些粮食充了个门面便撒手不管了。而明王也知晋德帝心有忌讳，怕他在朝中还有与他争得江山的残余势力，恨不得利用这次的灾情将他一家彻底斩草除根。
至于引渠灌溉之事，自然是想都不敢想……
“我擦！”秦晓霜怒目圆睁，手在桌上重重的一拍，“这种昏庸无能的……嗯那个还留着过夜吗？一点屁大的私人恩怨竟然让这么多老百姓的命做代价……我去！”
林子安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觉得对极了胃口。
王爷就是眼光好，找的这未来的王妃实在太……让人喜欢了！
忍不住鼓掌喝彩道：“好！秦爷，好样的！”
见秦晓霜伸出手掌就要跟他击掌，他慌忙缩手道：“这，还是不要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若是被王爷知道他碰了秦姑娘的手，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诶，这有什么？”秦晓霜下巴一抬，“你们军中都有拥抱疗法，击个掌皮这么薄啊……”
她忽然一顿，乌溜溜的眼珠子在林子平和林子安之间来回转动，看着两人迷惑不解的眼神，心中登时浮起了五个大字：又！被！套！路！了！
“蔺烨然！”她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蹬蹬蹬地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林氏兄弟俩面面相觑之后终于明白了她话中的“拥抱疗法”，两人俱是摇了摇头，相视一笑。
王爷追小姑娘，真是“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啊。
秦晓霜在房间内本想等到那该死的蔺烨然回来之后与他算账，不成想直到明王府的管家将晚饭都送了过来还不见蔺烨然的影子。
林氏兄弟也不见人影。
管家见她伸了脖子往院门口瞧，一边往桌上摆着饭菜一边道：“秦爷，这是我家王爷特地让厨房给你备的吃食，镇南王在花厅与我家王爷一起用膳，两位林爷也与今日押粮的军爷们一起吃饭去了。”
敢情这是留她一个人吃饭啊。
这么多天吃饭都有伴儿，今晚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让人陡然没了食欲。
“哦，好。”看着桌面丰盛的饭菜，她叫住老管家，“管家，我只需装一点就够了，别的拿下去给大家分了吧，别浪费。”
拿起筷子往米饭之上堆了几样菜就示意管家撤下。
如今粮食可贵，经不起一丝半点的浪费。管家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客气，将这些都悉数撤走了。
将手里的一碗米饭三两下扒了，碗一推就回了房。
如今此处缺水，沐浴自然是没有了的，又无事可做，无人可说话，睁眼无聊躺在床上，像只咸鱼一般翻了几次身。
忽然杏眸蓦地增大。
蔺烨然这厮不会是断袖吧？
身子在床上直直弹了起来，愣愣地呆坐了片刻，下了床，也没穿鞋，踩着布袜三步两步到了房内一面菱花铜镜之前坐下，双手托腮，直愣愣地看着镜中的那张脸。
这张脸自然也不是她的脸，不过也算俊逸可人。桌上烛火摇红，晦昧光亮下看起来更是清秀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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