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在他懊丧愤怒的低吼声中冷静地拍了一把门板,“等你自己能回答这个问题了,我就放你出来。” 火雷帮他们缓解了一波蛮人的进攻,再加上地形优势,箭阵、滚石、泼油火烧都有效延缓了蛮人攻城的进度。 可是三万霍家军和半城百姓面对的,是人数相当且拥有热、兵、器的蛮人军队,这支队伍由阿拉贡亲自领兵,是北疆十六部最精锐的军队。 而且,谢辞他们没有援军。北境其他地方处在比榆城更可怕的水深火热,各地守军一溃千里,不要说援军,不叫霍家军去援助他们都算好的了。 长安的援军优先去战况更紧急的战区,而中原、江南和西南的守军远水救不了近火,等他们赶到,边关的烽烟都凉了。 近一个月的守城战后,比大量消耗的物资更紧急的是北境整体的战况,若是谢辞再不弃城南撤,最多不过一个月,榆城就会变成被蛮人包围的孤岛。 “弃城,将军,弃城南撤。”连日的少眠和忧思让柯宁玉的脸色格外苍白疲惫,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几乎就只剩下一把骨头,看上去像一片摇摇欲坠的纸人,只有双眼凉得像暗夜里燃烧的鬼火,“蛮人缺少粮草物资,向来以战养战,我们不仅得弃城,还必须一把火烧了榆城。” 柯宁玉眼神锋利,又狠又慢地道:“坚壁清野,一粒米都不能给蛮人留下。” 百姓是最先撤走的,人们为家园遭毁、背井离乡而破口大骂,哭天抢地,然而最后还是得抹干净眼泪,拖家带口地踏上逃难之路。 谢辞边打边撤,一路退到永州境内,和退守当地的西北军汇合。他们不能再退了,永州之后就是长安,他们的背后就是整个王朝的心脏。 皇帝彻底慌了神,偏偏又有满腔不合时宜的妇人之仁,只是将皇贵妃和刚出生的小皇子打入冷宫,还派遣使节前去质问阿拉贡。 那位可怜的使节连蛮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斩了头,阿拉贡风轻云淡地回,说你们汉人欺压我北疆十六部上百年,北疆人被迫在苦寒之地艰难生存,还要给贪婪的汉人皇帝上供。蛮人不干啦,不想受压迫啦,要的就是汉人狗皇帝的狗头。 皇帝气得仰倒,说你妹妹是我的女人,你外甥是我的儿子,血浓于水,你连他们都不顾? 阿拉贡冷笑一声,把那封明黄色的手书撕得稀碎,淡淡道,要杀你就杀了呗。 皇帝在早朝上将传国玉玺磕出了一个角,当场下旨,命北面军士死战到底。 战事一直绵延到第二年春天,谢辞艰难地守住了永州。兵部终于研制出了火雷,虽说威力不及蛮人那边的,但好歹也是一大助力,尤其是对于前线已经习惯了炮火和爆炸的将士们来说,这无异于一针强心剂。 谢辞已经习惯了枕戈待旦的日子,每日在烟火、鲜血和臭汗中睡去又醒来。西北军的将领都是英国公裴庆年的老部下,和霍长生也是老相识,虽然偶有摩擦,但西北军和霍家军已经逐渐糅合成了一股力量,成为抗击蛮军的主力军。 谢辞也不知道那位皇帝大表兄什么时候会不会反应过来,或者已经开始猜忌他这位定北侯加新鲜出炉的护国大将军,只是迫于局势隐而不发。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前线胶着又后院起火,恨不得一天照三餐地发军报地跟皇上表忠心,顺带明里暗里提示尽早做掉冷宫里的皇贵妃母子,搞得替自家主将捉刀代笔的军师柯先生一天到晚都阴着一张脸。 在战场上拼杀得精疲力竭,回来还要接受舅舅和老师两遍敲打双重折磨的裴昭被搞得苦不堪言,很是不明白自己最近又哪里让舅舅不满意,以及舅舅又怎么惹老师生气了。 事实证明谢辞的倒霉体质向来无比灵验。 时间进入暮春时节,谢辞在结束一场恶战后归营,满身污血一身臭汗,还没来得及摘下面甲,就见军师满面肃容地快步走过来。 柯宁玉挥开谢辞伸过去要扶他的手,神色严峻道:“将军,长安来了金字牌。” 谢辞一愣,金字牌是驿传中以最快的速度发送的急令所悬的木牌,朱漆黄金字,非危及家国存亡的大事不得动用,之前那怕是军情再如何紧急,长安那边都没有动过金字牌。 发生什么了? 谢辞拆开密信一看,瞬间如坠冰窖,好像数九寒天一桶冰水直通通地泼在了他脑袋顶上,从天灵盖一直凉到了脚底板。 皇帝下令他班师回朝。 谢辞不知道那位脑残大表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狗屎,他捏着那封信的手不停地抖,拼命控制自己不要把这张纸给撕了。 “回朝?这个关头上怎么回朝?”谢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诘问。 他们好不容易才在战事中逐渐开始掌握主动,永州失地收复大半,战线开始北移,这个关头上,要他班师回朝? 王乾道:“霍侯爷,这是圣上的旨意。” “怎么回?这仗我们打了多久?好不容易才把蛮狗往回赶,就算我认了,前线的将士又怎么能忍!” “定北侯!你这是要抗旨不尊?” 谢辞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将剑柄直接架在王乾颈边,语气却还挺和缓的:“王大人,本侯从不说第二遍。” 接着就是第二道金字牌,第三道,第四道…… 皇帝的态度越来越急躁,措辞越来越激烈,到了第十一道金字牌,他直接用愤怒的笔锋质问: 霍长生,你是不是要造反?! 谢辞通通选择了无视。 于是第十二道金字牌和他最讨厌的人一起出现了。 “整整十二道金字牌,”柏集袖手笑道,“霍侯爷,您好胆量啊。” “怎么?”谢辞冷笑,“这是要丞相大人亲自前来,给霍某来个‘莫须有’了?” 柏集笑得像是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小辈般宽容,摇头道:“霍侯爷呀霍侯爷,可不是‘莫须有’啊。” “霍家军里通外敌,霍侯爷谋反之心路人皆知,铁证如山,侯爷,您看如何?” “一派胡言。”谢辞简直都懒得多说一个字。 他在边关吃了那么多年的沙子,出生入死不要命地打了半年的仗,让他那位大表兄还能舒舒服服地坐在长安咸吃萝卜淡操心,蝇营狗苟地拢着他那一亩三分地的皇权。 柏集笑容诡秘,道:“侯爷,您任用蛮人作谋士,与北疆暗通款曲,这可是火炼真金的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我不是,我没有。 阿九:我不是,我没有。 脑残大表兄:我不是,我没有啊…… 霍侯爷是有历史原型的,那位英雄的结局实在太憋屈了,所以在这个故事里私心改了一把,这个世界就是在这个念想的基础上形成的。目测下章结局,结束方式可能有点,嗯,放飞自我。然后还有一个番外,用阿尔祖的视角。
第76章 将军冢(十二) “侯爷,您任用蛮人作谋士,与北疆暗通款曲,这可是火炼真金的事实。” “你说什么?”谢辞有那么一两秒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觉得荒谬,皇帝忌惮他到这种地步?连这么搞笑的理由都想得出来? “侯爷,您不妨自己回头问问?”柏集抚着胡子,笑得志得意满,“您可是有一位柯姓幕僚?据臣所知,他可是皇贵妃的胞兄啊。” 谢辞这才发现,他身后的柯宁玉已经安静很久了。 不,不可能。谢辞感到一阵晕眩。 不可能,谁都可能背叛他,唯独不会是阿九。 “空口无凭,”谢辞咬牙道,“丞相一面之词,就想让本侯疑心自己人?” 柏集早料到这句话,不紧不慢地从袖囊里拿出一沓书信,信手一撒,纸张飘飘扬扬落下,“此人的身份,乃是皇贵妃亲口告诉陛下。这些书信,正是此人与蛮王往来的凭证,这上头的字迹和印鉴,侯爷该比本官更熟悉罢?” 柯宁玉木然地看着四散的纸张。 那些当然不是他写的,字迹可以模仿,毕竟他替定北侯写了那么多军报,可是印鉴,那枚印鉴—— 那是十几年前,二十岁的阿九最后一次回草原时送给他妹妹的,和他自己的这枚只有一点细微的不同。 他不确定老霍看不看得出来。 阿尔祖,阿尔祖,他的希望之花…… 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要陷自己于死地的,是他的妹妹。 柯宁玉深深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他缓缓走到谢辞身前,安静地跪下去,额头抵上带着泥腥味的干冷地面。 “属下,伏罪。” *** 柯宁玉被暂时收押,牢房里条件竟然还不错,有厚实的棉被、火盆和几卷书。 他随手抽出一本,靠墙坐下。 尽管他把通敌的罪名全部认下,皇帝却不可能那么容易放过老霍,毕竟他在霍家军已有十多年,傻子才信老霍与此毫无关系。 柯宁玉觉得悲哀,前线将士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帝王的猜忌却一次又一次地叫人寒心。 等定北侯也倒下了,这个国家最后还能靠什么来守护呢? 等等,不,不对。 在这个战势好不容易才有所好转的关头,皇帝怎么会突然想不开对他们动手?阿尔祖的那些所谓证据早在开战之初就能置霍家军于死地,如今这幅作态,倒像是…… 柯宁玉心头掀起惊涛骇浪,锁链响动声传来,他抬头望向不速之客,再不掩饰讥诮的笑容,“柏大人,这是要问讯还是问斩?” 柏集屏退左右,待只剩他二人了才道:“柯公子,贵妃娘娘另有安排。” 果然如此。 柯宁玉低笑一声,带出一连串沉闷的咳嗽,他捂着发痛的胸腔嘶声道:“卖国狗。” “良禽择木而栖,”柏集浑然不在意对方恶言,走近几步轻声道,“替换的死囚老夫已备好,柯公子只需诈死逃过此劫,随老夫前往长安。” 柯宁玉吃力地撑起身体,摇晃着站起来走向他,“去长安,陛下能容得下我?” 柏集脸色阴沉下来,道:“柯公子无需介怀,北疆与我朝乃是友邦,陛下自然……” 他猛然顿住,颈边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一柄利刃,冰凉的杀意让他脖子上的皮肤爬满了鸡皮疙瘩。 “柯公子这是何意?”柏集恼怒道。 裴昭的袖里剑挂在柯宁玉腕骨支棱的细瘦腕子上大得有些晃荡,柯宁玉捏紧剑身,不顾锋利的边刃割破掌心皮肤,鲜血直流。 他把袖里剑往柏集颈上摁了摁,费力地笑起来,“柏大人,烦你顺我一程。” 柏集被他挟持着被迫往外走,低声急道:“审时度势才是智者所为!柯公子,贵妃娘娘在长安等你,锦绣前程唾手可得,你这又是何必!” “少废话,”柯宁玉望着眼前的火光剑影眯起眼睛,喘息道,“回去记得告诉皇贵妃娘娘,四年前的话,柯某一日不曾忘,望娘娘亦如是。” 他们走出牢狱时外面已经被重兵包围,柯宁玉停下步子,对人群前满面担忧的黑皮青年安抚一笑,道:“少阳,我要见将军。” 人群分开,身披玄甲的将军走了出来。 “先生。”谢辞摘下面甲,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谢辞挥手让所有人后退,他几步走上前,在柏集开口前直接一掌劈晕了他,丢麻袋似的扔到地上。他抬手握上柯宁玉鲜血淋漓的手背,这才发现对方体力近乎透支,整条手臂都僵住了。 “狗东西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儿给你的?”谢辞小心翼翼地拆下他腕上的袖里剑,又是心疼,又是满腔忍不住的怒火,“你挟持这条老狗干什么?” 柯宁玉垂眼看着谢辞给他包扎,积累的疲惫好像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他精疲力竭道:“我没有通敌。” “我知道,”谢辞头也不抬地继续包扎,好像他刚才不过说了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你无需冲动,本来再过一两天,我就算劫狱也会把你弄出来。” 柯宁玉无声地笑了一下,哑声道:“老霍,你不能回长安,柏集是阿尔祖古丽的人,陛下如今生死未卜,长安大概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谢辞动作一顿,脚尖嫌弃地踢了一脚地上的人,“就知道这老货不是啥好东西。放心,我没打算回去。” “那便好,”柯宁玉停下缓了口气,继续道,“往哪儿去都行,霍家军肯定全都会跟你走,西北军也有不少愿意追随你,哪怕自立门户,老霍,带着阿昭走,留得青山在。” 谢辞没说话,直到包扎完他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他抬眼与柯宁玉对视,笑容终于露出一分苦涩,“我不能走,也不会走。先生,霍家军赤胆忠心,定北侯的名声不能砸在我手里。” 柯宁玉被这一根筋的榆木脑袋气急,憋不住咳嗽起来,他一把拍开谢辞扶过来的手,恨声道:“那你倒是要如何!” “西北军对皇上怨愤已久,他们都是英国公旧部,自然愿意追随裴昭。”谢辞握住柯宁玉的手,头一次对他露出如此郑重的表情,“柯先生,本侯将裴昭托付于你,你可愿意辅佐他?” 柯宁玉怔怔地望着他,喉头滚动。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苦笑着摇头,道:“将军,柯某如今的身体,怕是行军都困难……” “这个不难,”谢辞手心一翻,不知从哪处摸出一颗药丸,向前递到他手中,“这药对你身体好,服下之后保你还能活个百八十年。” 柯宁玉在这危急关头竟有些哭笑不得,“将军,这又是哪个跳大神的给你的,世上可没有这种神药。” 谢辞不跟他废话,直接眼疾手快地把药丸往柯宁玉嘴里一塞,趁他反抗前一把按住下颔迫他咽下去,“反正不是毒、药,我攒了好久的积分还预支了这个世界的奖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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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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